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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时间和风的流淌速度 ...

  •   “这是我的名片,反面有公司名称和地址,你上网都查得到的,虽说我们公司是家刚成立的新星公司,但手续齐全资金充足......”宋星祺家里,梳着背头穿着西装的男人把一张名片沿着桌面朝对面缓缓推了过去,脑门冒汗一时有些尴尬。
      这个男人叫吴诚,是某经纪公司的合伙人之一。公司刚刚成立,为了省点人力成本和快速摸清整个运作体系他冲到一线亲力亲为。这些日子他跑了很多地方,就为了选出符合公司标准的小练习生。这个叫宋星祺的男孩是让他眼前一亮的第一个。
      昨天吴诚在他放学的路上递给他名片,邀请他到公司面试,担心小孩子不太听得懂,又跟着他回了家,想询问家里大人的意见。
      结果发现住在巷子里的宋家只有一个已经到了耳背年纪的爷爷,吴诚扯着嗓门和他介绍自己介绍公司介绍下一步计划,老头儿大声说我姓宋不姓吴,吴诚差点白眼一翻背过去,心里叫苦真是对牛弹琴。
      “你今年几岁了?”吴诚靠在厨房的门上,看着正在准备晚饭的宋星祺问。
      “十一。”宋星祺一边回答,一边弯着腰从厨柜里把面拿出来。“要煮你的吗?”他转头问门边看上去饱受折磨头发从脑门上耷拉下来一缕的吴诚。
      “谢谢。”开公司的人皮都不薄,吴诚嘻嘻一笑,问,“谁教你做饭的?”
      “九月。”宋星祺把面下到锅里,转过头朝吴诚笑了笑,“她煮面比我好吃。”
      “柜子上的奖杯是你的吗?”这其实是废话,因为奖杯上写着宋星祺三个字,如果他不瞎的话。但开公司的人,就是要和人聊开来。
      果然宋星祺没有深究其中的逻辑,点了点头,“是的。”又加了句,“唱歌比赛拿的。”又加了句,“第一名。”
      吴诚被这不动声色开始高调和炫耀的小孩逗笑了,他感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于是走过去问,“你很喜欢唱歌?”
      “喜欢。”
      “能不能给哥哥唱唱?”
      “唱什么?”
      “唱你拿奖唱的那个。”
      “那个不是随便能唱的。”
      吴诚自发帮忙端面,在桌边坐下后狂加辣椒油,然后狼吞虎咽埋头猛吃,一边吃一边说,“跟着哥哥去公司吧!哥哥保你吃香喝辣红透亚洲半边天!”
      这话吴诚一共在宋星祺面前说过两次,一次是现在,他油着头冒着汗在宋星祺家吃面,一次是多年后的颁奖盛典上,宋星祺拿下多个重量级奖项,当晚拿奖的宋星祺和陪着去领奖的老板吴诚两个人西装皮鞋领结袖扣打扮得人模狗样,吴诚抱着胳膊望着宋星祺笑,“怎么样,我说的吧?吃香喝辣,红透亚洲半边天。”
      蹭完饭吴诚在巷子附近的酒店住了下来,面对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盛情邀请狂热进攻,宋星祺也不能说丝毫不为所动,不过他说得等到九月回来,他才能决定去不去。所以吴诚一直以为,九月是这孩子的姨妈或姐姐什么的,结果现在,坐在他对面要听他聊公司聊发展的人不过是另一个小萝卜头,跟宋星祺站在一起还矮上一点点。吴诚忽然有种自己在陪着他们过家家被人耍了的不好的感觉。
      “在C城?”九月问。
      “是呀,所以如果小宋通过我们的面试的话,这个我觉得当然他是一定没问题的,后面呢,他大概就需要转学了,我们会安排他上c城的学校,为了兼顾白天的学习和训练,当然周末是可以回家看看爷爷的。”或许是昨晚洗了个头的缘故,或许是今天坐在对面的小孩看上去更沉静的缘故,吴诚今天也少了几分吊儿郎当。
      “那......他什么时候会成为大明星呢?”念书在行的九月到底因为年纪小,对这些事不了解,问出来的话很孩子气。
      吴诚笑了,“这个得看他个人成长速度,要是中间偷懒,被淘汰也是有可能的。公司目前是想以少年组合的形式推练习生们出道,所以按照设想,大概两三年吧。”
      “那......他成为明星以后,还能回到这里来吗?”
