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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夤夜风寒,福儿穿得单薄,又受了惊吓,模样儿楚楚可怜,她脚边搁着一沉甸甸的行囊,想是等了许久,提着受累,便撂下歇着。

      福儿见容语盯着她行囊瞧,脸颊越发泛红,窘迫道,“是..公主殿下...遣人给我收拾的,我....”福儿无地自容,深深垂下了眼。

      容语叹然。

      隆安公主说,“容语,福儿今日为了护你,舍了自己的名声,她往后便是你的人了,你不能辜负她。”

      倘若她是男子,福儿这样的妻,她求之不来,可她也是女儿身,如何对福儿负责。

      也不能让人家一直在此处干站着。

      容语弯腰将她行囊提了起来,“随我来。”

      福儿暗松一口气,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前往侧殿值房。

      值房门口垂着一厚布帘,做遮掩之用,福儿瞧见,先她一步跨入,连忙将布帘给挽起,搁在一旁挂钩上,又环视一周,瞥见那小桌上搁着茶壶,连忙上前,欲去替她装水倒茶,一只素白温秀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茶壶,只见容语定定望她,温声道,

      “福儿,你先坐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福儿唇角僵了僵,恰才容语瞧见她,并无喜色,唯有无奈,可见心里并不喜她,福儿眼中泪花闪烁,强忍着,挤出一丝笑来,同她隔着小桌,对坐下来。

      “公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说开也好,福儿心里这样想。

      廊庑的宫灯深深浅浅从窗纱灌入,映出福儿眼角水盈盈的泪渍。

      容语望着她,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身份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风险,她万不能以实情告之,可若任由她这般牵挂下去,岂不毁了姑娘一生?

      “福儿,我或许并非你想的那样....你到了年纪便可放出宫,回头定能嫁给好儿郎,何必...被我耽误...”

      福儿见她欲言又止,忙先抢话道,“公公切莫妄自菲薄,你是不知宫里多少姑娘想跟您呢....”福儿俏脸泛红。

      容语听了这话,着实吃了一惊,掌心搓着裤腿,冒汗道,“有这回事嘛....”

      “是的,是的。”福儿满脸娇羞,“去年杭贵妃娘娘寿辰,公公领着一群舞女入殿筹备,你芝兰玉树一般,立在廊芜下,我们瞧见,只道你生得比皇子皇孙还俊呢,后来公公得入内书堂,又成了内书堂的状元,暗地里我们心里不知多仰慕。”

      福儿眼眸雪亮,“公公救我那次,虽是九死一生,差点毁容,宫女们却慕我能因此与公公结缘,私下便有人怂恿着我以身抱恩,与你对食,我.......”

      容语越听不下去,连忙抬手制止,“不必说了.....”

      福儿见容语害躁,轻声迭笑,又悄悄觑她一眼,

      面前的人,胸怀锦绣,能当大事,性子稳重又内敛,还生得这般俊俏,即便一辈子不能行那等事,她也是愿意的。

      福儿羞红了脸。

      容语瞧出福儿深陷其中,倍感头疼,长长吁了一口气,“福儿,远看是山,近看成川,亲则生怨,昵则不逊,眼下你瞧我万般好,待回头年暮,你孤零零的无所傍身,只会埋怨今日贪图眼前之快....女人家...还是正经嫁人为好.....”

      福儿泪盈盈望她,喏声道,“现在阖宫皆知你我之事,公主殿下已发了话,你让我往何处去?”

      容语一时噎住,倒是忘了这茬。

      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人家姑娘,“你若真跟了我,你我定不能长久。”

      福儿闻言怔了怔,旋即失笑,“缔结婚书者悔婚,三媒六聘者和离,月老只管牵线,却从来不管后头的事,你瞧皇后娘娘,听闻当年陛下娶娘娘入宫,寄畅园的烟花放了整整一夜,陛下许诺,‘天上瑶池,人间阆苑,唯有娘娘一人’,如今呢,娘娘僻居玉熙宫,已不问宫事.....”福儿说道此处,感慨一声,“世间夫妻尚不能长久,遑论你我?”

      容语怔怔听得入神,也不知帝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国之后灰心丧气至此,连自己骨肉至亲也不闻不问。

      福儿见容语已有意动,又趁热打铁道,“况且公公所言,福儿来之前已细想明白,我也不求能长长久久陪伴在公公身边,只求在这夜深人静时,能有人说说话,凛冬雪天,也有人凑个暖,再不济...多一个人吃食,我干起活来也带劲不是?”

      容语微一犹疑,侧眸问,“真的....这样就可以?”

      福儿“嗳”了一声,暗想待日子过起来,人家便知她的好,届时怕也不只满足于此.....福儿想到此处,羞答答地垂下了眸。

      容语心里却琢磨,待回头隆安公主出嫁,想个法子将福儿塞出宫去,应不是难事。

      “成,但我有桩话说在前头......”

