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人格]杂食合集》波提切利之春

8、雾都灰云

　　从有“蓝雨”的那个诡异工厂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后遗症比想象中更为顽固，像一场迟迟不散的低气压，盘踞在脑海深处。好几天，你都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看东西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思维也像是生锈的齿轮，转动起来异常艰涩。世界是模糊的，唯有记忆里那片淅淅沥沥、带着不祥幽蓝的雨丝，清晰得刺眼。

　　这期间，你没怎么见到伊塔库亚。

　　起初，你以为他同我一样，在休养恢复。某天，安妮做好提神的药草和温热的食物找你，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在帮你更换额上毛巾时，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说：“你说……那位少年会不会自己提前去了几次那片森林？”

　　我的心猛地一沉。

　　安妮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伊塔库亚的性格，你们都清楚。沉默，执拗，背负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沉重，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所有危险。那片滋生“灰云”的工厂，那片有异常“蓝雨”的工厂，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或者说，是他试图解决的心头障碍。他极有可能，在你们都还未从后遗症中缓过神来时，就已经只身重返险境，去调查，去尝试解决那个名为“灰云”的怪物。

　　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你几乎喘不过气。后遗症的眩晕感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你必须去找他。

　　强撑着依旧有些虚软的身体，你出了城，再次走向那片森林。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浓密的、缺乏生机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发黯淡，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

　　等你终于看到森林深处那栋伊塔库亚独居的小屋轮廓时，天色已经偏向昏黄，下午正悄然向着傍晚过渡。

　　小屋静悄悄的，门扉紧闭。你唤了几声伊塔库亚的名字，回应你的只有林间空洞的风声。推开虚掩的门，屋内陈设简单，一如既往的冷清，没有他在这里的迹象。

　　安妮的猜测，恐怕是真的了。

　　一种混合着担忧、气恼和无力的情绪在你心中翻涌，他果然偷偷去干什么了。你在屋内那张简陋的木桌旁坐下，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他不在，你不能干等着。

　　闭上眼睛，你调动了与你灵魂绑定的“外挂”系统。界面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无数数据和信息流如同星河般闪烁。同时，你将安妮他们之前整理的所有关于“灰云”、关于这片工厂异常、关于那场“蓝雨”的线索，一一在脑中梳理、排列、拼接。

　　“灰云”……非实体，基因实验聚合体，精神干扰，异物质汲取，环境异化……蓝雨……

　　“灰云”或许并非纯粹的怪物。它本来是一个人类不知被什么改造了，与这片土地本身的异常能量结合，产生了畸变。蓝雨，也许是这种能量失衡的外在表现。强行攻击或许效果不佳，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关键在于“安抚”与“净化”，需要找到那个核心的“执念”，并引导其能量平稳消散，回归自然循环。

　　天色，就在我沉浸于推演中时，彻底黑了下来。森林的夜晚，黑得纯粹，浓得化不开，只有些许微弱的星光透过枝叶缝隙，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

　　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伊塔库亚回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你迅速起身，熄灭了桌上那盏原本用来照明的、光线微弱的油灯，闪身躲到了屋内一个靠墙的阴影角落里，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恰好能遮蔽你的身形。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甚至有些踉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弱的身影堵在门口，却没有立刻进来。借着门外投入的极其微弱的星光，你看到了伊塔库亚。

　　他脸上写满了倦容，皮肤此刻显的苍白，眼神黯淡，嘴唇紧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跋涉。他身上的衣物沾染了泥污和几处不明显的破损，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被沉重负担压垮的虚弱感。

　　看着这样的他，一阵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你。他到底独自去面对了什么？经历了怎样的苦战？然而，心疼之余，一股压抑不住的抱怨也升腾起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总要偷偷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不肯依赖一下身边的人，依赖一下……你？

　　他缓慢地移动到门口，手搭在门板上，似乎准备将其彻底关上，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也与你，隔绝开来。

　　就在他即将合拢门扉的那一瞬，你突然从暗处走了出来。

　　“伊塔。”我轻声叫住了他。

　　他的背影猛地一僵，搭在门上的手停顿在半空。他缓缓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随即那惊讶化为了然，继而是一种带着歉疚和无奈的复杂情绪。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双总是藏着太多心事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映出你的身影。他知道，这次躲不过了。

　　你没有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几步冲上前，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后，那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带着夜晚的凉意和风尘仆仆的气息。

　　“你去了工厂是吗？”你把脸埋在他微凉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责备，更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有没有受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任你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地回抱住我。“……不会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下次……不会这样了。”

