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劫[剑网三灯伞]》湛露阳晞

54、该做决定了

　　比起九天内部的动荡，天宝之乱的余波对百姓的影响要大的多。扬州城中大量流民，不仅带来疫病，更是使得城中秩序异常混乱。民众虽不至民不聊生，却也多有怨言，连街道上都透着一丝紧张气息。
　　方未济那日并未寄出任何信件。九天失去神算后颇有些各自为政，李倓已有其他谋划，不会传这些无谓的消息。想到这，他便知道那条传言多半是王悬砚的手笔。
　　虽然猜到是王悬砚的谋划，方未济却并没急着去找人对峙，而是在扬州城的茶楼酒肆中徘徊，直到唐奕宸找上门。
　　“你听过茶馆说书人的故事吗？”方未济先开口，平静地问道。
　　唐奕宸摇头，下意识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台子，不知道方未济在说什么，便不做理会，只是说道：“剑圣现身楚州，虽然他并无势力，但本人实力不可小觑。”
　　方未济指着台上的书案说：“那张书案后的人，每天都是同一个。自我第一次来时，便在讲一位能够平息战乱还天下太平的将军。每天都能赢得满堂喝彩。”
　　唐奕宸仍不明白方未济的意思。
　　“……说书人不换话本你可见过？”方未济稍作沉默，出口的话却改了本意，“有人买通他。”
　　“什么人？”
　　“他说的自然是出钱的人希望别人知道的，会有什么人希望民众期待一位不知所谓的将军？”方未济没有细查，但此事即使不是李倓也是李重茂的手笔。他不理解的是，隐元会众以三教九流著称，为何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是有意放任还是真没意识？
　　“剑圣在楚州？他不是在追踪月泉淮？”方未济不再说下去，而是接过唐奕宸刚才的话题问了一句，颇为不解。
　　“月泉淮现身烂柯山，剑圣却在楚州。主人认为，剑圣此来是为九天。”唐奕宸答道，“我们的人可以确定，烂柯山的月泉淮是本人亲至。”
　　“我知道了。”方未济点头站起来，离开时说道，“唐前辈的担忧我能猜到，但未雨绸缪却不该是一意孤行。”
　　“我会转达。”唐奕宸不知道方未济想说什么，只是做出承诺。
　　方未济也认为剑圣是为九天之事前来，看得出王悬砚放出去的假消息起作用了。唐简这时候让他去，无非是利用他蓬莱弟子的身份坐实这个消息，看看剑圣的态度。不过这一来一回，不知道扬州又会有什么变化。
　　*****
　　“一意孤行？”唐简重复一遍，“这年轻人倒是将我一军。”
　　“没有全然交给他是对的。”王悬砚在唐简身后的阴影中说道，“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转变立场。”
　　“即使转变立场，也于事无补。”唐简道，“不过，这年轻人敢跟我说这些，未必会倒戈。”
　　“您的意思是？”
　　“不论如何。”唐简闭目，“原就不是因为他们做过什么。”
　　唐奕宸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她不知道方未济让她带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唐简和王悬砚在讨论什么。
　　“你只管告诉他我们今日说过的话。”唐简向唐奕宸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开口。
　　王悬砚跟着唐奕宸离开房间，叫住唐奕宸说道：“帮我给那蓬莱的带句话，就说‘灾年开仓放粮之人必定是好人吗？’”
　　唐奕宸默然，点点头离开。
　　*****
　　方未济见到剑圣时，还见到了另一位让他没想到的九天成员。
　　“方未济见过掌门、剑圣前辈。”方未济恭谨有礼。以前在蓬莱时，方未济随李清宁见过方乾很多次，也有过一些长辈与晚辈的对话，因此方未济并不像大部分蓬莱弟子那般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方乾对方未济有一点印象，他养伤期间见到李清宁时，对方身后跟着的一直是方皓，原来因为大弟子不在蓬莱。想到此处，方乾点点头，颇有些疑惑地问：“你因何搅入这滩浑水？”