      福儿面露喜色,连连点头,“你只管说,我都做得到....”

      “其一,你我也不必日日相处,你得空时,过来探望.....”容语起个话头,也有些不自在来,只觉自个儿现在像是外头不着家的负心汉,叹了一口气,强自镇定道,“其二,我在这宫里不一定能长久,此桩我只告诉了你,你心里有数便是....”

      福儿眼珠儿乌溜溜转了一圈,将她这话嚼了几遍,方觉其中大有隐情,可眼下也不好细问,她是个下了决心便不会回头的人,无论容语要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她亦不退缩,

      “我明白了,若真有那一日,无论天涯海角我都愿跟着你,若你不嫌我,便别抛下我......”福儿眼角已强忍着泪意。

      容语怔然,真有那一日,定会将福儿带出宫,再据实已告,认她为妹,替她寻一郎君嫁了,倒也是桩好事。

      容语迟疑许久,应下一字,“好。”

      福儿破涕为笑,将包袱抱在怀里,一面打开,一面问,“公公还有话说吗?”

      容语暂时也没想到别的,便摇了摇头。

      福儿喜滋滋的从行囊里捧出几件衣裳,“容公公,我闲来无事,估摸着你身量,做了这几身曳撒,学着外头流行的花色,绣的是暗纹,也不张扬....”

      将衣裳置于床榻,又掏出一叠白袜,喋喋不休道,“这是给你做的袜子,还有这汗巾子......”七七八八给她罗列半床来。

      原来那包袱里装得都是给她置办的行头。

      容语一时心头发热。

      她想起了红缨,红缨自五岁便学刺绣,一双美目早早熬得泛花,也学福儿这般,将她吃穿住行照料极好。

      她孑然一身,唯有红缨与面前的福儿可堪牵挂,二人无论是谁,她都要护好。

      福儿拿出最后一件衣裳,往容语肩头比了比,很是满意,见容语面如冷玉,身形似壁刃般立在窗下,一时百感交集,柔声唤了一句,“容语....”

      夜风拍打窗棂,廊庑的灯被吹得摇摇落落,屋内忽明忽暗。

      嫩白的小手缓缓探出,去牵她的衣角,

      容语猛然回神,后退一步,冲她温润一笑,“时辰不早,歇息吧。”

      福儿来的匆忙,容语还未给她备被褥,便将床榻让给了她,自个儿往房梁一跃,睡了上去。

      福儿来不及说话,只听见上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抱着被褥窝在床榻一角,痴痴望着容语。

      她五岁多便被卖入了宫里,起先在浣衣局干粗活,有一回,管事将贵人的衣裳给洗破了,是她想了法子帮着补过,后因手巧勤快,被选给公主当粗使,她在宫里待了上十年,甚至都忘了家人的模样。

      活在宫里的人,天地只那般大,偏偏勾心斗角,生死难料,哪个又不是一叶浮萍,此生能得一人守望,已是足矣。

      半晌,她揩了一把泪,悄声睡下。

      次日晨起,屋里多了个人,容语一时难以适应。

      她堪堪坐在桌案后,就看着福儿忙前忙后,替她整理床榻,又张罗一桌珍馐。

      福儿如同新妇一般,又娇又羞,

      “容语,快些吃吧,吃完好去前殿当差。”

      容语望了一眼窗外,天已大亮,四殿下这个时辰该醒了,也不再迟疑,夹起水晶饺子三口作两口吃完,她经年辗转,哪里顾得上细嚼慢咽,这般姿态,如同寻常人家没有吃相的少年一般,惹得福儿频频失笑。

      容语捡着粗食吃饱,留下精细的糕点灵露饮给福儿,便往正殿来。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昨夜的雨水化作露珠,迎着朝阳在枝头滚荡。

      园子里还沾了湿气,落红满径,拂开一把绿油油的爬山虎,姹紫嫣红开遍,春意正浓。

      容语穿过石径来到前殿的抄手游廊,望见一穿白色曳撒的男子没精打采坐在阶前。

      一眼尖的小内侍迎了过来,恭敬作了揖,“容公公早。”

      容语颔首,指着那男子问道,“那是何人?”

      小内侍回瞥一眼,笑着解释,“那是王阁老家里的王桓公子,他今年又落榜了,王阁老先前忙着科举案子没功夫治他,眼下殿试结束,礼部传胪赐宴,眼见同龄的许公子与谢公子成为陛下跟前的红人,张阁老家里的公子这次虽没上,可本事摆在那里,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独独王公子未中,王阁老面子上抹不开,昨夜将王公子痛骂了一宿,今日晨起,又被王夫人耳提面命一番,让他挑位姑娘,尽早成亲了事。王公子大概是耐烦不过,天蒙蒙亮,宫门一开,便往东宫躲了来.....”

