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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魂归往生,莲子同心 ...

  •   透过二楼精巧雕花镂空的窗棂瞧外面,天际垂垂暮色迟。微风拂花枝,带着雨露的紫藤花瓣悄然落到窗棂前……
      夜明岑整整与莪术夫人呆了一天,将离开杏花醽醁楼后的事情拣着要紧的说了。莪术夫人唏嘘叹气着,双眼酸涩难忍清泪,好容易才止住哭泣。又见此时天晚,本欲多留片刻,想到常笑与自己初次谋面,多留于此,恐生隔阂陌生之罅隙。她微笑着叮嘱了一番话后,将时间留给师徒二人。
      夜明岑送莪术夫人来到院中,眼见她款款的身影远去了,不由得被院中秋韵吸引。
      夜明岑缓缓踱步到莲花前,层层叠叠的洁白花瓣,花药莲台色橙红,他记得这莲花品名叫“丹心映月”。
      两百年前,在他离开前准备种下的还有一品莲花……
      这时天又下起雨来。高处厚积的乌云中,闪电如蛟龙腾飞疾驰,一个霹雳,雨陡然间落得更响了。
      一如两百多年前,那个令人难安的夜晚。夜明岑沉沉地叹着气,掀起斗篷沿匆忙遮雨。却在这时,头顶递来鳞伞,正是常笑携伞而来。
      夜明岑无言片刻,心道天意弄人,明明是最该远离的桃花劫,却成为自己伶仃时唯一的依靠,死后唯一的念想……
      常笑自幼就怕雷声,如今却充耳不闻,雨水尽数落在他的肩上,湿透了半边衣裳也似乎察觉不到。
      常笑静默良久,双眼炯然,直勾勾地盯着夜明岑瘦削的裹在宽袍下的身影。他在心里默念数遍稍后想对夜明岑讲的话,嘴巴却像是临危的蚌壳,只敢一个劲地咽下唾沫,只待夜明岑的回眸。
      夜明岑心有灵犀地侧过身,侧目看着常笑,身形薄得像一片叶。他微笑着缓缓开口,像是深思熟虑后的探问:“伞斜了……”
      “是我的心斜了……”常笑几乎是朝着夜明岑扑将过去,将他整个人紧紧锁在怀中,生怕将他跌了碎了。常笑将脸埋在夜明岑的衣领上,泪水顿时浸染了他的衣襟。他的声音闷得发颤,小声说:“我……我好想你,特别想你……”
      纤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宽肩阔脊,夜明岑的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常笑攥在手里一样酸疼,柔声道:“别哭,我也想你……”
      当时翻到乱书堆中关于常笑的日记,夜明岑只是吃惊自己对他的妄念如此深厚。记忆失而复得,夜明岑回想起往事,总觉得心中发堵。
      从始至终,他都将心迹埋藏至深,从不显山露水,甚至在常笑对自己也表现出歆羡的模样时,他违着本意严厉教导他:尊道敬学,不可忤逆。
      当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让他忘记过去重来一遭,夜明岑却再次爱上了常笑。
      与师尊相比,常笑更加难以掩饰内心的渴望。只记得夜明岑总是拿师尊的架子压他,不喜欢常笑与他亲昵,导致常笑不敢稍有逾矩。
      那时的夜明岑以为把自己的心框住,与常笑保持着距离,一切就都会渐渐收住苗头。
      如此反倒事与愿违……常笑越是战战兢兢,越是克己复礼,夜明岑就越是陷落得更深。
      他在心底嘲笑着破老天:一道桃花劫难道会应两次吗?
