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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笑三月竟自笑何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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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前面的人没有反应,白晋寒只觉得丢脸,于是艰难地挪动脚步,只想赶紧逃离这偌大的校场,可这脚步竟然出奇的重,鞋就像长进地面了一样。
忽然,从背后递来一枝洁白通透的玉兰花。
来者小声咬耳朵:“你说的下次,我将通通予你。”
四目相迎,目光如炬,把白晋寒的心,焚得粉碎。
那枝玉兰,送至本该握着剑的手里。
玉兰清丽,和握剑的连指腹都长了茧的手并不相衬,倒像是白衣美人倚着夜不脱金甲的将军,像塞外的风的吼声,急催羌笛骤停。
白晋寒握住花枝,像握住了绝世名剑。
比试到此结束了半程,决赛将在下午举行,依旧是两两相对、决出胜负,最终将胜出一位杰出之辈。
人众推推攘攘地散了开去,下了场,常岑二人跟着占风碏来到阿阳殿,此时殿中已跪了三人,颔首不语。占风碏道:“何事在此跪拜?”辛秀城道:“启上尊师,方才原是弟子等谋划已久,有意扰乱会场,尊师在上,我等愿受责罚。”“辛秀城。”“弟子在。”“身为兄长,纵容同门,罚你去万古经川誊写破损书籍一百卷,自明天起,三日之内。”“弟子领命。”其余二人分别被罚誊写破书五十卷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余下两人跟占风碏谈论了一些事,也离开了。临走前占风碏忽然对常笑说道:“切勿忘记那件事。”常笑颔首示意。
岑松月好奇地看看他,常笑马上迎上他的目光,报以一个意味深长地笑,问道:“你给我做师弟好不好?”
岑松月只当是开玩笑,于是用力点头:“好啊。”
午后万里无云,烈日晒得荷叶都蜷了边儿,花都懒躲叶下,像懒倚美人靠的女子。
会场上人到了大半儿,炎热的天气并没有消减人们的兴致。岑松月换上常服,一个人走在人群里——常笑被占风碏叫走了,说过会儿来找他。他四处望望,围栏而坐的人手捧西瓜,面无表情地对同伴说:“你看他,真的有点像七星屿原本的岛主。”
岑松月不聋,听了个大概,尴尬地对旁边的人说了声“借过”,径直往楼上去了。他的身影似乎有些落寞,背一下子松弛了,叹了口气,回望那些人,依旧盯着自己,他皮笑肉不笑,转身上了楼,寻了个位置坐下,百无聊赖地倒了杯茶,盯着茶看半天。
他的身世确实是够惨的,他自觉是没有投胎的,可是记忆不知道在哪一步出了差错,忘得一干二净,为此他常常撒癔症,仔细回忆起来也不过就那么一点在灯笼里燃烧的岁月,七星屿的岛主肯定很厉害吧,不至于被人拿去做鬼灯芯啊······他这样想着,遂端起茶杯喝茶。
此起彼伏的人声在此时又明显消减下去,他们都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无措对望的无措,蹙眉细嗅的蹙眉,直到那楼梯口缓缓踱出一个人影,众人解惑:原来是个仙女。且看那女子长发及腰,头戴金线蝴蝶花,着一身淡紫色箭袖衣裙,披一件蝴蝶花月白袄,那纤腰裹黄色流苏腰封,膝下饰以浅色丝绦,足踏捣药玉兔暗纹登云靴,众人无不惊叹——这不是嫦娥下凡就是蝴蝶花仙!
那名女子只当路过,昂起头、全然不理任何人,径直走上了三楼。
那岑松月歪头抿着茶,盯着楼下,面前的光影暗却了一层都不曾发觉,只见他呷完了茶,从芸芸众生中移开目光,才发现面前忽然站了个女子,他一愣,站起来,只见她微笑道:
“公子,可否容我坐在这里?”
“啊······”岑松月笑道:“当然可以!”见她落座,岑松月为她斟茶道:“在下岑松月,姑娘怎么称呼?”
那姑娘笑说:“百花宫三月蝶——胡清明。”
岑松月不知如何接下话茬,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将茶递给胡清明。
胡清明的手格外地纤细好看,拈起茶杯仔细抿了一口,又说道:“您在等人吧?”
岑松月又从芸芸众生中抽回目光,锁定在这位姑娘脸上,回答道:“是啊。”
她继续说道:“岑公子,我猜,您今日必有大福将至。”
“如何见得?”
“一看您就是这届启仙大会的胜出者。”
“我不是,我只是来这里观赛的。”岑松月笑说。
“哦?是吗?但是刚刚我从那边过来,看见了您的名字在决赛榜单上面。”
“啊?”岑松月稍显一顿,露出微妙的表情,“您是说我的名字吗?”
“白纸黑字,您要不要去看看?”
岑松月心说:定然是在诓我,是要哄骗我去别处?嘴上气定神闲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倒也不必看了。”
二人很快便没话说了,中途胡清明的师妹上来找她去了别处,临走对岑松月笔画了几下,遂懂了,这位小师妹说他家师姐脑子有问题,是个痴傻的,岑松月狐疑地凝望着她们走出自己视线,继而接着朝杂乱人群中张望,活像一块望夫石。谁知半天不见常笑人影,却听到台上有人赫然念出他的名字,他疑惑着,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岿然不动,遂下至台上,小声质问道:“这位道长,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又没有参加初赛,怎会跻身决赛?”
“你是来踢馆的那个岑松月?”那人道。
“我是岑松月,但不是······”
那人没好气地一指:“去那边排队。”
岑松月识相地闭了嘴,于是朝队伍中走去,缀在末尾。
队伍约莫十人左右,他面前站着的魁梧大汉是山山,他对山山微笑致意,问道:“请问这是要做什么?”