      “当然可以啦!这里永远是他家,你们永远是他家人。妹妹,我们是拉他去出道,又不是抓他去坐牢。你们要是想他,也可以坐车到c城来看他啊,不远,才两个小时。”
      九月把那张名片沿着桌面推回给吴诚,摇了摇头,“我没问题了。”
      “那......”吴诚有些犹疑地看着对面两小一老的奇怪组合,“咱们现在就出发去面试?”

      果真是年轻人干事业,身上有股说走就走的热劲儿,中饭都没吃,吴诚就开车载着宋星祺和爷爷去了C城。九月参加了省里的中学生围棋大赛刚回来,所以说自己想回家休息一下,就不去了。
      围棋训练很费脑子,两个月来都在准备比赛的九月在下完最后一子定胜负时觉得身体里紧绷的弦一下子松掉了,在跟着带队老师回家的车上靠在玻璃上晕晕乎乎的。一到家,在巷子口来接她的宋星祺就说有话要和她说,她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被拉去坐在吴诚面前,听了经纪公司啊练习生啊出道啊这些她根本不懂的话,她觉得恍惚,睡在床上的时候想到那些事觉得是梦。
      等她彻底恢复过来,突然清醒的时候,宋星祺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
      吴诚看人的眼光很准,没有任何准备被拉去面试的宋星祺在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面试官们皇帝选妃似的挑挑拣拣后成功打败二十多个竞争对手成为那一批面试者中间唯一拿到合格资格的一个。他再回到白叶巷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吴诚公司的经纪合同。阿超他们听说了宋星祺要转学去当明星的事,又是激动又是伤感。阿超号召兄弟们用零花钱给宋星祺举办了一场践行祝福的辣条宴,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让宋星祺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明星?听上去好厉害好威风哦。是像天王李那样每个人都喜欢他都欢迎他的明星吗?脸蛋儿软软头发也软软看上去总是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小宋子居然要做明星去了。那么成为明星以后,就不能吃辣条了吧。对了,明星吃什么呢?山珍海味,到底是什么滋味?
      阿超的脑袋里想着这许多,眼睛有些热热的,忽然他穿过兄弟们走过去大力地拥抱宋星祺,吸了吸鼻子,“以后要经常回来哦。”
      去C城的前一天晚上,九月在宋星祺家里,帮着他收拾行李。衣服,课本,小熊玩偶,雨伞,创可贴和感冒药,九月沉默地把这些东西替他装进行李箱。她蹲在地上,行李箱比她大得多,她用两只手把装进去的衣服往下压,好省出空间装更多的东西。忽然另一双手盖在她的手背上,比她的手大一点,她抬头,看见宋星祺在她的对面也蹲了下来。
      “九月,你会离开我吗?”他脸上神情天真。
      现在明明收拾着行李要去远方的那个人是你啊。九月在心里默默地想。
      “我就在这里。”她说了实话,也不回答会还是不会。
      “你不开心吗?这几天,你都没怎么和我说话。”
      “没有,是我比赛累了。”
      “我答应去C城,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很想去C城对不对?”九月看着他。
      “嗯。”宋星祺点了点头。
      九月笑了,“所以我没有生气。反而,我很开心。因为这是你很想做的事,明明是你很想做的事,你也等到我回来后再做决定去不去,我很感动。谢谢你等我。”
      宋星祺站起来,绕过行李箱走到九月这一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伸开双臂拥抱她,“我一定会在那里,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的,就像天王李那么厉害。你也要等我哦,就在这里。”

      啊,总感觉生活里少了点什么啊。
      连巷子上方的天空,也没有从前明媚。
      心脏像是缺了一角。
      阿超坐在台阶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眉眼忧郁。
      宋星祺去C城已经一个月了,他还没有从这股分离的后劲中缓过来。看着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放学的九月,昂首挺胸精神抖擞跟平常没什么两样,阿超摇了摇头,她可真是,有一颗坚强的心脏啊。
      他再想不到九月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扑到床上号啕大哭,像匹小狼似的嚎。九月爸爸在外头敲门问怎么回事,她嘴硬说是电视的声音。
      “聋子都听得出不是电视的声音好不好?你再不开门,我打电话给小宋子了啊。那个头发抹得比皮鞋还亮的背头可给我他的联系方式了!”