      暌违了百年的怀抱依然不减当年的温暖,二人在伞下紧紧拥抱着彼此,谁也不愿意松手。

      最后常笑的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夜明岑身上却没有沾到半点污泥与溅起的雨水。回到楼上,常笑肃整地换上皂黑竹纹袍,总算舒坦多了。
      却见夜明岑依旧一身淡紫的衣裙,坐在几案跟前仔细数着面前的莲子。此时的他面容身形虽有几分肖似女子,却早已经褪去昔日那般被折磨地不男不女的模样。短檠灯火下,夜明岑面容清隽,又带了几分清冷疏离,自成一身寡欲修心的气质。
      常笑看得有些痴了,却听夜明岑朝他招手道:“小酒过来。”
      夜明岑摆开面前两粒莲子,青褐色者圆润饱满,像是刚从莲蓬上取下的;黑褐色者干而无光泽,像是上了些年头的陈莲。
      夜明岑缓缓道:“我那时许诺过你,若记忆恢复,会予你一个答案。”
      这话仿佛将常笑的耳膜刺破,心头血涌上头面,眼前一黑,双耳嗡鸣,险些要站不住。他双手撑着几案,挺直了脊梁,努力使自己站定在原地。他颇为紧张,没有把握师尊接下去会说什么,只痴痴开口道:“师尊……能不能等以后再告诉我?”
      夜明岑仿佛料定他的迟疑,胸有成竹地将两粒莲子推到他手边,微微一笑,说道:“听你的,以后再告诉你。”
      随即,夜明岑耐心解释道:“这是两颗莲子,名曰‘丹心映月’、‘花笑靥’。前者是院子里刚摘下的,后者是我两百年前遗漏的花种。你需将二者一同种下,不可怠慢。前者代表我现在的答案,后者是……你我两百年前,那一夜之后的答案……谁先开花,我就先说与之对应的答案。届时,那也会是我给你最终的回答。”
      常笑正细听着夜明岑吩咐的话,一一应着,到了末梢,却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双眸一颤,竟有些无地自容,立马红了脸道:“师尊,那一夜……你都记起来了?”
      那是极端荒谬的一晚,师徒二人竟然通通不敌宵千金的药效。
      常笑简直不敢细想……那一夜之后夜明岑就消失了,不知他是带着何种心情离开七星屿的。常笑揣摩,如若现在让他听到夜明岑对于那一夜之后的“评价”或“答案”,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常笑在心下喊道:所以“花笑靥”绝对不可以先开花!
      只听夜明岑有些急,说道: “当然记得啊……”
      那可是他们两人第一次……鸳鸯锦被翻红浪……
      说完这话,夜明岑直感觉面上有些发热……于是立即找补道:“你还记得那场心境比试吗?我记得你也在,当时你好像叫‘胡清明’……”
      常笑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心下击缶传音似的哀嚎:怎么这也知道?!
      忽地,他似乎想到什么,单膝缓缓跪在夜明岑跟前,紧抓着夜明岑的手,望着他的眸子颤颤问道:“师尊……后来呢?后来你去什么地方了?”
      夜明岑眼神缓和,目光流连在短檠上,烛火映照着他的双眸,似乎泛起柔光:“我正想与你说此事。我姨母不知我已身死,还是瞒着她们好些……不论是现实里还是心境中,那个地方都一样可怖,我死后被困在那里整整两百年……”

      追及若干年前的记忆,夜明岑只记得当时自己口吐鲜血,昏倒在客栈中,浑然不知生死。他从怀中摸出一道缩地传送符,是占风碏临行前塞给他防身用的。念着心诀,那符不知将他传到什么地方,转眼间,抬头只见茫茫一片昏暗的戈壁滩。
      狂风迷得他睁不开眼,周遭野草不生,四处都冒着矮土堆。他浑身都没有劲,趴在土堆上,嘴角溢出最后一汩鲜血,自那以后,身体逐渐冰凉僵硬……
      那似乎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道魂魄。
      戈壁滩上的夜色苍凉凄怆,风趁着夜怒吼,碎石满地奔走。
      夜明岑只听到一道惊雷般的尖利叫嚣炸开在耳畔:“没礼貌的东西!快走开!敢挡本鬼爷的路?你想投胎啊——妄想!”
      那道声音是从腹下传出的,夜明岑登时清醒着翻身让出位置,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土堆里立马钻出两条青黑的手臂,随即吭哧一声爬出一个无头鬼来。月光下,那家伙摆动着透明的裹着绿光的身体,大踏步地朝着一幢灯火通明的楼宇夺命而去。
      夜明岑吓得大喊:“有鬼啊!”他是从来不信这些歪门邪说的,活着的时候自然见不到,可是当他死了,眼前的世界却颠覆了他从前的认知。
      身后有鬼朝他推搡着,毫不客气地说道:“叫命啊!别挡道!”那鬼从他身边别过去,跟同伴说道:“一看就是新死的!啥也不懂。”
      周遭土堆里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着鬼,夜明岑有些害怕,它们一个个面色煞白,全都朝着前面的楼宇趋之若鹜。
      夜明岑急得面色惨淡,翻覆着衣袖,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我这是变成鬼了吗?”