　　你们相拥着走进屋里。重新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温暖了一室清冷。你让他坐在椅子上，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他没有明显的外伤，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简单讲述了他这几天的行动。果然是放心不下，提前去工厂中心探查，试图寻找“灰云”的弱点，甚至冒险引动了怪物攻击他，结果消耗巨大，还差点被“灰云”的攻击影响。并且，他说他把幕后主人，你那个朋友“杰克”重伤了。
　　你一惊，如果是t同一个人，杰克居然算……这个世界的boss吗？

　　“太乱来了！”你忍不住再次责备，却又不忍心说太重的话。

　　他垂下眼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重复：“不会了……” 沉默片刻，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今天……天色太晚了，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现在的状态，估计也不好送你回城。你……今晚留下吧？”

　　他的邀请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你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却依旧秀气的侧脸，心头一软，点了点头：“好。”

　　森林的夜晚，气温下降得厉害。虽然还不至于到寒冷的程度，但空气中弥漫的湿冷，足以让人渴望温暖。你们并肩躺在小屋那张不算宽敞的床上，分享着同一条薄毯。一开始，你还有些惊讶，伊塔库亚竟然如此自然地躺在你身边，没有表现出丝毫我预想中的局促或僵硬。他的气息很近，带着一种清冽干净的味道，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体温相互传递，在这静谧而特殊的环境里，不仅不觉得热，反而有种相依为命的暖意。

　　就在你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你的心上。

　　“等这次的事情结束，‘灰云’被解决之后……”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蓄勇气，“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吗？”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表白了。如此直接，又如此……不合时宜。你们刚刚还小吵了一架。

　　黑暗中，你猛地陷入了沉默。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奔流。你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等待着我的回应。

　　可以吗？你在心里问自己。你也喜欢伊塔库亚，这一点毋庸置疑。从他沉默的守护，到他笨拙真挚的关心，从他眼底深藏的温柔，到他此刻毫无保留的邀请，都让你心动。这个世界，还有安妮这样真诚待你的好友，也让你留恋。

　　可是……“一直”？

　　你知道，你做不到。你毕竟不属于这里。我只是一个意外的访客，一个带着“外挂”系统、穿梭于不同世界执行任务的“过客”。你的停留是暂时的，你的离开是注定的。系统从未承诺过永恒，你的旅程，似乎连暂时的结局的都没有。

　　剧烈的挣扎在你心中上演。告诉他真相？那太残忍。在他刚刚献出真心，憧憬未来的时候，告诉他这一切都可能只是镜花水月？还是……撒谎？用一个美好的谎言，换取此刻的圆满，以及未来或许更深的伤痛？

　　最终，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你选择了后者。至少，在这一切结束之前，让你保留这份虚假的希望，也让他拥有短暂的快乐。

　　你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将头往他肩膀处靠了靠，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我内心的波澜壮阔和那无声的歉意。对不起，伊塔。你在心中默默说道。很抱歉，你是个骗子。

　　他似乎松了口气，手臂收紧了些，将你更紧地拥入怀中。没过多久，他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这次是真的睡着了。而你，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你们投入了最后的准备。我将在伊塔库亚的小屋里推演出的方案与安妮和伊塔库亚进行了详细讨论。结合我外挂系统提供的道具和你们的方案分析，你们做好了准备。

　　再次站在那座废弃工厂的入口，气氛凝重而决绝。工厂内部，比之前更加阴暗，“灰云”翻滚涌动的速度明显加快，散发出的精神压迫感也更强了，仿佛感知到了终结的临近。

　　战斗的过程异常激烈。“灰云”疯狂地抵抗，试图用恐惧和绝望侵蚀你们的意志。伊塔库亚顶在最前面，引导着黑雾能量构筑屏障；安妮在一旁辅助，稳定着输出；而你，则运用着外挂系统提供的中等威力道具配合众人，齐力消灭了巨大雾气气体的的“灰云”。

　　过程险象环生，但你们的配合却出乎意料地默契。终于，在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悠长而悲戚的叹息声中，“灰云”那庞大的、扭曲的雾气开始缓缓消散，如同被阳光蒸发般，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升腾，最终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工厂内部恢复了死寂，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

　　在“灰云”彻底消散的瞬间，外挂系统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破碎的信息流——那是一个普通人，在极端痛苦和恐惧中逝去时，残留的强烈不甘与迷茫。它曾经是人。这个认知，让胜利的喜悦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尽管你们帮助它解脱，但看到它最后连任何类似尸体的东西都未曾留下，彻底化为虚无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悯，还是悄然漫上心头。

