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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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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三月,草长莺飞。卯时正刻,天光熹微。
定国公府收了巡夜府兵,只留几人看护宅院,其余人皆卸甲回房。府中内院,下人们鱼贯而出,各自做起了手上活计。
婉碧一早换上新的浅绿罗襦裙,捧着刚打的一盆清水,踏着小碎步来到三姑娘的闺房前。
这个时辰,姑娘自然是没醒的。
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闪身进去,动作熟练到一丝声响也无,将洗漱物什备好,转身拿起新扎的鸡毛掸子,走到书桌一侧扫灰尘。
婉碧自小就跟着三姑娘,对自家姑娘的性子颇为了解,虽说癖好古怪了些,待人却是一等一得好,而且不熬夜不赖床,是个顶受下人喜欢的主子。
卯时三刻,床榻那方传出了声响,三姑娘似乎翻了个身,嘴中嗫嚅出声:“不行。”
婉碧揣摩这两字含义,理解似的点头:“姑娘是觉得……只同那谢郎君干架不解气?”
“我不甘心!”
婉碧收拾书册的动作一顿,从小到大,三姑娘说话从来都和风细雨,哪曾像今日一般声嘶力竭吼出来,仿似受了天大委屈、天大不公,至死都要讨个公道一般。
果然是被气狠了的。
她绕过屏风,将床幔拉开,赞同道:“别说姑娘不甘心,奴婢也不甘心,那谢郎君不过区区从六品的小官,若不是仗着几桩小案子断得清楚明白,哪里能入姑娘的眼?”继而又冷哼一声:“被姑娘瞧上,是他几世修得福,不知感恩不说,竟还当众撇清与姑娘的干系,活像咱们倒贴一般,他也不看看自己的位份,掂量自己的斤两!”
婉碧说了半天也没听到自家姑娘附和,束好床幔回身,只见三姑娘拥着被子坐在床榻上,眉心拧着,双目瞪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惊讶模样。
叶采言当然是惊讶的。
她看看湛湛青天的屏风,又看看生气十足的婉碧,低头拉开被子,看看应该被匕首捅出个窟窿的前胸。
没有伤口,没有流血。她的心是跳动的,四肢是灵活的,脑子也是会思考的,所以她这是……
被救了?
亦或是……死而复生?
“碧儿,”叶采言张了张嘴,犹豫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
哪知婉碧噗地一声笑出来:“看姑娘煞白的脸色,莫不是梦里与谢郎君干架干输了罢?”
叶采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谢郎君,应当是谢子洵那个榆木脑袋。
“我同他有什么好干架的?”
“还不是最近京都有传言,说谢郎君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勇拒叶三姑娘……”
叶采言打断她:“最近京都传言不是……”
不是那个阴沉脸喜欢她么?
“不是什么?”
没有经过她考证的,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叶采言闭了嘴,转瞬又想起了一桩经年旧事——
十七岁那年,她初识谢子洵,无意间瞧到他断了几桩案子,证据详实,案件来龙去脉调查得也明白,于是她颇为赏识,同大理寺卿说了句——“这位谢郎君办案的性子,我喜欢。”
大理寺卿程云与她是忘年交,还是个爱八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忘年交,当日就把身为司直的谢子洵给叫了过去,传话说——“你小子运势不错,能得贵人青眼,叶三姑娘说了,你的性子她颇喜欢。”
就因着程云少说了两个字,谢子洵便以为她看上了他,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时,这消息又同长了腿般在京都四散开来,让他苦恼的无以复加。
人就是这样,一根弦绷紧了不是好事,断的时候容易摧枯拉朽天崩地裂。
面对愈发不堪的流言,谢子洵忍无可忍,竟买了三尺白绫,要当街自挂老树枝,以证他为官清白,与定国公三姑娘毫无干系。
闹这么一出,他刚正不阿的形象是立住了,叶采言就莫名被下了面子,连带定国公府都颜面扫地,所以她就在某一日官员下朝的路上,带着婉碧在梅子巷截住谢子洵,把事情问清楚后,狠揍了他一顿出气。
莫不是……
“姑娘,快起身洗漱罢,”婉碧忍不住催她,“若再磨蹭,怕赶不上官员下朝了。”
“碧儿,”叶采言舔舔下嘴唇,“昨夜我已将今日行事计划说给了你,你我对一对,看有无缺漏,你来说一遍。”
婉碧想都没想就道:“近日大姑娘管得严,奴婢要先去引开后门守卫,姑娘趁机钻狗洞出门,然后奴婢借采买的由头,与姑娘在梅子巷汇合。”
“见到谢子洵呢?”
“自然是先把他拦下,一前一后堵住他去路,让姑娘把话问明白,然后揍他一顿出气。”
“你我装束呢?”
“白纱遮面,不可暴露身份。”
“……”
果真是五年前。
她不是被救了,而是回到了五年前?!
即使现实再难以接受,叶采言也没有将那些人和事混淆成梦境,因为她敢确定,那些不是梦,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她是真的死了,又不知因何缘故,重获新生。
仔细想想,约莫是她对自己的死执念太深,毕竟临死之前,尚有两件事没有考究清楚。
一则,杀她的人究竟是谁;二则……
想到这里,她轻咳一声,催促:“婉碧,更衣,”顿了顿又道,“穿我那件年初新做的红衫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