      容语闻言一阵唏嘘,世间父母望子成龙心切,殊不知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原来是殿下的表兄王桓公子,我听闻去年秋猎,王公子射艺十分出色,若是文举不成,不妨走武举的路子。”

      “哎哟哟,您快别说这话,朝中几位阁老尚书家里,哪个不是走科举出仕,光耀门楣,偏偏王家嫡长子成了个武夫,王阁老大约会气晕....”眼见王桓听到动静往这边看来,小内侍忙得住了嘴。

      容语含笑朝他一揖,“见过王公子。”

      王桓起身,定定打量容语一番,面露佩服,“原来是蓬莱吉士容语公公,幸会。”

      王桓身量生得高大,眉清目秀,器宇轩昂,竟是与皇后有几分肖似。

      “听闻公子骑射极佳,有空容语要请教一二。”

      王桓闻言神色微亮,“容语公公也善骑射?”又喃喃道,“世间竟又出了个能文能武的奇才....”

      见容语面露疑惑,王桓笑着解释,“就是谢清宴,我与他自小一块长大,十五岁那年,北燕来使,陛下主持比武,他冷不丁地拔了得头筹,后来科考,他又不声不响中了个探花,现在年纪轻轻高居佥都御史,朝野无人能望,我爹开口闭口便是提他,谢堰那小子,真真让我们世家子弟没活路....”

      王桓嘀咕几句,又冲容语还礼,“得空我组局,喊公公一道出宫狩猎。”

      “静候佳音。”

      殿门被推开,一内侍冲二人行礼,“殿下请两位进去。”

      春光明湛湛照进来,光束里尘埃浮动。

      朱承安手里还握一卷书,他有个规矩,清晨要读一个时辰书,这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搅。

      看到二人联袂而入,眼底的笑不自禁溢出来,

      “原先还想介绍你们二人相识,看来是不必了。”

      王桓随容语一道请了安,顺手抓住容语的手腕,“殿下,得空请许我带容公公去狩猎。”

      朱承安目光瞥了二人握着的手,顿了下。

      容语也极是尴尬,王桓力道极重,将她握得有些生疼,“我先替殿下倒茶。”挣脱了他。

      王桓浑不在意,眼巴巴望着朱承安,等他应允。

      朱承安对这位表兄向来有求必应,失笑道,“待采选过后,你带他去便是。”

      王桓闻言走到容语身旁,大喇喇往她肩上一拍,“容语,就这么说定了。”

      容语若非习武之人,还真要被他一掌给拍碎。

      她冲他挤出凉凉一笑,“届时王兄可别哭。”

      王桓瞪大了眼,“怎么,你读书比我强,射箭还能比我好?”

      容语语气稀松平常,“比一比便知。”

      王桓被激起了斗志,围着容语问长问短,“你若真有这般本事,我得将谢堰叫来,让你们比一比....”不成想他人高高大大,说起话来絮叨不止,容语有些头疼,最后是朱承安替她解了围。

      “好了,容语去一趟司礼监,将采选的章程问清楚。”

      容语应下,走到殿门口,忽然回头看向王桓,“对了,王兄平日用什么兵器?”

      王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爹不许我舞刀弄枪,将我的枪剑都给收了。”

      “平日可有称手之物?”

      王桓又挠了挠耳郭,想了想回,“刀剑枪矛都试过,谈不上称手。”

      容语若有所思道,“下一回,你试试偃月刀。”

      春光歇在她眉梢,照亮他心底。

      王桓怔怔望着她背影,许久方才回神,扭头朝朱承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殿下,您从哪里寻出这么妙的人,他可真得我心。”

      ............

      午后,容语打司礼监回来,脸色不太好,

      “义父告诉我,今晨礼部已将章程递入了司礼监,大约是已将适龄女子的画像备好,只等给两位殿下挑,圣上瞧过,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后来又有人递了折子,说是京中好久没有热热闹闹过,不如将采选办得轰动些,除了给皇子采妃,宗室外戚并些大臣家里,也好相看相看,陛下觉得这个提议好,便准了。”

      “巳时,陛下在奉天殿见了内阁大臣,定下半月后在勤务楼举行采选,朝中五品以上府邸的小姐均可参选,听义父说,王阁老和杨尚书大约给您定了右都督府周家的小姐,眼下要采选,怕生变故。”

      “更紧要的是,采选本该由礼部杨尚书来主持,五殿下那头以杨尚书上了年纪,没法替皇子掌眼为由,让秉笔太监柳云一同参详,义父想拦,没拦下来...”

      朱承安眼神倏忽浓聚如墨,“柳云是杭贵妃的人。”

      一场寻常的皇子议亲,弄成京城盛事,怕是又要生事端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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