　　“受人之托。”
　　“什么人？唐简？”方乾不理解方未济为什么会答应参与。
　　“不，是一位朋友。唐前辈原是找到我的朋友，但他遇到一些意外。”方未济不想解释萧雒棠的事，又念及方乾不会轻易松口，于是补充说道，“他是衍天宗弟子，唐前辈多是看中他的身份。而我临时接手，不过履约。”
　　剑圣没那么多心思，若非战乱生灵涂炭，他此刻仍在东海聆风琢剑。听到方未济的说法，有些意外：“衍天宗弟子？这门派当真存在？”
　　“正月前后，我曾去过。”方未济有些意外，竟有九天成员不知道的事。
　　方乾沉思片刻，说道：“拓跋兄一生为剑，不知亦不奇怪。传闻此门派百年前曾存于世间，后被武氏围剿，有说隐入大漠，也有说弟子被屠尽。这么说来，是隐世了，却不知又为何突然入世。”
　　方未济没回答，化劫一事虽然萧雒棠提过，他却说不清何为劫数。
　　“唐简放假消息出来，无非是想九天将矛头指向彼此。只是不知道他挑衅我们，又是为了什么。”方乾也只是一句感叹，不再继续说衍天宗的事，而是当作方未济不在似的，将话题抛给了剑圣。
　　“不论为什么，我相信方兄为人。”剑圣立刻下断言，又道，“只是不知急唤我来，所为何事？”
　　此话一出，却是方乾意外：“不是拓跋兄约我来此？”
　　二人两厢对望，一时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弟子猜测，应是李倓。”方未济便在此时开口，“他既能掌控凌雪阁，不论是唐前辈虚晃一枪的消息，还是剑圣前辈的行踪，都能够第一时间知晓。而能请出九天中人，自然不会是九天之外的人，并且李倓已在扬州徘徊多日。”
　　方乾听到李倓之名立时蹙眉，此人正是这一代九天分崩离析的祸根，若是方未济分析正确，不知此次又有什么阴谋。
　　“李倓？他想做什么？”剑圣打量方未济，对这个小辈有些刮目相看。
　　方未济想起李倓的话，猜测着说道：“李倓已决心辅佐太子，或许有求于你们？”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轻蔑的声音：“吾从不求人。”
　　李倓走了进来，坐在桌边傲然开口道：“九天各自为战久矣，吾有意整合九天，再图一盛世。”
　　“既然如此，为何只邀我二人？”
　　“李复周墨自有其坚守，想来不会反对我。变天神算之力已无，卢延鹤已死，自然也不会反对我。柳家日前大婚，想来温柔乡中，早无精力谋事。无名的立场我们都知道，难道吾应给他送一份请柬？”
　　“此事我不信你。”剑圣耐着性子听完，只说了一句。
　　方乾也摇头作为表态。
　　却是方未济意料之外的没有保持沉默：“以我所知，近些年的争端无不有阁下推波助澜。此时如此说法，恐怕难以服人。”
　　“近日江淮一代传有谶言，称手执金刀起东方。李重茂正欲以此为引，拉拢副节度使刘展为其所用。”李倓在扬州留了很久，凌雪阁在江淮地带的活动极为频繁，这些消息别人未必注意，却是逃不过李倓的眼睛。
　　“李重茂素来贼心不死，有如此行动亦不奇怪。”方乾道，“不过江淮地区盐铁食粮丰沛，若经战乱，恐怕这朝廷也是无法维系的。”
　　“不错。而且永王残部亦不死心，勾结香巫教，欲借李重茂之名起事。这几方势力可说一拍即合，江淮，很快就要乱了。”李倓下定论。
　　“你又想让它乱。”
　　“乱局之中，才能找到突破。”李倓扫一眼方未济，“唐简想要九天从江湖中消失，又何妨于乱局中再巩固九天的影响？初代九天也是诞生于乱世。”
　　“荒谬。”剑圣嗤之以鼻。
　　方乾没说话，而是在认真思考李倓的话。诚然，李倓所言有破而后立的意思，但现在的九天还能不能经得起这样的变革却是谁也不能保证的。
　　“赵姑娘的神算之力不会恢复，九天缺一，如何坚持？”方未济听到了李倓的话，却不认为他能成功。赵涵雅的血脉之力已经交还，绝无恢复可能。九天行事准则已无，如何恢复如初？
　　李倓看向方未济，见他说的坚定，便明白他知道内情。开口却说：“九天以天下为重。”
　　“阁下所为却以皇权为重。”方未济并不示弱，想到即将到来的祸乱，再看居于高位的李倓，只觉得他的话颇为讽刺。
　　“江淮不能乱。”方乾终于开口，“你的情报很及时，我会联系其他人处理。”
