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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7尸魔魂灭,残魂归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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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
既着万物,既生贪求。
是夜,万籁俱寂时,夜明岑第一次殷切主动地攀上常笑的肩,细密啄吻着他寸寸肌肤,却说什么都不肯解开自己的衣裳细带。
那只香囊,不可解。
常笑被他捏住下巴颌仰着头,双唇覆上来,旋即在他脸颊上逡巡不肯去。常笑嗅到了渐浓的花香,握住夜明岑的腰肢,问道:“师尊,你怎么了?”
夜明岑的脸上出现从不曾有的兴奋,竭力掩饰着眼底的悲伤。“为师高兴……”
双唇复又合成四瓣,夜明岑喘息细微,只希望这一吻、这一夜,没有尽头。他忽然毫无厘头地说:“可惜,明天我们成亲,穿的不是新衣。”
常笑愣了一弹指,替他将额前碎发拨开,说道:“我随时都能娶你,可明天不算。”
“我爱你……”夜明岑垂下眼眸,迎上去吻着常笑的眉心,似乎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却化作吻痕一一付与他的身上。
不如随今晚月色,一并消散在朦胧黑云中。
……
莪术夫人亲自替夜明岑梳妆,抚着缕缕白发,悲从中来,落了数回泪,怎么劝也劝不住。好容易将钗冠一并戴整齐了,又说了些小心谨慎的话,仿佛真的“嫁女”。夜明岑仍是唤她一声“大师父”,虽然心中明了,却任凭怎么也叫不出其他的称呼。
莪术夫人让人搀扶着出了门去,常笑后脚便进了门来。
他来,是替夜明岑分戴一人一枚的耳环。常笑从宝匣中取出一枚玉双胜耳环,说道:“师尊,我替你戴吧。”闻言,夜明岑言听计从,别过脸去拨开左边雪鬓,垂着眸子,嘴角噙笑,煞是好看。常笑早已心猿意马,捧住夜明岑的脸颊吻了上去。
夜明岑推开他,微笑着,说道:“越来越放肆了!”
常笑手心里捏住另一枚玉双胜,起身道:“师尊,待会千万小心。”
夜明岑捏了捏他的手,说道:“好,你也是,多加小心。”那双眼满是凄切,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掠过门扉折身远去,多希望他能回头啊。
夜明岑将玉匕首与毒针等一一敛于袖中,手中摊开一枚折成三角的传音符,符纸另一边便能听见离蓝烟说话。起初,由几位修成人形的妖抬着轿撵自不系舟而出,绕岛三周,常笑等人沿路紧坠其后,却迟迟不见有甚么动静。
常笑心下自是明白,让夜明岑装作哭嫁得多么难为情。便唤出“哭”兽,白团子似的一只,叫夜明岑将它捧在掌心,便即哭闹起来,其声宛若女子:“我不嫁!我不嫁——”哭声真切肺腑,山谷深处传来荡悠悠的回响。
那团子约莫哭了一刻钟,吵得夜明岑心烦意乱,拈起传音符问道:“可瞧见了异样没有?”
离蓝烟答道:“不曾有过。”
夜明岑寻思:这老怪恐怕见我没有诚意,不肯来罢?于是将腰际香囊解下,抛到轿帘外。少了压制同生蛊的那味香,异象陡生!
瞿胤飞早已将山门结界撤了,独自一人持剑守在牌楼柱后。突然,一道偌大黑影自头顶掠过,朝着山道疾驰而去。瞿胤飞立即将结界封锁,旋即赶回去与众人汇合。
此刻,众人正回到不系舟,一应是锣鼓喧天,声势浩大,间或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我不嫁——我不嫁——”
瞿胤飞对众人使了个眼神,道:“上钩了。”
只见那道黑影盘旋在空中,辨不清他的正脸,身形硕大,并非常人所能及。
占风碏“哎呀”一声,叫道:“不好!这是飞僵!传闻人死不化则为僵,僵又分毛僵、走僵、飞僵,尸香拂衣这厢已经化为飞僵了么?”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无不心惊胆寒,却去细看尸香拂衣的脸,果真到了飞僵的地步。那脸如烈火焚烧过后的木炭,黢黑皴裂,两只眼深深凹陷进去,赛两只拳头那么大。鼻无形状,空留一孔,口齿悉数干瘪,长了寸长两颗獠牙,整张面皮紧紧裹在头上,突出尖锐骨骼形状……
只见他寻定哭声的来源,落在轿顶上,行动仿佛受到桎梏,四肢如木头拼凑一般,五指直插入轿顶!
轿身一抖,夜明岑立时间将团子丢在原地,提剑出鞘,朝上刺去!
便在此时,常笑立即朝他奔来,持刀将他斩落轿下,喊道:“师尊不要出来!”尸香拂衣坠地乃是鬼嚎一声,月魄刀却伤不了他分毫,陡然间,看不清他是如何站起的,已然逼近到眼前。
常笑提肘格刀在身前,那恐怖的焦黑五爪将要刺到他的双眼,却被占风碏劈剑拦下。他的剑自是不同,各式各样的朱砂、鸡血涂抹,立时间斩落尸香拂衣的一只手!
