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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8金蝉玉叶,坟土铜炉 ...

  •   方才常笑正疑惑,整个冬天里,夜明岑的手都是冰凉的,即使回春,何时那么温暖过?掌心又有新伤的痕迹,还未结痂,他早已猜到是离蓝烟。
      可离蓝烟是离凡渊的亲孙女,同宗的妖族,想到这里常笑才放松了警惕,跟她过来。
      未曾想她竟口出骇世之言!
      常笑紧咬着牙,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将他挤占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片,势要把他碾碎。
      常笑抬起头,竭力想要压制住体内那一股可怕的力量:“我知道是你……蓝烟,你在叫谁?”
      离蓝烟乍被唤出真名,便也不再遮掩,揭开脸上闷热的假面皮,陡然换回昔日装束。她掌心托起一枚精巧的铜炉,内中盛着陈旧的坟土——自她先父的坟头取来的。
      铜炉内毫无动静,她那平静的脸上划过一丝惊疑,并不在意常笑的痛苦,撼着常笑的身体,叫着另一个人的魂:“爹,女儿终于找到你了,你快出来,随我回去!”
      吵嚷之际,一只惊蛰的蛙精被吵醒起来。
      “住手……”常笑浑身僵直,口舌也动弹不得,最终噤若寒蝉,浑身如茧缚一般,动弹不得了。
      只是七窍逐渐渗出血流,双目紧闭着,血漫漶在他眼睫下方,顺着鼻梁淌下。
      深夜里看到这番景象,吓得离蓝烟惊叫一声,双腿发软,整个人如堕冰窟,喘不上来气。
      江畔水藻中的蛙精尽数将此景瞧了去,着实不懂其中原委,心下大骇,忙跑跳着前往夜闻涛禀报岛主。
      双手捧住青铜炉不住地发抖,她哭着,连连哀求:“爹……你怎么还不肯跟我走,你说话呀爹!”
      离无眷的死魂,现今正阴差阳错地在常笑的体内,她必须带回他的魂!
      鲜血淋漓地划过常笑的脸颊,一滴一滴渗进脚下的砂砾中。只见月色下,那张脸陡然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异常煞白,一线血缝睁开,双眸通红。
      离蓝烟吓得跌坐不及,被他僵直的手臂抓住了喉咙,双脚离地提了起来。
      像是鹰隼将莽原上的野兔毙命,霎时间手中坟土铜炉撒落在地。
      那声音阴惨惨地,借着常笑的口说道:“原来是躲这儿来了,难怪我找不到你,像你娘一样,一点儿都不听话……”
      此人并非常笑,亦非离无眷。
      离蓝烟似乎很怕他,浑身颤栗如筛糠,双眼朝后翻着白目,俨然快要窒息。但她仍撑着最后一口气,啐道:“你也配提我娘!”
      “如何不配!”此言无疑刺激了面前这人,手指陡然间掐得更紧,势要将她的喉管抓破不可,“她是我生我养的,忤逆我的下场就是这样。”
      离蓝烟挣扎无果,双脚四肢逐渐使不上什么气力,缓缓地垂下,昏死过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啸,正是夜明岑提剑赶来。只见他朝着常笑的后颈射出三枚迷醉银针,纵身跃下不系舟木桥,整个人在月色下宛如一抹轻巧的游魂。
      常笑当即伏地不起了,连带着离蓝烟也倒头在地。
      夜明岑立即替二人搭脉,蓝烟只是晕厥过去,而常笑的脉搏几乎微不可察!当即怒骂一声,将人送回屋内,传唤衔蝉宗离凡渊前来。
      离蓝烟不出一刻钟便转醒,反观常笑中了邪蛊人事不省,掀开眼皮,竟是白目,有眼无珠之症!
      离凡渊闻讯赶来后,立时间扑到床沿查看常笑的安危。
      屏退了外人,离蓝烟兀自跪在房屋正中,离凡渊站在一边,仿佛毫无立锥之地,满面愁云。
      夜明岑大怒,拍案高声问道: “蛙精,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那蛙精战战兢兢说道:“欸……我听到蓝烟姑娘管笑千岁叫‘爹’……笑千岁满脸都是血……”
      离凡渊大惊失色,道:“蓝烟……你!你这是做什么?”