      身边经过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鬼,身量极高,一身金甲残破,他的脖颈处有一道醒目的砍伤,对他说:“你是新死的吧?快去前面往生楼排队。别耽误了投胎,否则一辈子也别想出这古战场了。”
      夜明岑不可置信地重复道:“古……古战场?”原来那些土堆,都是战死者的坟。
      那小哥耐心解释了一遭,夜明岑方才明白这其间因果——这古战场是历代的关塞要害,战死于此的军队不胜枚举,将士亡魂于此不断累积,千年来数以百万计,导致投胎的通道拥堵。阴差不得不在此处建造一幢往生楼,夜夜疏魂,送其往生……只是这些鬼魂颇为无序,总是抢占着排队。
      “你死在这里,只能去往生楼排队投胎。”
      夜明岑重拾破碎不宁的心神,跟着这小哥的魂魄挤到往生楼前。
      那是何等金碧辉煌的一幢高楼啊?匾额似乎是用金子做的,檐下挂满了排排灯笼,映照得此处不像阴司。偌大的凄凉的戈壁滩上,只有这一处熠熠生辉。
      “进去吧。”小哥将他带到一个无鬼排队的地方,朝着窗棂扣了三下。
      窗棂从里面张开一道罅隙,里面不知是什么鬼还是阴差,冗长的叹了一声,问道:“新来的?”
      小哥代为答应着,说话语气极尽温柔。
      “这里都多久没有新死的鬼了?陈桃福,你可真是给我添麻烦!新死的就让他们去做苦役得了,带我这儿来干嘛……”
      夜明岑忽然听到熟悉的人名,错愕地盯着小哥的脸,问道:“你认识陈桃夫吗?”
      陈桃福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说道:“你认识我爷爷?”
      窗后的鬼差却破不耐烦地咿呀一声,叫嚷道:“快点!快点!别耽搁我去下面回上头的话!死者名讳,报上来——”
      “夜明岑。”
      “坟在几行几列啊?”
      夜明岑忽然语塞:“啊……我没有坟……我连尸首都不见了……”
      “这么说是野鬼咯?想投胎只能去做苦役来买一个自己的坟,有坟才可以来排队。”
      夜明岑打听着:“坟价如何?”
      “越靠前,价越高,越能尽早脱苦去到往生。想好了的话,就跟我来吧。”那阴差话毕,窗棂忽地洞开,从里面飘出一些纸钱来。
      夜明岑见他要走,来不及与小哥详谈,便转身握住小哥的手感激道:“你爷爷他过得很好,弥山的桃子每年收成颇丰,不用担心!”
      小哥回握了一下夜明岑的手,目送他穿过窗棂朝黑暗中走去了。

      夜明岑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说道:“这里好黑啊。”
      “少说话,多做事。每天天亮之前来我这里领纸钱,逾期作废啊。”说罢,那阴差一把将夜明岑推出几步外,大喊一声:“来新鬼咯!”
      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夜明岑看到身后是一扇紧闭的奇门,方才他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眼前事物与往生楼门面完全不同,他身处一座深暗庭院中,两面是青瓦抄手游廊,一直朝着暗中延伸而去。檐下数不尽的白森森的头骨在风中晃荡,分不清是兽头还是人头,乍见宛如一个个纸糊的灯笼。
      鬼众自游廊深处鱼贯而出,或断头、断手,或漏肠、穿心,脏器泻出,淋漓地挂在身上。场面血腥不忍直视,直惹得夜明岑胸中泛起一阵恶寒。他们身着斑驳腐朽的铁衣,由此可见一斑,这些人当年战场厮杀,死状凄惨。
      身畔忽然凑出一个鬼头,夜明岑回头捧心大喘着,被骇得魂飞,刚想说什么,那鬼毫不犹豫地捂住他的嘴,给他怀中塞了一盘杯盏酒碟,瓜果佳酿。
      那鬼不由分说地朝夜明岑挤眉弄眼命令道:“快去后面跟上,一起进去伺候将军!”说罢便飘走了,嘴碎着骂娘:“他妈的,磨磨唧唧的新鬼!”
