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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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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女士从见到周顾南起脸色就不好看,也不和周顾南废话,当天就押着他登上了回国的班机。
周顾南也不反抗,乖乖的任他妈妈摆布,两人在漫长的飞行中各居一方,谁也不说话。
飞机在B城降落后,郑女士要从这里转机去C省,在机场分手的时候,两母子对视半响,郑女士终于开口:“顾南,我和你父亲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以后任性的时候,多想想自己的家人。”
望着郑女士离开的背影,周顾南久久挪不动脚步。他忽然明白,看似精明严厉的母亲,其实一直以来对他都是宽容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周顾南回到位于市中心自己的家,这里距离他离开的时间已经有半年了。打开大门,房间里到处是灰尘,厨房水槽里,他走的时候泡在里面的碗已经长毛了。
周顾南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想给自己烧点水喝,正在往水壶里接水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关掉水龙头,走回客厅接起电话。
拿起话筒傅致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顾南?”
“恩。”
“你在家?”
“对。”
“你待着别动,我马上去你家。”
周顾南对着“嘟嘟”响的话筒发了一会呆,慢慢把话筒放了回去,他想:“该来的总会来的。”
傅致远来的很快,周顾南刚把水烧好,就听见门铃的声音。他把水壶放在茶几上,去开门。
门外的傅致远一脸阴沉,他进屋后站在门口问周顾南:“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出去随便走了走。”周顾南转身找杯子想给自己倒水喝。
“你知道初礼现在在哪里吗?”傅致远平静的声音下,压抑着汹涌的愤怒。周顾南停下找东西的动作,身体保持着停顿的动作僵硬在那里。
傅致远冲到他的面前愤怒的吼出:“她现在在利比里亚,艾滋病最流行的地方,平均每四个人就有一个感染,霍乱、黄热病更是到处流行的国家。”
周顾南震惊的语无伦次:“她,她在,那里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她能干什么?她是医生!她参加了国际红十字会援助非洲的行动计划。”傅致远的声音慢慢降了下来,语气里充满了一种无奈的悲伤。
“顾南,你到底对初礼做了什么?当时我就告诉过你,如果打算在一起就不要辜负她,她其实,真的,真的是一个很单纯的人。”说到最后傅致远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致远,我的脑瘤复发了。”周顾南空洞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久久震撼着傅致远的耳膜,他呆震在那里。
良久以后,傅致远才反应过来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8个月前。”
傅致远惊奇的看着他:“那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我今年的体检报告上知道的。”其实周顾南这段时间也怀疑过,只是一直不敢去医院证实。
傅致远冷静了一下对周顾南说:“顾南,也许检查出错了,我再陪你去做一次检查好不好?”
他们去了虞初礼的医院,做了一个CT,结果很快出来。拿着检查结果,两人相顾无言,周顾南的脑瘤并没有复发。
因为给周顾南每年体检的是一家军区医院,他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但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脱力的瘫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他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现在的他真是哭笑不得。慢慢的他想到了初礼,他想:“初礼,得被我伤成什么样子?”刚开了个头,就赶紧打住,他不敢让自己想下去。
周顾南从医院回来后,给自己胡乱做了一顿饭,吃饱后,倒头就睡。他要给自己养好精力,他要去找虞初礼。他要亲自去把她找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周顾南就直奔领事馆办签证,但等待签证的审批时间是漫长的,他不得不请她姐姐动用外交部的关系帮他,最终一个星期后他拿到了去利比里亚的签证。在这一周里,他在网上查阅了所有关于利比里亚的介绍,看到的几乎都是战争,贫穷,疾病。正面的报道很少,每看到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他都难过的想吐,那一周里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煎熬。
中国是没有飞往利比里亚的航班的,周顾南是从开普敦转机去的利比里亚的首都蒙罗维亚,到了那里后他在机场租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国际红十字会在蒙罗维亚的总部。
红十字会的总部驻扎在一个破旧的办公楼里,周顾南在那里打听到中国医疗组现正驻扎在中国为蒙罗维亚援建的一家医院里。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欣喜若狂,马上赶去那家医院。