      离蓝烟原本跪得端直,闻言委顿下腰,佝偻起身子,仿佛一枚螺,碰壁之后缩回自己的“壳”里。
      她其实是哭着醒过来的,到现在也明显止不住地啜泣,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
      那难缠的“哭笑蛊”发作了——发作时,若是欢喜,就会一直笑,若是伤心,就会一直哭。离蓝烟尚能说话,望着昏迷的常笑,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我能救他,我能救他……”
      夜明岑心头一怒,正要发作,却被素荣按捺下怒火,悄声说道:“主人虽妙手回春,可蛊毒不是一般的厉害,既是她闯下的祸,且让她去平。”
      这才准许她靠近常笑。
      可夜明岑仍不放心,将三枚淬毒的银针藏在袖中,近看着离蓝烟施法。
      离蓝烟的眼中噙着泪珠,随身的蛊虫从袖口爬出,颤颤地从她指尖落到常笑脸上。那百足蜈蚣径直朝着常笑的额间咬了一口,霎时间,黑血渗出。
      她仍是啜泣不止,收回蛊虫,解释道:“等到流出的血是红色的,他就没事了……”
      夜明岑毫不客气地攥住离蓝烟的手腕,声色俱厉道:“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张脸不复昔日的和颜悦色,眼神坚定地想要将她凿穿,可每次都触到坚硬的石壁一般,离蓝烟不动如山。
      至于离凡渊,早已有些踌躇,欲言又止一般。
      夜明岑问道:“你想说什么?”
      离凡渊脸上的愁云惨淡,如同被阴云遮蔽了光辉的一轮月,看不清楚眉眼,只听他将往事娓娓道来:“蓝烟将常笑错认成自己的爹,是有原因的……常笑他,是我失落的断尾之子。”
      夜明岑恍惚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冷笑道:“你说什么?”
      “常笑他,实在是和无眷长得太像了……”离凡渊忘了,离蓝烟从未见过她的父母,何来相像的说辞?离蓝烟心中亦是惶恐,她接近常笑其实另有目的!只是此事太过于冒险,绝口不能提,必须瞒着所有人。
      她要复活她的爹娘,而离无眷的魂灵正被同生蛊束缚,阴差阳错地与常笑同附一体。
      离凡渊只说自己年轻的时候犯了一个错,断了一条尾,竟而变作了一个婴孩。衔蝉宗的猫妖都视其为妖眚灾祸之兆,断然留他不得。于是将一对信物——金蝉坠和玉叶佩一分为二,其中一枚予常笑戴在身上,弃之于荒山野岭。
      说着,离凡渊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翡翠玉叶佩,与常笑的金蝉耳坠正合是一对。
      常笑辗转沦落到夜明岑身边,这对父子重逢于七星屿,离凡渊一眼便认出那枚金蝉坠,只是碍于族人偏见,心中有愧,不敢相认。
      夜明岑全无丝毫在意,对他而言,常笑的生父生母是谁,完全不重要。他冷笑:“怪道呢,猫妖原冷傲,你却给常笑安置屋舍,亲自抚养同为断尾的常芙,原来是为偿债……只是依了你的姓氏,不大好听……”
      离常笑?
      夜明岑为他改名时,原想图个吉利话,不论是常笑、长生还是长留,冠上一个“离”字,全都本末倒置了。
      离凡渊颓唐汗颜:“都是我的过错……蓝烟她,想必也是因此才……”
      说及离蓝烟,早已没了行迹,屋内哭声何时消失了,众人竟毫无察觉。
      夜明岑转头擦去了常笑额间黑血,不断渗出的血液依旧红得发黑,满眼心疼,吩咐道:“此事不得传出,待常笑身体好些了再做打算……先去把离蓝烟找来,她的事绝非这么简单。”
      离凡渊险些站不稳,心道这丫头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就连他将老底翻出来也挽救不了局面了,夜明岑是铁了心要追究到底了。
      移星宫外种了两株十年的老山茶,单瓣色红,春日里正值花期,开得正酣。
      树下红花摇曳,风中隐隐传来一阵接一阵女孩儿的啜泣。
      百里晋寒做完早课出来,循着哭声找到了躲在树下的离蓝烟。她让哭笑蛊纠缠了一夜,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满面都是泪痕,额间碎发凌乱,眼周通红。见了人,却也不管不顾地只把自己缩得更紧,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仿佛如此便能使人瞧不见她。
      但她此时穿着的是素荣赠她的衣裳,百里晋寒将她错认成素荣,疑惑地问道:“谁欺负你了?你跑这里来哭甚么?”话尤未完,却见她黑发披肩,心下咯噔一声,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离蓝烟缓缓抬起头,哭红了眼和鼻子,微微启唇,哭得更大声了。
      夜焰集上,百里晋寒见过她,心下道:这不是师叔的孙女吗?于是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恭敬地唤出她的名字:“蓝烟姑娘?是你吗?你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泪水如断线水晶珠串,又像莲叶里积了水洼似的,风一吹,洋洋洒洒倾倒进池中。破碎的哭声,不断地抽泣,搅得百里晋寒心如乱麻。索性委身将她抱住,轻轻摩挲着她的背,像哄小孩那般:“没事了,没事了……”
      离蓝烟心跳漏了一拍,始料未及地被人抱在怀里哄着,这是她奶奶才会做的事情。每次哭笑蛊发作,她总爱枕在奶奶的膝上哭笑个不停,奶奶从来不会嫌她麻烦。
      而今居然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搂在怀里安抚,尤其是他生得不凡,俊极雅极,教她无比地羞赧。蓝烟只较为熟悉不系舟的人,于岛上其他的人鲜少接触,那夜焰集上摸着黑谁也瞧不清谁,她终于从模糊的记忆里想起这个人是谁。
      总归是可以信赖的,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喉咙又紧又涩,几乎听不出话音:“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百里晋寒的住所早已搬到移星宫内,见状只能让出卧房居室,供她住下,而自己暂且只睡在书房。
      这里鲜少有人会来造访,就连瞿胤飞也是不常来的——百里晋寒的功课完成得很优秀,自然不必师父他老人家天天督促着。况且徒弟的住处,有甚么好造访的?
