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冬》敘星

10、【10】质问

　　第十章 【10】质问

　　周一是个多云天，浮游不定的碎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投了一地碎影，操场上乌泱泱站着人，梨城一高的升旗仪式每周都会举行一次。

　　年级教导主任惯例要发言，蹩脚的普通话，拉着长音的老年人语调，听得底下学生一个个都哈欠连天。

　　梁今妤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头，闭着眼睛发呆。

　　每周晨会都有一个学生们最爱看的环节，违纪学生检讨发言。梨城一高的刺头学生拢共就那几个，每周轮流上升旗台排队念检讨，吊儿郎当的姿态再配上出乎意料的发言，总能把教导主任气个半死。

　　但即便如此，学校依然没有取消这个晨会醒脑节目。

　　主席台左侧站着六位同学，都是上周违纪惹事的，清一色的男孩子，陆沉站在最边上，伸手接过顾然递的口香糖，剥开扔进嘴里。

　　这不是陆沉第一次犯事，但却是他第一次被抓，违规违纪的理由是这样的：烫头染发，不穿校服以及上周研学时聚众欺负女同学。

　　前两条他都认了，只是这第三条，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吴薄是晨会检讨的常驻选手，手上捏了张皱巴巴的纸，飘着几行字迹潦草的反思，这是两个礼拜前从别的同学那儿截胡的，循环利用，节能环保。

　　“顾然，你这口香糖他妈辣眼睛啊。”吴薄张着嘴巴，低头寻找垃圾桶，眼底的生理泪花开始聚集。

　　顾然听完咯咯大笑，像只早晨打鸣的公鸡，十分欠揍：“芥末薄荷味的，最近新出的口味，带劲吧！”

　　“你给老子麻溜地滚！”没有找到垃圾桶，吴薄把口香糖吐到了写着检讨的纸上，揉搓着包起来，揣回兜里。

　　“啧，你小子还知道不能乱扔垃圾？”陆沉嘴里嚼着，双眼盯着吴薄揶揄道。

　　“我，吴薄，好学生，懂？”那正儿八经的样子像是即将要上台发言的优秀学生代表。

　　“好学生能站这儿啊。说起来我还没和好学生交过朋友，要不这位好学生临场发挥替我写份检讨？”顾然伸手勾上吴薄的肩，进来插了一嘴。

　　“滚你大爷的！”

　　广播很快喊到了陆沉的名字，他是三巨头里第一个上台检讨的。

　　没有稿子，脚步沉稳走上主席台，接过老师手里的话筒。

　　梁今妤在听到陆沉的名字后，睁眼向上看。

　　陆沉的名号在梨城一高并不陌生，无论是从男生还是女生的嘴里，总能冒出一两句和他相关的八卦，无外乎他的外貌和家庭。

　　站在梁今妤前面的两个女生，在看到台上的男生后，也开始热络地聊了起来：“我靠，他刚染的头发吧，这年头帅哥都能用脸鲨人了！”

　　“绝了，这绝对是梨城一高的颜值天花板！”

　　台上的人还没说话，就引起了底下的一阵骚动，方才一个个精神萎靡的学生现下全都踮脚往前蹿，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陆沉在台前站定，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拿着话筒，冷冰冰开口：“高一（9）班，陆沉。发色是天生的，没烫没染，你们爱信不信。校服上个礼拜弄丢了，交了钱想重新买一套，行政部愣是没有发，不得不说学校的办事效率有待提高。”清晰的声线通过广播传递出来，引得台下一片热闹。

　　吴薄和顾然站在台子边上，勾肩搭背：“这位哥说谎都不用打草稿的？”

　　春风把少年的声音送得很远，没有任何慌乱，陆沉继续开口：“至于研学欺负女同学那件事情，我倒是想问问当事人，我欺负你了吗？高一（7）班，梁今妤同学。”

　　话落，绿茵场上一阵哗然，梁今妤没料到陆沉会是这样发言检讨的，霎时间所有同学的目光全都向后聚集到了她的身上，操场上人头攒动，离得远的学生上蹿下跳着挤过去，想看看这位女同学的样子，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像是浪潮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梁今妤因为陆沉的一句话被无奈推到了日光下。

　　秦玉兰跑到队伍的最后头，语气严肃地让大家排好队，她走到梁今妤身前，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握住了女生柔软纤细的手。

　　教导主任喘着粗气跑上台，一把抓过陆沉手里的话筒，龇牙咧嘴对着他一通数落。陆沉挺直腰杆，丝毫没有在意，目光向台下探寻，几秒后攫住了那个站在队伍末端低头不语的女孩子。

　　切，胆小鬼。
　　有胆子告状，没胆子承担。

　　晨会在陆沉的意外发言下提早结束了，台下的骚乱却没有停止，排队回班级的路上，陆沉和梁今妤的名字在众人的口中来回滚动，欺负这个词，用在男女生之间就很微妙，谁都想知道研学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口舌相传间，没有人知道真相，但事件却已经演化出千差万别的不同版本，被他人反复念叨着。