　　李倓对方乾的态度似乎并不意外。九天的身份之下，没有人会被轻易说服。方乾曾久居侠客岛，后又隐居蓬莱养伤多日，虽然不是个瞎子聋子，可对中原如今的现状未必明了。自负的人不会被说服，但可以被引导，李倓不担心方乾反对，只要他见识过破碎的山河，不愁他没有重振九天的心思。
　　方未济没有再说话，他本是蓬莱弟子，应该站在方乾这边。然而阴差阳错，他属于唐简的阵营。
　　至少表面上，他是唐简的帮手。方未济垂眸视地，却似乎有什么别的想法。
　　*****
　　“叮———”空灵的铃声不停，床头悬挂的金铃无风自鸣，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似乎在做什么梦。
　　萧雒棠一直没有醒，萧卿云与聂无极都不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魂魄已经安稳下来，萧卿云早撤了阵法，脉象上看恢复得异常迅速。
　　然而萧雒棠始终没有醒。
　　铃声之下，魂魄稳固的萧雒棠正身处一片密林之中，面前是一堆篝火，烧得很旺，隔着火堆有一个被火焰扭曲的白色身影。
　　萧雒棠觉得那身影很熟悉很熟悉，可是他却记不起名字。他转身看过去，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个身影不回答，只是看着他，用一种很沉静的眼神。
　　“我好像认识你。不，我一定认识你。我要想一想。你是……”
　　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始终徘徊在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白色身影看着他，很冷静地说：“你忘记我了。”
　　“我没有！”
　　萧雒棠迅速否认，然而面前的一切仍是悄然消失，在他错愕之中变成另一处密林的模样。
　　白色身影正在与人缠斗，以一敌五，竟未落下风，直至被一只半人多高的蜘蛛偷袭得手，方才显出颓势。
　　萧雒棠想上前帮忙，然而身体无法移动，想要喊出对方的名字，张口却了无声息。
　　白色的影子渐渐被染成红色，看向他时带着欣慰的意味。
　　萧雒棠突然心慌。他努力想要移动脚步，却只是看着那个人影缓缓倒下去。
　　这次，他没接住那个人。萧雒棠想着，难过、苦涩的情绪没顶而来。
　　他一定认识那个人，可该死的他怎么不记得那是谁？
　　眼前的密林消失，一间小院子出现。那白色身影站在他面前浅浅地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萧雒棠痴痴地说着，伸手抚上对方的脸颊，一阵满足感袭来。
　　他的手沿着对方的脸颊轻轻描画线条，胸中是几乎要溢出的幸福感，可那个名字始终没有出现在记忆里。
　　“你一定对我很重要。”萧雒棠抚着对方的脸说，“我喜欢看你笑。”
　　面前的人笑得更深，眼中的欢喜几乎要藏不住，耳垂仿佛要滴出血一般。
　　萧雒棠看到那耳垂的颜色，被蛊惑似的凑上前轻咬，那人迅速地躲开了。
　　“别这么绝情……”
　　萧雒棠的话突然停住，心里忽然闪过一丝熟悉感，似乎他说过这句话，也是对这个人……
　　当时，他说的是什么来着？
　　对了。
　　“真绝情啊，未济……”
　　方未济。
　　萧雒棠睁开眼，看见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高屋顶。
　　“醒了？”平静的声音传来，“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萧雒棠撑着坐起来，看到萧卿云走过来，伸手按在一边悬挂的金铃上。混乱的意识很快整理好，向萧卿云点点头：“掌门师兄。”
　　“你脉象平稳已经无事。”
　　萧雒棠只在刚醒时感到有些昏沉，丝毫没有久卧的无力感，便掀开被子要站起来，却跌回床铺。
　　“你已昏睡四十七日，先让边芽给你煮一碗粥。”萧卿云不着急，萧雒棠醒过来没什么事，他不必再分出心神去担心，便能专注于衍算。
　　萧雒棠也知道自己现在大概是没法做什么，只好说：“等我恢复一些就去紫微垣向掌门师兄说明情况。”
　　萧卿云点点头没说话，转身带走金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