尸香拂衣拧身朝着占风碏飞扑而去,占风碏闪身将他劈倒在地,冲常笑喊道:“快!锁灵符!”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常笑与瞿胤飞各自从掏出锁灵符贴在尸香拂衣背后,因受化僵的桎梏,他无法将那符纸取下。
占风碏忽说道:“尸香拂衣乃是狞鬼,尸骨早已化为灰飞烟灭,这具飞僵是他从厝内盗来的。”说罢,将他手足绞住,翻过身来。
那张姑且能算作“脸”的东西果然浮现出尸香拂衣的五官,他狞笑道:“老道,你真聪明,不过,就算你把这副身体打烂,也奈何不了我。”
常笑从占风碏身后走出,手中握着一只明晃晃的金匕首,问道:“是吗?”
尸香拂衣见那匕首一出,脸上表情霎时间狰狞起来,竭力想从这具飞僵身体中逃遁,可他的魂仿佛被钉子钉住,无论如何都挣不脱。
眼见那匕首落在他心口处,离蓝烟紧紧攥住传音符,说道:“就是……现在!”常笑狠命地往里一捅,将他的魂迹杀个稀薄。眼见得万俟青辉的魂魄逐渐化为透明,声音微弱:“为什么……为什么……另一个人呢,为什么不是你?”
万俟青辉对同生蛊的解法了如指掌,料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谁知这群人中当真有不怕死的。说完这话,便化作烟消云散了。
世间再无狞鬼尸香拂衣,不,应该叫他万俟青辉——巫蛊之师,祸害血亲,作恶多端,死后仍邪念纵横。六道无轮回,死无葬生地,如此或可抵消过往罪业。
善后自有占风碏等人来处理,常笑迫不及待地朝着夜明岑跑去,未曾注意到身后遥遥两个女子朝着这边奔来,正是离蓝烟与莪术夫人。
同生蛊需要两人同时身死方可解除,否则……离蓝烟不敢细想,拉着莪术夫人快步奔走过去,生怕耽误了救治良机。
常笑满心欢喜地掀开轿帘子,喊道:“师尊!”却见夜明岑一身红衣倒在其中,口中溢出一道尚未干涸的血迹,手里那只团子焦急地上蹿下跳。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他将他抱在怀中,声音颤抖,无论如何都叫不醒夜明岑。红衣掩盖下的鲜血骤然间沾满了双手,常笑这才看到他心口上插着一柄玉匕首。他的身体余温尚存,却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没有呼吸,没有应答。
常笑在那一瞬间陷入魔怔,疯了似的掐住他的手腕,探索那埋伏在血脉深处的微弱脉搏,声泪俱下:“不可能,你怎么能舍命两次,你在骗我吧?我一定要救你!”
莪术夫人赶来时,常笑正抱着夜明岑下了轿撵,神形颓丧,三人便即一道回了杏花醽醁楼。
经由蓝烟提醒,余下众人这才明白,杀死尸香拂衣的关键在于,夜明岑也得死。
幸而莪术夫人医术卓绝,经由漫长的三天三夜的等待,终于稳住了夜明岑受损的心脉。常笑颓唐地坐在门外,怅然如有所失,却被莪术夫人斥道:“真是不懂岑儿喜欢你什么,值得为你这样做。”
“夫……”常笑不知如何称呼她为好,起身问道,“师尊他怎么样了?”
“我要救的人,阎王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离蓝烟带着化回原物的金蝉玉叶找到常笑,交还过去,并将整件事的实情告知了常笑。常笑只得苦笑,望着毫无清醒迹象的夜明岑,说道:“是我害他这样的。”
见他心绪不佳,离蓝烟便劝道:“叔叔不要自轻自贱,岛主肯定也不想见到你这样。”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岛主说,他是你师父,理应帮你对付这些事,还说……还说……”离蓝烟却半天说不出个由头来,一想到那话实在是难以启齿,便说道:“还是等岛主醒来听他亲口跟你说吧。”
有这话,常笑便安心多了,夜以继日地守在他身边,茶饭不思——修成这般境界的妖,好几日不吃不喝,是饿不着的。
这日,杏花醽醁楼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自称三花道人·终古无绝。他不是来此看病的,而是探望旧人。他是莪术夫人曾经的丈夫,因痴迷修道,二人成亲后不足一年便舍妻弃子,兀自追求那道法去了。
看见曾经发妻,终古无绝并无尘念,手捧一匣,开门见山道:“夜明岑心魂在此,若无此物,他是决计醒不过来的。”
常笑喃喃自言:“心魂?”忽而忆起往昔,夜明岑同他讲起关于往生楼的事情——他说有人将他心魂弄丢了,自那时起便再也想不起来任何有关曾经的记忆。思及此,心下约莫有了一些方向,便问那道人:“是你,把他从往生楼带走的吗?”
终古无绝道:“是我,本念及尘世父子一场,救他于水火之中,孰料阴差阳错,心魂还留在我这里。”
莪术夫人冷哼一声,决口不提往事,与他也早已没有了夫妻情分,却道:“岑儿就在里面。”
终古无绝便即朝内中走去,将匣子打开,取出那一缕心魂,说道:“众人退避。”人散去,终古无绝这才将他心伤拆解,只见他胸膛起伏轻缓,伤口往外渗着血。终古无绝借机起阵,巧渡心魂与夜明岑。当心魂落回心口处,伤口肉眼可见地迅速好转起来,皮肉迅速长到一起,不留伤痕。
众人进来时,只见夜明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双目澄明,宛如新生。
常笑心下无不欢喜,忙唤道:“师尊……”
夜明岑瞧了他一眼,只觉得无比陌生,问道:“你是谁?”
常笑整个人如遭雷击,枣核形状的瞳仁立时间变作洞圆,他颤颤道:“你,你怎么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