　　陆沉走下台，吴薄和顾然那两小子靠在围栏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还异口同声地说了句：“牛啊牛啊。”

　　轻笑两声，骂了句：“滚回去上课。”三人一同往教学楼走。

　　*

　　梁今妤被秦玉兰带回了办公室，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很显然，今天站在台上的男生，在赤/裸裸地针对她。

　　“今妤，喝水吗？”秦玉兰给她拿了个一次性纸杯。

　　没人回话，秦玉兰看过去。女生低着头，手握成拳，捏得紧紧的，像是憋了一股劲。

　　给梁今妤倒了杯温水，轻拍她的肩，秦玉兰轻声问了一句：“上周研学，几个男生在亭子那儿把你围住是不是欺负你了？”

　　梁今妤依旧沉默，没有任何回答。

　　“今妤，别害怕，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老师说。”眼神一直落在女生那儿，秦玉兰在给她时间。

　　“陆沉欺负女同学的事情，是秦老师您上报的吗？”细细软软的女声，闷在嗓子里的疑问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对。”
　　“你在那吃饭，五六个男生围着你，等我上去的时候全跑了，没来得及抓现行。但是陆沉那小子我可是记住了，别怕，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老师。”秦玉兰把纸杯往梁今妤那儿推了几分。

　　梁今妤缓慢抬头，乌溜的眼珠看着秦玉兰倒的那杯水，还冒着热气，吞吐着开口：“秦老师，他们没有欺负我。”

　　时间倒退回上周，梁今妤坐在石桌上吃饭，五六个男生围坐上来，以陆沉为首。

　　偷跑未果，还被迫收了人家一袋面包，梁今妤如坐针毡。本想着他们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却没想这几人只是单纯找不到座位过来拼桌吃饭的。

　　面包吃完了，人自然也就走了，不过那气势，浩浩荡荡挺像是来惹事的。

　　梁今妤不会打小报告，今天陆沉站在主席台上质问她的时候，她只觉得憋屈，当然也藏了怒气。

　　研学时，陆沉没有欺负她。但今天晨会时，梁今妤觉得陆沉说的每一个字都扎扎实实在欺负她。

　　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被陆沉活生生拽到他人的目光下，接受猜测与质疑。

　　秦玉兰坐在凳子上，像是没有听懂梁今妤的意思，又反问了一句：“今妤，别怕，说出真相就好了，他们真的没有欺负你？”

　　梁今妤轻轻摇头：“秦老师，是您误会了，他们只是坐下吃了个饭。”

　　秦玉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理所当然的猜测似乎对两个学生都造成了伤害。

　　“这......今妤，你先回去上课吧，老师把事情理一理。”秦玉兰捏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慌乱地下了逐客令。

　　“好。”梁今妤推门走出去。

　　7班和9班同在二楼，梁今妤从三楼走下去，和陆沉那伙人在二楼楼梯口撞个正着。

　　三人散着德行在楼梯口嬉笑打闹，梁今妤吸了口气，缩着身子紧贴墙壁钻空子往里走，不该有瓜葛的人连眼神都不分一点。

　　但陆沉却没打算放过她，眼风早就抓住了梁今妤，在她即将逃脱的时候高声喊了一句：“呦，这不是7班最爱打小报告的梁今妤同学嘛，和老朋友见面也不打声招呼？”

　　梁今妤往前走的步伐生生顿住了，没有继续向前却也没有转头看他。

　　“怎么，做了亏心事，话也不敢说了？”陆沉向她走过来，气焰嚣张。

　　梁今妤眉头皱得很紧，她知道身后有人走近了，教室里时不时传来探寻的目光，同学们趴在窗户上努力往外看，方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了牵扯的两人，这会儿又在教学楼碰上了，这热闹谁不看谁傻瓜。

　　“说话。”陆沉冷淡地说了一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两人僵持着。

　　梁今妤隐忍了许久，脸蛋憋得有些红，被陆沉的连环逼迫惹得有些来火，张嘴呛了一句：“陆沉，你别得寸进尺。”语气挺凶。

　　丝毫没有在意他人的目光，在女生的抗拒下，陆沉抬手，朝梁今妤的脑袋伸过去。教室里的同学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嘟囔着：“天哪，动手了动手了！陆沉不会要打梁今妤吧，要不要叫老师啊！”

　　厚重的掌心落到梁今妤的头顶，拍走了那只嗡嗡吵闹的蚊子，陆沉低头靠近她，眼神落到从三楼正要下来的秦玉兰身上，开口：“梁今妤，你好样的。”

　　语气很冷，说完就转身回教室了。梁今妤站在走廊上，日光半洒向她，整个人都不自在，心跳快到像是能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想，无论如何，她不该招惹那位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