      时间一恍,蓝烟在这里一连住下三日,仍是止不住地哭泣。她不大方便抛头露面,央求百里晋寒替她去不系舟的江畔拾回铜炉。炉内原有的坟土遗失,她整日里抱着那只铜炉,不断洒泪。
      百里晋寒有些后悔答应她藏在此地。书房与卧房只有一墙之隔,那面墙甚至不是实木亦非砖石,而是搭了个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匝匝地摞起满墙的书籍,以充隔绝。整夜里都是离蓝烟的哭声,虽然她极力压抑着哭声,也能哭到闻者肝肠寸断。
      两个人俱是三天三夜未得安眠,眼底青涩,颓唐欲休。
      ……
      话说夜明岑这边厢先是吩咐各岛管理者搜查离蓝烟的下落,随即赶来天璇岛与瞿胤飞详商尸香拂衣的动静。离蓝烟早有耳闻,赶在他们搜查此地之前早早遁走,一路躲躲藏藏,晕头转向,不知来到了什么所在。
      现在的情况迫不得已,若一路逃亡带着哭声,很快就会暴露行踪。她取出蛊虫,手诀一掐,将那百足蜈蚣咽到喉间,却不落入腹中。蜈蚣在她喉间咬下一个伤口,蛊毒发作,肿胀肆虐,痛得冷汗直冒,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自己仍在移星宫中,只敢沿着草木丰盛的园子边缘遁走。一路即走即停,不知行了多久,只见天色业已昏暗,竟而来到了一处光彩四溢的天幕下。
      天幕由无数个星阵组成,无垠无疆,抬手即可触碰一般近,又似乎隔了九重天那么远,缥缈虚幻,捉摸不定。
      天幕底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榴火红衣,擘星指月,正是瞿胤飞。另一个白发而着淡紫衣装,只看背影便知道是夜明岑。
      离蓝烟慌了神,不敢再走动,躲在茂盛的冷箭竹林中,仔细留心着二人动向。
      只听瞿胤飞说道:“最近星阵动荡不安,终于找一丝关于尸香拂衣的线索了。”
      夜明岑道:“是什么?”
      “尸香拂衣的本名,名叫‘万俟青辉’。”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离蓝烟立即想起那夜里常笑七窍流血的骇人模样,如同置身无边无际的天寒地冻中,牙齿磕磕绊绊,口中不住地喃喃,但是发不出声音:“万俟青辉……尸香拂衣……”
      她本半妖,身上淌着一半猫妖的血,双瞳洞圆,满是极惊骇之状。胸中似有千骑铁蹄踏过,浑身血脉忿张,直冲颅顶。
      这本是一个极为隐蔽的秘密,整个衔蝉宗的人都瞒着她,她的父母究竟是如何死的?离凡渊到底为什么断尾?这些统统都要离蓝烟自己找出答案,但她很显然在接近那个答案之前就被阻挡了。
      一切都是因为万俟青辉。
      离蓝烟缓缓起身,如履薄冰地朝着二人身后走来,声嘶力竭地,道出这个秘密:“我知道尸香拂衣是谁!”
      夜明岑与瞿胤飞闻言,心下大惊,转过身去。
      却见离蓝烟身形摇晃,好几日心神不宁,不得安眠,已有些撑不住要晕倒在地。再者,适才奋力说话,喉间不断咯出血来,一条掌心那般长的蜈蚣自她嘴角钻出。
      “他是我的阿公,我就是,让他重返人间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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