《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14、第二条时间线

　　晚风拍打着木窗棂，发出冬日里沉闷的声响，浅米色的厚质防冻落地窗帘摇动了一下，厚玻璃的古典长窗上映出壁炉里烧得正旺的暖橘色火苗。

　　古典长窗外，依稀可见远处的中世纪哥特风格的高层建筑上，一面蓝色的星月军旗猎猎飘扬，以及建筑上积攒着些微的白雪，街道的灯光与偶尔落下的雪光相映，可以显然看出这里的时间是个冬日，而地点则像是个小镇。

　　视角再拉回到房内，穿着粉色兔耳睡衣的年轻女性在柔软的双人床上翻了个身，似又沉沉睡了过去，她的睡相显然并不好，裤腿被床罩蹭得卷起了一些，露出半条笔直的白细的小腿悬空放在了床外，不仅如此，她的眉头还一直紧皱着，被人按平了复又皱起，再这样下去，再技术卓越的医美大夫恐怕也难拯救这个讨厌的川字纹。

　　虚掩的房门外，隐约传来一男一女两个窃窃私语声。

　　“她不会就这样睡下去，永远都不醒了吧？就像……”有清脆如银铃的女声语气透出担忧，顿了下，紧接着居然是一声清脆如爆米花被塞入口中咀嚼的声音，“就像是那个什么睡美人，非要王子吻她，她才会醒？”

　　“她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咱们得想办法让她醒过来！”另一个年轻的男声显然理智许多，“不然就算客户没发现问题，规划局里那些讨人嫌的清道夫也要找上门了，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安稳下来。”

　　“没错，经过这件事，时间规划局那边铁定是要忙活上一阵了。”女声说着，似又嚼了一粒爆米花，语气反倒是比男人从容许多，“不过吧，这件事那几个熟悉地星的年轻人布置得还算妥当，再说了——”

　　“嘘——”男人忙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好像就要醒了。”

　　.

　　叶岩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上了天堂。

　　怎么说呢？这里的布置实在与她曾脑补过的天堂画面太过一致，简直让她不信都不行。但是，当她透过门缝，看见那只形似《星河护卫队》里的火箭浣熊，与手里拿着一袋爆米花的面容甜美的金发芭比娃娃在偷偷讨论她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是上了天堂，而是可能仍然在做梦。

　　当然，也可能是梦中梦。

　　“嗨！”她拉开门，向它们大摇大摆地走去，见它们惊讶地看着她，顿时更肯定了心中的想法：这里恐怕就是类似瞳·琼斯留在那个复古留声机的交互版本！

　　但是但是，她不应该是死了吗？

　　“你醒了，维多利亚，”半人高的金色芭比先是眯眼打量她，这才向她递出了一只手，“哦不，在你的星球，你的名字是叫叶岩。”

　　“等等，你们是？”闻言，叶岩惊得向后退了半步，但很快镇定下来，“这是哪里？还有我为什么会穿……”

　　她有些尴尬地指了指后背上粉粉嫩嫩的兔耳朵，口吻生硬地继续：“我自己的衣服呢？”

　　“源石大人，您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了。”浣熊毕恭毕敬地道。

　　“是的，源石大人，这还是我亲手替您更换的衣服。”金发芭比提到这点，口吻陡然间变得激动而自豪，“对了，忘了介绍我们，我是小织，他是奥利奥，没错，就是和你们星球那款很有名的巧克力饼干同名。我们是因为星盘启动而诞生的源石守护者，也是您的属下，至于说这里——”

　　“这里是亚瑟帝国王都的东卫城，孔雀城。”奥利奥说着，从角落的手工咖啡机下端起了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咖啡浓香，但奶泡却并不浓密，是一杯馥芮白。

　　但叶岩却并未接那馥芮白咖啡，她有些愣，或者说是发懵，她眨眨眼，重新环视了一圈这里。

　　大概是三、四层楼的结构，像是由一间旧的小旅馆改造而成，而从黑白棋盘式的地板瓷砖、浅湖绿的墙壁、甚至墙壁上船锚造型的彩色玻璃的壁灯来看，这里的整体则是偏向西地中海式的风格，大概也是迎合了奥利奥口中那令人遐想连篇的孔雀城。