山山杵着刀,像个屠夫,说起话来一脸横肉都在抖:“心境比试啊,你是新来的那个?岑松月是吧?”
岑松月答道:“是、不是的,我根本都不知情,就被人叫来这里了。”
山山上下打量他,说道:“我看你是被人给卖了,待会跟着我走吧,心境比试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听及此,岑松月道:“感谢!”
此时再望向队伍尽头,方可见一轮旋涡状的入口悬于地面,岑松月发现他们都短暂地逗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拿钥匙开门一样,当排到山山时,只见他被看守入口处的人领到跟前,用他奇长的手指在掌心结了个印,盖在山山的胸口,随后,岑松月意识到一丝不妙,果不其然,山山一句“我先进去等你”都没有说完便被推进了入口。
要糟,分批进去铁定要走散。
不及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那个手指奇长的怪人便伸手至他面前,眼见他手指泛光,压着自己的胸膛而来,岑松月屏住呼吸,准备好迎接穿刺之痛,片刻之后却毫无触感,只听那怪人喃喃道:“你不是人!”
岑松月百口莫辩,咧着嘴笑了笑,非常尴尬:“不是人就不能进?”
那怪人道:“非人不可入,只是规矩。”
岑松月没打算狡辩,转念一想山山还在里面,不知道那个憨直会不会等着急,于是咽了口唾沫,正要开口,忽然被一个温柔的女子的声音拦下,只听那女子道:
“他就是岑松月,岛主钦点的踢馆人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哦,早说,”他揣着手,让开一条道,“岛主吩咐了,岑松月无论如何都要进去。”
岑松月两眼尽显无奈,看了看那怪人,又回头看看那女子——原来是胡清明。问出原来两人都是决赛入选者,于是一起进了去。
入口处是一个浓缩的传送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一跃,便可落到实地。刚进去的时候,岑松月头重脚轻,身体失控般要被入口处强大的灵力挤得魂飞魄散,胡清明个子高挑,险险扶着他跃落。岑松月缓口气,睁开眼,周围已是芳华暗换。
胡清明提醒道:“我有必要跟您解释一下,心境比试,比的就是胆识,在这里,最怕什么就来什么,而且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一旦遇上危急时刻,您的胆识越小,越容易直接被赛制强行逼出心境,最后撑过四个时辰的人,便算赢。”
“好,我明白了。”
二人并肩行走着,越走天越暗,前方是一片密林,道路崎岖,有些地方堪堪仅容一人弯腰前行。
胡清明取下一条发绳,将其中一端递给岑松月,说道:“唐突了,和我牵着走,不容易走散。”
岑松月应允了,主动殿后,期间两人一直聊着天,以防走失。
胡清明是个健谈且温柔的姑娘,她问道:“岑公子喜欢吃什么?”
“喝酒。”
“哦?为何?不爱吃甜的吗?”
“一醉解千愁,常醉常无忧。至于甜的,我其实记不太起来,我好像不爱吃甜的,又感觉爱吃甜食才是我的风格。”
“哪有记不起来的事情,莫不是您甜食吃太多了,根本没有仔细它。”
“也许是,谁知道呢?”
过了桥,岑松月又想起什么来似的,继续侃侃而谈:“我最喜欢喝的其实是甜米酒,也算甜食吧?”
可这半晌无人回应,于是他心下立即警惕起来,往下探了探,原来手中的发绳早已断开。
这厢已经走过了桥头,曾有老人告诉他夜里不要走回头路,于是他逼着自己往无人的荒野迈出步子,摸黑走出几里路。忽然前方豁然开朗,只见路尽头出现一幢灯火通明的客栈。
既在心境,必然不一般,岑松月猫着腰躲进篱笆下面,仔细观察着进进出出的人。可这入眼的哪一个是人?左面抄手游廊上有个无头的鬼,着一身朽烂的铠甲,一手摸着墙壁,一手扶着脖子上顶着的盛满了珍馐的盾;只见那房梁上赫然挂满了人和兽的头骨,像挂烟熏腊肉一样挂满了整个游廊,乍一看如同一只只白灯笼;从房子里走出一个黑衣怪,头布黑鳞,双眼侧生,谈吐间有些大舌头,只听他道:“我的酒呢?我的酒呢?”说话间拉住一个小鬼,又说:“快去取我的好酒来!灌他个烂醉!今晚吃酒酿人肉丸子!”那小鬼支支吾吾应着,逃也似的溜了。
岑松月心下叹道:我怕鬼实在是因着这些吓人的东西没一个不神出鬼没,长相不堪入眼,骇得人魂飞,今日所见,大可印证之前的猜想,鬼怪的本相确实不好看。
思及此,那怪已朝院中晃过来,岑松月忙翻身滚了一遭,本想躲开那怪的视线,却硬生生撞上一块石头,痛得他龇牙咧嘴,埋首伏肩缩成一团,心下暗道不妙,那怪显然是已经听到动静,正往他这边窸窸窣窣走来!那怪似乎非常胆小,一身酒气萦绕身边,俗话说酒后壮胆,这怪反倒胆小如鼠。二人僵持之际,游廊上传来一声瓷实的破碎声,众人无不驻足观望,隔了老远都闻见酒香,馋得老酒鬼啧啧摇头。
人群中爆出一声“祖宗”,那怪一扭一扭地走开了,岑松月松了口气,倚靠后背——哪知道倚了个空,回头一瞧:哪里还有什么石头?那“石头”已经一扭一扭地扭到那失手的小怪跟前,此时它全然展现于人们眼前,竟是一条梭子,他扬起手给那小怪左右开弓,烙下十道红痕,他下令道:“把他眼睛挖了喂给他自己吃!”
那小怪只得挣扎,恐惧使他泣不成:“我错了,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