远远的看见飘荡的中国国旗,周顾南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现在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隐隐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愚蠢而不可饶恕的错误,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实际上他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思路,这一路走来,全凭着本能在办事-。这一刻当他意识到马上要见到初礼的时候,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油然而生。
周顾南很快就从医院里出来了,他没有在这里找到虞初礼。站在烈日下他忽然明白,任何幸福都不是唾手可得的,当他刚刚以为可以靠近幸福的时候,其实才是苦难的开始。
当周顾南怀着一颗激动的心,来到中国医疗组的时候,却被告知,虞初礼没有在这里,她在这里没有待多久,就申请去了利比里亚边境的一个城市博波鲁,那里驻扎着一个世界卫生组织的医疗队。
利比里亚是世界上距离太阳最近的国家,气候炎热。周顾南走在蒙罗维亚的街头,头顶的阳光能把人烤焦,他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刚才在医院里,初礼同事的话字字在耳边回响:“博波鲁,因为地处边界,局势非常混乱,那里没有正常的交通,通讯也不好,环境很恶劣,所以在那里的工作人员全部都是志愿者。
周顾南没有时间难过,他必须要去博波鲁,他打听到,现在靠近博波鲁的几内亚正在打仗,几乎找不到可以去那里的车辆。最后他用500美金,雇了一个会英语,从博波鲁逃出来的难民,做他的向导,决定自己开车去那里。
周顾南用他姐姐的关系,在中国大使馆借到了一辆吉普车,他采购了足够的水、食品和汽油,带着他的向导吉塔,在三天后出发了。
博波鲁距离蒙罗维亚有300公里的距离,到那里基本没有好走的路。他们在路上开了快5个小时,路上的景色还是单一的沙漠,只有偶尔会看见公路旁简陋的人家。
中途他们停下来吃了午餐,吉塔是个20岁的年轻小伙子,一开始还因为是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很兴奋,东摸摸,西摸摸。这会兴奋劲过去了,歪在一边睡着了。
周顾南怕自己犯困,把音乐打开来听。车里的CD机原来就放着一张碟子,他顺手打开,里面传来的歌声是熊天平的雪候鸟,这首歌被很多人翻唱过,周顾南一直觉得熊天平的这个版本唱的最好,尤其是在此情此景听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又回头去飞去追
任往事一幕一幕催我落泪
我不信你忘却
我不要我单飞
没有你逃到哪里心都是死灰。
听到歌的高潮部分,周顾南觉得一阵心酸。所以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以为眼里没有落下的泪水,让眼睛花了。
一阵枪声想起,车前面的路面飞起一阵尘土,周顾南紧急踩了刹车。一辆卡车停在了他们的车旁边,一群身穿军装的人从车上跳下来,拿着枪把他们的车围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这一刻周顾南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战乱的地方,这里的人命可能还不如一头猪值钱。
一个应该是这群人头目的男人,冲到他们车前,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冲周顾南他们挥舞着,嘴里大声的叫着当地的语言。
吉塔早就醒来了,他发着颤音对周顾南说:“他,他,让我们下车。”
周顾南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任何反抗都是没有用的,他和吉塔两人听话的下了车。他们一下车就让人拉到路边,被勒令抱头跪下。两把枪从后面指着他们的头。
周顾南眼看着他们搬走了车上的水,食物还有汽油,他祈祷着他们不要开走他的车。但他的祈祷上帝没有听见,那个让他们下车的头目坐进车里准备发动汽车。
周顾南忽然跳了起来,两手大张着冲那个男人喊道:“stop!stop!”,但他马上就被人踹翻在了地上,一只脚踩在他的肩膀上,枪口重新回到他的头上。
周顾南奋力的扭过头,朝着吉塔大喊:“告诉他们,那是中国大使馆的车,他们开去了也没什么用,我愿意给他们钱,他们可以买更好的。”
吉塔结结巴巴的向那个头目转达了周顾南的话,头目听完后疑惑的看着他,示意士兵把们放了,让他们过去。
周顾南他们回到车旁,那个头目问他,你是中国大使馆的?吉塔给他翻译,他赶紧说是,这个时候他只有冒充了。并且他马上示意他打开车头的储物箱,让他看车辆的证件。
头目看完以后,问他:“钱呐?”
周顾南听了吉塔的翻译后,从车子的后座下面,拿出他这次来利比里亚带的5万美金,全部递给了对方。
头目拿到钱后,从车上跳下来,一挥手,招呼他带来的所有人上卡车,很快车呼啸着开走了。
周顾南和吉塔都脱力的坐在了地上。吉塔说:“还好我们遇到的是利比里亚的正规军,不然我们会死的。”
周顾南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人听说他是中国大使馆的就没抢他们的车,还放了他们。
因为汽油不够了,他们最后是徒步走了五公里,才到达博波鲁。他们上车开出不久后,在公路边,他们看见,被枪杀了的一家人,周顾南知道是走在他们前面,刚刚抢劫过他们的人干的。当时他下车,准备去向这家人买水,走进屋里的时候他们的血还没有凝固。死去的人,脸上还定格着惊慌。
周顾南跑出房子,跪在地上大声的呕吐,最后他把胆汁都吐了出来。吉塔好像已经司空见惯,神情麻木的看着这一切。
周顾南想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啊,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而初礼就待在这样的地方啊!