　　然而，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复杂的情绪，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突兀地响起：

　　【隐藏任务“城市污染”已完成。任务评定：优秀。】

　　【玩家完成了这个世界的任务，系统这边提示你该准备离开了】

　　你愣住了。

　　【玩家你好，你在本世界的任务已超额完成。根据规则，您需要前往下一个副本世界继续冒险。】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

　　“……这么快？”我在心中难以置信地问道，“不能多留一段时间吗？”

　　【规则允许范围内，您有时间处理个人事务，进行告别。】

　　……我看着周围。伊塔库亚正拿着手枪微微喘息，脸上虽然疲惫，却终于卸下了重担，看向你时，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安妮和其他参与此次行动的伙伴瑟维，也纷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悦表情，互相庆贺着。

　　胜利的欢呼声在空间里响起，阳光终于刺破了工厂上方的阴霾，投下几道温暖的光柱。看着他们脸上真挚的笑容，你心中充满了不忍与酸楚。但……没办法。系统的规则，无法违逆。

　　回去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但你却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刃上。

　　回到城中住处，坐下休息了一会后，你告诉安妮，我老家那边有急事，必须立刻赶回去，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看她。你说得含糊其辞，内心充满了愧疚。安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她拥抱了我，说：“保重，一定要再回来啊，我会想你的。”她的信任和祝福，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休息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清晨，你正准备出门去找伊塔库亚，他却先一步来了。他脸上带着难得的、明朗的笑容，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晨曦。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深色丝绒布包裹着的小礼盒，看到你，便直接递了过来。

　　“给你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你接过那个小巧的盒子，感觉重逾千斤。“我们……去河边走走吧？”你提议道，声音有些干涩。

　　他欣然同意。

　　清晨的河边，雾气尚未完全散去，河水静静流淌，反射着天边初升的朝阳，泛起细碎的金光。你们并肩走着，一路无言，只有脚步声和流水声作伴。你握着那个尚未打开的礼盒，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说，还是不说？欺骗，还是坦白？

　　最终，在河边一棵古老的、枝条垂入水中的大树下，你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着他。

　　“伊塔，”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他那双此刻盛满温柔和期待的眼睛，“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常。

　　“我可能要……离开了。”我艰难地说道，“不是回老家，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皱了皱眉：“去哪里？我可以……”

　　“你找不到的。”你打断他，狠下心，决定说出部分真相，系统并未禁止透露身份，或许这也是规则允许下的、最后的仁慈，“伊塔，我……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

　　“我是……一个意外的访客。我来这里，有我的任务。现在，任务完成了，我必须离开，去往下一个……地方。”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双刚刚还闪烁着光芒的眼睛，迅速黯淡下来，像是被乌云笼罩的星辰。他紧紧盯着我，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一言不发。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河水潺潺流淌，仿佛在诉说着永恒的别离。

　　你看着他脸上从震惊，到困惑，到受伤，再到最后一片冰冷的全过程，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许久，许久。久到你以为他会就这样转身离开，或者愤怒地质问我。

　　最终，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我的视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风中，传来他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哽咽的一句低语，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

　　“骗子。”

　　两个字，包含了多少失望、痛苦和被背叛的愤怒。你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又是良久的沉默。你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祈求原谅。我低下头，轻轻打开了那个丝绒礼盒。里面躺着一条项链，链坠是一颗打磨光滑的、深邃的蓝色宝石，内部仿佛有星光流转，像极了那片森林夜晚的天空。

　　你取出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冰凉的宝石贴在你的皮肤上，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个，我很喜欢。”你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谢谢你，伊塔。”

　　你抬起头，再次看向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悲伤：“祝你……以后一切都好。平安，喜乐。”

　　说完，我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在他冰凉的、紧抿的唇上犹豫了一下，最终，将一个轻柔的、带着无尽眷恋与歉意的吻，印在了他的额头。如同一个封印，也像一个终结。

　　他身体僵直，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

　　一吻之后，你不再犹豫，也不敢再看他那双此刻必定盛满破碎光芒的眼睛，毅然转身，沿着河岸，向着系统指示的跃迁点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踩在碎裂的心上。脖颈上的蓝宝石项链贴着胸口，沉甸甸的，像他最后那句无声的谴责，也像这个世界留给我的、唯一且永恒的纪念。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将河水染成一片金色，温暖了你逐渐冰冷的指尖，也照亮前方注定孤独的旅程。
　　再见，伊塔库亚，安妮，和这个不再下雨的阴沉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