      果然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九月抬着头瞪着老爸,满脸是泪。
      由于九月伤心罢工,晚饭就只是老爸弄的几个煮玉米,父女两个坐在沙发上啃着玉米看着电视翘着腿,九月边啃边哭。老爸递过来纸巾,“哭哭哭,甜玉米都被你哭咸了。”
      老爸叹了口气,“我说,既然闺女你这么舍不得那个小子去C城,那就让他别去呀。我看走的时候你还笑得一脸灿烂鼓励着人家来着。”
      “我是个那样自私的人吗?”九月梗着脖子问,“我会为了自己去阻止别人追求梦想吗?我才不是这样的人呢!”说着眼泪又哗哗掉了下来。
      “明白了明白了。”老爸伸过他脏兮兮的大手给九月擦眼泪,“因为我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小孩,所以宁愿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也要在伙伴面前做出你就放心往前去吧我在这里没问题的样子。真是难为了你啦,女儿。”他搂过九月把她抱在怀里。
      电视上放着一个普法栏目剧,九月靠着老爸,眼泪渐渐干在脸上,睡意慢慢涌来。
      “老爸,”她轻声问,“妈妈离开你的时候,你也像我现在这样难过吗?”
      “比你难过多了好不好”爸爸的语气也轻轻的,怕吓走了女儿的睡意,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哄她入睡,“那个时候啊,我简直难过得像是要死掉了。因为心里明白,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来了。”
      星星挂在夜空,女儿睡着了,巷子睡着了。

      时间像风,穿过许多事物的内部。房屋,树木,花草,山川,桥梁,道路,和男孩女孩们年幼的身体。
      好像低头抬头间,两三年就那么过去了,太阳升落近千个日夜。
      穿着海蓝色衬衫短裙制服的九月,作为高中部学生会会长,在秋季的新生入学式上,被选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去年中考,她拿到了全市第一的好成绩,九月爸爸高兴得好几天走路都是飘着的,都不敢出车。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几天,各大高中的招生老师几乎踏破九月家门槛,不只本市的,周边几个市甚至连省会C城的老师也来了。白叶巷的文化气息,一时分外浓厚。
      最终,九月报了本市最好的一中,一中的招生老师热情地和九月老爸握手拥抱,“这位家长,感谢您教育出了如此优秀的学生!我代表一中谢谢您!”
      送走热情洋溢把老九家往上三代的先人们都赞美了一番的招生老师后,九月老爸稍显遗憾地说,“其实这个成绩,去C城的七中也不是不行,毕竟是省会嘛......”他偷偷瞟了一眼女儿的脸,自以为隐蔽实则动作十分明显。
      九月笑,“爸爸,我就想在这里念书,不离开白叶巷。”
      从这里坐公交车的话,二十分钟就到一中了。
      想来,用四年时间读完六年小学的九月升入高中也才十三岁,这么小的年纪要远离家乡异地求学,确实是太为难孩子,更重要的是,她是想留在自己身边时时陪着自己吧。自己何德何能啊,养了这么优秀又这么体贴的一个女儿。一时间,九月老爸感慨万千,心里很不是滋味。
      进入高中,九月没有辜负那位热情洋溢的招生老师的期许,每次年纪大考总领先第二名二十多分。从进入学生会成为副会长再到在原来的会长升入高三卸任之后继任,好像都成了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年纪小成绩好长相乖巧,九月在一中名气很大,崇拜者众。新一届的学弟学妹中,甚至有为了她特意考到这所学校来的。发言结束,九月朝着台下鞠躬,礼堂里掌声如雷。
      散场的人流中,阿超不停说着借过借过穿过人群走向下台的九月。一个男生急着出去撞得九月趔趄了一下,阿超抬眼看那男生一眼,把九月朝自己拉了过去。“他在外边等我们。”他低下头凑到九月耳边说。阿超也是今年刚入学的新生,手里还拿着学校刚发的新生入学手册。
      新生们走在回班的路上,校园里一时闹哄哄的,九月和阿超趁乱脱离大部队,朝学校西边跑去。穿过一片长满白车轴草的空地,就是那段最矮的围墙了。阿超攀住围墙的上边,两脚一蹬,一条腿搭上去,轻轻松松翻了过去。九月听见围墙外他和人问好的声音。没有阿超的身高也没有阿超的力气,九月仅是爬上围墙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在围墙上蹲下来,生怕掉下去,“怎么这么高!以前这里的那块石头呢?”
      “可能被保安搬走了吧。”阿超说。
      “那我怎么下来?”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宋星祺说,跟着朝围墙上的九月张开双臂,他现在长得比大一岁的阿超还高,穿着一身黑,看上去力气不小。
      九月摆摆手,“你要跳舞的,伤着手怎么办?阿超,你过来,把我接好了。”
      阿超皱着眉,“你就不怕我受伤吗我的黄金右手,还肩负着学习的重任呢!”