当汽油没有了后,他们在车上过一夜。第二天下午走到了博波鲁。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市,不如说是一个镇,贯穿整个市区的是一条狭窄的街道,这里没有高层建筑,只有一家商店,街上到处可见残肢断臂的人,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神情麻木,眼神里看不到希望。吉塔说这里的人能逃的基本都逃走了,留在这里的,都是实在没有办法的。
他们在那条街上唯一的商店里,买了水,又继续向城外的医疗点走去。
设在城外的医疗点是一片帐篷区,离着很远就可以看见飘扬的红十字会的旗帜。
周顾南走进这里的时候,一身狼狈,衣服已经看不出干净的地方了,满脸的尘土,鞋子也开了口。几个在帐篷前晾床单的护士好奇的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狼狈,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走上前用英语向她们打听虞初礼。几个护士都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他。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护士指着帐篷区的后面,对他说:“初礼,如果天气好,每天下午都会在那里。”
周顾南向她们道谢后,迈着蹒跚的脚步,向护士所指的方向走去。
帐篷区的后面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一种震撼人心的苍凉的美丽。在周顾南目力所及的地方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在树的下面他终于找到了虞初礼的身影。那一刻他感动的几乎落泪。
虞初礼背对着周顾南,站在树下远眺着快要落下去的夕阳。她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衣,晚风把她的衣服吹的鼓了起来。周顾南慢慢的接近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幸福,他终于明白自己所有的欢乐都凝聚在这个人身上,他是如此的需要她。
终于周顾南走完所有的路程,站在了虞初礼的身后,他轻轻的开口叫她:“初礼”他发现虞初礼的肩膀僵硬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当虞初礼转过身的时候,周顾南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他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虞初礼已经瘦的脱相了,脸上的颧骨凸了出来,下巴好像被削尖了一样,透过敞开的衣领,可以清晰的看见锁骨。唯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里面仿佛燃烧着两从小小的火焰。周顾南感觉到,初礼正在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虞初礼看见周顾南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她平静的看着他。周顾南多想把她拥在怀里。可是她平静的眼神透出疏离,让他止住了动作。他轻轻拉住她的手呼唤她的名字:“初礼。”
终于,虞初礼开口对他说话,她说:“顾南,有多难呐?让我站在你的身边?”周顾南顿在那里,他无言以对。虞初礼说完后,与他擦肩而过,周顾南的手不敢握的太紧,只能任由她的手指,一根根的从自己的掌心里滑落。
“是啊,有多难呐?”周顾南矗立在那里想:“单纯的初礼,她的要求不过就是站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忍耐,内敛的初礼一旦认定一件事情,就会执着到底,可是是他先放弃的,是他一发生了事情,就用残忍的方式赶走了她。无法说出口的是,从表面上看,他赶走她是为了她好,其实他藏在心底的阴暗心理是怕初礼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一个残废后,会先放弃他,所以他才先一步做出放弃的姿态,赶走了她。”
周顾南在天黑以后回到医疗点。回到那里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正有人在拔他手上的针头,今天给他指路的护士朝他微笑道:“你醒了?”他费力的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自己正躺在帐篷里的病床上。
“你是不是顾南?”坐在旁边的护士问他。
“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以他对虞初礼的了解,是不可能主动向别人说起自己的。
“我叫琳达,我和初礼住在一起,她每天晚上都会说梦话,叫你的名字。”
琳达大概有30多岁,眼角有一些鱼尾纹,她看着外面的黑夜,眼里流露出苍凉:“初礼来这里不久后,我们碰到了几内亚武装分子的袭营。她中了一枪,子弹击穿了她一边肺叶,因为这里的条件有限,她的伤又不能挪动,所以就一直在这里治疗,这个月才刚刚养的好一点。这里干渴的,生命已经成了奇迹。不管你们发生过什么,你能来这里找她,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琳达说完后,转头去看周顾南,她惊奇的发现,这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尽然满面泪水,她轻叹了一口气,对他说:“我带你去看看她吧?”
琳达把周顾南领到她们帐篷前面,示意他自己进去,自己走开了。
虞初礼住的帐篷里面很简单,两张行军床,两个简易衣柜,两张书桌,所有的东西一目了然。周顾南进去的时候,虞初礼已经睡着了,她的床头开着盏台灯。周顾南轻轻的走过去,小心的在她床边坐下,他握住初礼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在灯光下细细的打量她。
虞初礼紧皱着眉头,嘴里低低喃呢着。周顾南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顾南,我疼!”低低的声音传进周顾南的耳里,瞬间他如遭雷击,心如刀绞,再也忍不住俯身抱住虞初礼失声痛哭。
虞初礼一直在做梦,她梦到,那天营地遭到袭击,所有的人都在惊慌的四处逃避,只有她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颗子弹击中。她倒下的时候,曾有几秒钟有短暂的昏迷,等她的视线再有焦距的时候,她看见她眼睛旁边有一株小草,那一刻她竟然想起了她摆放在周顾南家里的那几盆盆景。她感到胸部很疼,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她的血液在慢慢的流失,她想,就这样也好。
虞初礼是被哭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低头呆望着这个趴在她身上大声痛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