      夜明岑忽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双脚离地朝着游廊暗处游荡而去……前边儿是一个瘸腿的鬼,一手伸得老长,触及地面,当做断腿使用。一手托着重似千斤的新鲜的心肝脾肺,心上脉搏未停,蓬勃快活地跳动着,一颤一泵鲜血……
      这里的一切都散布着恐怖血腥的气息。
      夜明岑内心升起一股极端想逃离此地的欲望。
      众鬼从大门鱼贯而入,将手中物品一一呈上去,随后又默默的移步到大殿两侧并排站直,鸦雀无声。
      那将军身畔伴着一条黑蛇精,自幕后而入,一面将桌上的吃食大快朵颐,一面随机点几个小鬼在他们面前表演吞剑、破腹等血腥的玩意儿……吞剑可不是坊间的杂技,夜明岑亲眼见到那凌冽的剑光从鬼的口中吃下,又从肋骨胸膛中穿出,血随着剑身蜿蜒而下,滴落到脏污的地板上……
      夜明岑见到此状简直快被折磨疯了,日出之前离开这里,来到阴差处领取纸钱,只有薄薄的、面额最小的一张,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
      他拖着疲惫的魂体,并未弯腰去拾纸钱,目光滞涩,开口有些有气无力:“买一座最靠后的坟,需要多少纸钱?”
      那阴差毫不客气地将窗棂一关,颇为不屑道:“十万。”
      那得蹉跎多少时日啊?为何会这样?为何死了还会如此煎熬?
      夜明岑绝望至极,欲哭无泪,憔悴地跌坐在地。
      阴差在窗内喊道:“喂,没坟的家伙,太阳快出来了,往生楼就要消失了。要是不想魂飞魄散的话赶紧回去!”
      回去?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为什么要回去?夜明岑忽然怒极反笑,阴惨惨地朝着门外天光亮起的地方没命地冲了出去。
      鬼众立即叫嚷起来:“不好了!有鬼要自杀了!”
      魂飞魄散也好,总比在此间暗无天日地蹉跎摧残自己要好一百倍。
      夜明岑自暴自弃地这样想着,张开双臂,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渐亮的天光底下。身后的往生楼逐渐暗淡,鬼众骂骂咧咧的从中窜出,回到冢下。
      可是期待中的事情并未发生,浑身一点剧痛灼热的感觉也没有。睁开眼时,原来是陈桃福掀开自己的披风将夜明岑罩在阴影下。
      陈桃福劝道:“先生,无论发生什么,请记得一定要坚持离开这里!虽然说这话有些扫兴,但是请为你活着的家人想想。他们一定不希望你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夜明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常笑的身影,他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着急走?”
      陈桃福解释道:“待我送走我的战友们,自会离去,我要为他们殿后!”
      夜明岑恍然大悟,陈桃福身为将领,生前生后都先顾他人后顾自己。
      “阴间一天,阳间一年,”陈桃福坚定地说道,“相信我,你一定能很快离开的!”
      几番话又燃起夜明岑心中的希望,他一鼓作气,转身回到往生楼,朝着楼宇更深处走去……

      夜明岑努力回想着常笑的脸,生怕久别之后记忆模糊,记不清他的脸。可是每次想到与常笑阴阳相隔,夜明岑总是忍不住想哭。
      鬼魂不会流泪,夜明岑躲在暗处的夹角里,暗自神殇,每到这时,心中总疼得有如刀剐一般的厉害……
      突然,身边一道尖叫将他神思拉回来:“喂!新来的,将军点你呢!”
      又是在此暗无天日的一夜。
      夜明岑垂头走到大殿中央,那蛇精扭捏地一笑,激动地差点连信暐都缩不回去。
      他与青面魁梧的鬼将军相视一笑,笑得张牙舞爪,朝着夜明岑煞有介事道:“你与它们都不一样——你很特别!”