      墙上风大,九月抓着裙子,“就是你了,你把眼睛闭上,我怕裙子飞起来。”阿超老实听话把眼睛闭上,像个工具人一样在围墙下展开双臂。等待了几秒,没动静,阿超闭着眼问,“人呢人呢?你下来了吗?”
      “我不敢!”九月还蹲在墙上。
      “你也把眼睛闭上,数一二三,跳下来。”宋星祺说。
      “好吧。”九月闭上眼,“我跳了哦!一、二——”
      “三。”她听见宋星祺的声音近在咫尺,和她一起数了“三”,睁开眼,有些愣住了,“怎么是你?”如今就在眼前的这张脸,已经逐渐脱离稚嫩透出几分逼人的英气来,九月慢慢红了耳朵,不自在地把脸别到一边去,松开宋星祺,从他怀里出来。
      一边抄着手看戏的阿超嘿嘿笑了两声。
      会合了的三个人朝后山走去。
      荒草中只有一条窄窄的碎石子路,九月走在前面,两个男生走在后面,每走一段九月就会回过头去看他们一眼。悄悄跑到一边的石头后躲起来这种事,他们不是没做过。那次九月真以为他们掉到什么陷阱了去了,喊了半天他们的名字也没有回音,急得想报警。
      宋星祺看到九月一直回头,说,“别回头,看前面。”石子路磕磕绊绊的,又是上坡,不留意很容易摔倒。
      “九月被那次吓怕了。”走在最后面的阿超说,手里拿着一根路边拔的草晃来晃去。
      宋星祺把一只手放到了九月肩上,后半段路,九月没再回头。三个人在山顶坐下,山顶风大,荒草伏倒一片,九月护着裙子,宋星祺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来外套,九月接过,盖在腿上。
      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山脚的学校和更远处的街市,太阳照着远远近近的房屋楼宇,山上有一片厚厚的云遮着,阴阴的。阿超最先在草地上躺下,宋星祺和九月也跟着躺下,九月拿手挡住眼睛,听见身边宋星祺和阿超在闲聊。九月听见他说下午就要回C城去,阿超说现在不就是下午,宋星祺说下午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好不好,一点是下午六点也是下午。阿超说放屁明明一点是中午六点是晚上,宋星祺说你有病啊六点哪是晚上。
      九月听着两个人在无聊的事上虚度时光,心里却觉得很暖烘烘的,像是在秋天里把吹风机调到了合适的温度。宋星祺去C城以后,能回来的时间很少,几乎一年到头就四五次,除了春节,每次都是待半天就得走。当初吴诚说的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根本就是鬼扯,所以说生意人的话十分里头听三分千万不要太认真。本以为这么珍贵的见面时间,大家会做什么重要的事情,留下独一无二的回忆,却也每次只是像现在这样,找个没人的地方待在一起,说着无聊的废话,时间和风从每个人的身上流过。
      忽然她感到胳膊被人碰了碰,宋星祺问,“睡着了?”九月不理他。宋星祺随手拔下一根草挠她的脸,九月笑着打开他的手,把挡住眼睛的手放下来,宋星祺转头看着她,问,“哎,你说六点是下午还是晚上?”
      “无聊。”九月转过身去,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背对着宋星祺。宋星祺伸手扳她的肩膀,“转过来,你把脸转过来。”
      九月不转过去,宋星祺把手掌隔着海蓝色的校服衬衫贴在她背上,“哈”了一声,“来,我给你运功疗伤。”
      九月把手伸到后面去打他,“幼稚。”他在后面不停地躲,得逞地笑,九月累了,把手收回来。
      她听见闷闷的“咚”的一声,接着宋星祺“哎哟”了一声,然后阿超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气定神闲,“我帮你打了。”
      再然后,身后响起了两个男生打架的声音。
      九月觉得很放松,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两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等到他们醒来,九月问,“谁打赢了?”
      宋星祺说,“我。”
      阿超说,“放屁!明明是我好不好?”
      九月打了呵欠,托腮坐着,呵欠会传染,宋星祺和阿超也打起了呵欠。打完呵欠宋星祺伸了个懒腰,然后一边一个把九月和阿超搂了过去,骄傲地挑了挑眉,“告诉你们一件事,下个月我就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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