　　“等等，你是说，现在这里是黑天鹅星座的亚瑟帝国？这里离真的是在另外一个星球上？”她的口吻仍然带出明显的不可置信。

　　而等待她的，仅仅是以无声沉默算作的回应。

　　她拧眉，顿时跌坐在身后的深橡木咖啡椅上，缓声继续：“你们刚才叫我源石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是源石？”

　　“这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吧。”奥利奥低叹了口气，和小织齐齐垂手站在她面前，表情严肃中略带有一种淡淡的哀伤，仿佛陈年书页上流淌着的旧时光：

　　“这件事得从坦桑星的诞生之初说起，它作为一颗87.92%都是由海洋覆盖的小星球，原本只是平平无奇，但因为源石的突然降临，这才让星球上的物种逐渐地获得了优异的天赋——也就是我们已知的超级自我修复功能，但也因为如此，不久后，它就成为了各大帝国的必争之地。坦桑星为了保存自己，不得不隐瞒下源石的真实身份，这才有了矿区之说，甚至还故意制造出金晖石这样的样本石，用以假乱真，混淆视听。”

　　“那这个秘密是只有坦桑星和黑天鹅星座的亚瑟帝国知道？”叶岩眯眼问。

　　“没错，坦桑星虽然部署严密，但毕竟只是一个小星球，需要有一个强国来做外援，或者说，来一起完善这个源石故事。但条件就是，一旦亚瑟帝国陷入严重的无可逆转的危机，便要启动星盘重启计划。”奥利奥抿了抿嘴，“大人，帝国之间，终究是……弱国无外交。”

　　“嗯。”叶岩沉吟片刻，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星河计时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小白手里？”

　　“如果我们没记错，计时器起初应该是在瞳小姐那，至于说后来它为什么会在白修尔少将手中，他又是如何利用计时器设局冰爵……这件事恐怕您只能亲自去问他了。”奥利奥耸了耸肩，语调有些微的拉长，“或者，等他来告诉你，毕竟在现在的时空中，他在苏醒后也会来找您，不过这也许需要一段时间。我们能说的是，在星盘重启之后，您就被传送到了现在看见的这个时间节点。”

　　奥利奥长吁了口气，终于说完了这一长串话。与此同时，楼下的音响里，一首低沉悠扬的古钢琴曲也缓慢地流淌而出。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里，您与我们都是不存在的，更是没有身份的人。所以为了方便行事，我们给自己设定了一些身份，当然，也包括您。”小织紧接着介绍说。

　　叶岩被她的话绕得有些糊涂，但想了想，还是问：“所以现在的我是什么身份呢？”

　　“嗯……您的身份稍微有些复杂，”小织走到了她身边，“这么说吧，您现在看到的地方，其实是一间古董店，售卖的主要是帝国在第一次工业危机以前的一些稀有的旧型号工业品。不过，您除了古董店老板这个身份外，我司还在网上出售一些‘终端’里的游戏装备，当然，这样做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获取一些隐秘的信息。”

　　叶岩抽了抽嘴角：“听你这么说，我好像还挺能干的。”

　　小织忙点头，但点了一半，又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登时裂了一半，“不过……”

　　“为了补充您在这个时空人设的丰富性，我们还稍微给您加了些别的。”奥利奥不言苟笑地继续，“一心想出书成名的小白作家。”

　　叶岩顿时吃惊了，“我居然还有这么伟大的愿望？”

　　奥利奥立刻意味深长地点头，“大人您有所不知，在现在这个时空里，所有由有机的动植物所制造出来的物品，都是贵价品，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纸质出版物。”

　　叶岩拧眉点头，“原来如此。那你们刚才提到的方便行事，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小织和奥利奥随即不动声色地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奥利奥道：“大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重启星盘，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叶岩颔首，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白景言当着她的面所说的一切，还有田正正那小小的，在她怀里逐渐冰冷的身体……

　　“根据我们了解的消息，虽然说这次重起星盘的人是仙女座M31国的冰爵，但实际上调整时间的却是亚瑟帝国的少将白修尔·嘉图。”奥利奥说到这，古怪地停顿了下，像在斟酌究竟应该怎么去和叶岩将这件事继续往下说，“虽然在这个时空里，我恐怕还不能将他称呼为少将。”