      夜明岑无话可说,心中满是麻木。
      蛇精豪饮一杯酒后冲众鬼问道:“想不想让他变得跟你们一样啊?”
      鬼众一呼百应:“想——”
      夜明岑尚不清楚自己与他们的不同,浑身被上百双眼睛盯着,僵直宛如刀俎加身。只待鬼将军一声令下,鬼众一拥而上,将夜明岑生拉硬拽着按在地上,数只手将他视线遮挡,轮番撕他的皮、剥他的骨、掏他的脏器。
      “啊——啊——好痛啊——”
      夜明岑只觉得周身痛得可怕,鬼魂压得他动弹不得,胸膛被撕裂成血红一片,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脏器流了一地……
      他终于在此刻明白所谓“异同”——在古战场上厮杀过的死魂身体残缺不全,而自己偏偏完好无损。
      他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大喊:“你们,真是恶心!”说完,立即有一只手扯断了他的舌头。
      蛇精坐在高处,拍手叫好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反正都是鬼,玩不坏的……”
      青面鬼将军咯咯笑着,一笑就咯血,咯完血又继续拍案叫好,活像一只破烂的风箱。
      鬼众更是杀红了眼,将夜明岑的魂体四分五裂,互相抛着残缺的四肢追逐……
      身首异处,血溅了三尺高,一派荒唐景象,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可怖……
      这里不分白天黑夜,不知道被分为残魂多久,当夜明岑残缺的部分一点点重新汇合在一起,与从前毫无差别时,又会再度受到鬼众的嘲弄与伤害。
      有时鬼将军会将他的眼睛剜去、拔了舌头丢进满是蛇虫的阴暗房子里锁起来,看他不断地摸索到周围的蛇虫,又喊不出来话,只能像一头濒死的兽一样狼狈哀嚎。
      夜明岑常常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死了比活着还难捱数倍,简直让他接近疯魔。可是每当他想到常笑,心中又泛起苦涩。
      只要不魂飞魄散,只要自己能忽略生生被撕碎的痛,只要难熬时想想常笑,一切都好像还能坚持到下一刻。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重新拼接好残魂后,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只觉得胸膛里空空的。
      有小鬼捉弄他将他的心拿走了……
      自那之后,脑海中关于常笑的记忆愈来愈模糊。起初只是想不起来常笑的样子,后来渐渐地忘了常笑的名字。
      他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鬼总是叫他“新来的”或者“刚死的”,可他明明积攒了两百多张纸钱。
      他冲那些鬼叫道:“你才刚死!我明明死了两百年了!”可心中满是道不明的酸涩苦楚,欲哭无泪。
      鬼众捧腹大笑:“哈哈哈,才死两百天,他在说什么胡话!”
      夜明岑怒啐道:“有什么好笑的!一群疯子!”
      ……
      回忆戛然而止,手中莲子撒落到案上,夜明岑的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满眼惊恐,仿佛这些记忆就发生在眼下一般。
      一声急切的“师尊”,妖少年将他拥入怀中,轻缓的、温暖的、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师尊别怕,常笑在这里……”
      夜明岑几乎快要痛哭出来,懊恼地像个无措的孩子,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我把你忘了!我把你忘了!”
      常笑见状心疼得将他抱得更紧了,安抚道:“不是师尊的错,师尊现在不是记起来了么?没事了、没事了!”
      嚎啕良久,夜明岑好不容易止住了颤抖,双手攥住常笑的衣裳,缩在他怀中,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双目怔怔兀自道:“后来……往生楼来了一对阳寿将尽的活人夫妻,女人临盆在即,那些鬼骗我可以投胎……我信以为真,差点害死这对夫妻。突然来了一个道人,将我捉走,带我离开了古战场……”
      常笑生怕他再度受到惊厥,便轻声问道:“你终于离开那里了,对吗?”
      夜明岑声音嘶哑道:“没错,我从道人那里逃走了,又被乌鸦精抓走炼魂灯。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常笑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哀戚,满面泪流说道:“都怪弟子太笨了,找不到你,害你受苦了。”
      夜明岑已经说不出话来,频频摇头,一遍遍抚着常笑的背试图安抚住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魂归往生,莲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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