　　“什么意思？”

　　“他将时间线拨回到了帝国的那场宫变以前，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是个少年。”小织眨眨眼，偷偷打开零食袋，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一颗黄橙橙的爆米花塞进嘴里，“不过，他和M31国的皇室交换了记忆石，所以他的记忆会保留在地星上发生过的所知的一切。”

　　“记忆石，就是当初的那枚Tiffany的戒指？”叶岩下意识摸向空空如野的脖颈，脑海中浮现起了当初在星盘重启“仪式”时，白景言面向她时表情隐忍地旋转起戒指的那一幕画面。

　　“从物理的角度说，那实际上是一种超级芯片蛇，可以储存和加载人的记忆，甚至是情感，但是非常珍贵罕有，是仙女座M31国的垄断资源之一。”

　　“原来如此，”叶岩握紧拳，长久停顿了下，“那么，其他人呢？”

　　“抱歉，在其他人的世界里，您所有的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已经被抹去了，换句话说，现在的您对他们来说，并不曾出现过，只是个陌生人。”小织有些同情得朝叶岩眨了眨眼，顺便将那杯仍冒着香气的馥芮白咖啡推给了她。

　　“没错，在回到这个时间节点后，大人您的任务就是，修正曾经的一切，比如您的母星的覆灭，再比如亚瑟帝国的那场宫变。”奥利奥说。

　　“现在的时间距离那场宫变还有多久？”

　　“大概一年左右。”

　　“在这之后呢？”

　　“您确定要现在知道答案吗？”

　　“是。”

　　“时间旅行的第一法则是只能进入到自己尚未出生的年代，换句话说，您会在新的维多利亚降生前消失，如无意外，她会在成年后和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泽西·诺布尔成婚。”

　　“可那个维多利亚，真的是我吗？就算是我，我还能记住这一切么？”叶岩默叹了口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装着咖啡的白色骨瓷杯的杯耳。

　　她静静垂目，脑海中浮现起田正正在临死前问她，说，人真的能分清楚真和假吗？

　　能吗？

　　曾经她以为面对这个问题，她或许是可以的，但现在，她苦笑了下，拿起那杯馥芮白抿下一口，果然，是微苦的。

　　“大人，您也不用过度悲观。”小织拍拍她的手，轻托起手心，只见一颗荧蓝色的虚拟菱形晶石就浮现在骨瓷咖啡杯的正上方，它的内中如几何棱镜般剔透，不断有细小的泡沫翻涌着，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微观宇宙，或者一个有生命的虚拟的胚胎。

　　“在这个时空，这个所在，除了我们之外，其实您还拥有另一样神秘的辅助设备——无限数据塔，它也叫图灵塔。”随着她话语落，咖啡杯上方那颗虚拟的菱形晶石也旋转着绽放异彩，犹如内部真有某种生命一样。

　　“大人，给它起个新名字吧，它会喜欢的。”

　　“它会喜欢？”

　　“没错，您还记得您在‘终端’的巨龙墓地里看见的那些全息人吗？它也可以参照那样的形式，加载您心里想要设置的人物的人格部分。”

　　“这样啊……”叶岩想了想，将手指轻轻触向那颗虚拟的菱形宝石，吸了吸鼻翼，终于道：“那就叫正正吧。”

　　她的话音落，眼前，只见那虚拟的画面果然在顷刻间就变成了记忆中的小男孩的模样——

　　他穿着那件半旧的墨绿色圆领长袖T恤向她走来，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说：“姐姐，你终于还是想起我了。”

　　那一瞬间，叶岩积蓄已久的眼泪忽然无声地涌了出来，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简直让人无处可逃。

　　她的手分明拥着他，却分明是穿过了空气，原来哪怕再远的地方，思念也一样可以抵达。

　　“大人，其实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您。”小织顿了顿，还是决定继续，“那个孩子在临死前将他的天赋‘仿声鸟’传导给了您。”

　　“没错，若不然，他也许在新的时间线里，还有再活一次的机会。”奥利奥补充说。

　　又是一瞬的陡然安静，静得能听见墙壁上的挂钟在无声的光阴里行走，片刻后，叶岩咬紧唇，说：

　　“对了，以后不要叫我大人了，叫我老板吧。”

　　“是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