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海上的烟火》水荷澹澹

2、第 2 章

　　青樱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她是武青婴，此婴非彼樱。
　　武青婴是武烈的女儿，武三通的后人，自小便和朱九真一起长大，家住昆仑，与朱九真并称“雪岭双姝”。
　　连环庄是昆仑一带也是小有名气，因为连环庄中住着朱家和武家，是以当地人称朱武连环庄。朱九真和武青婴作为两家的千金，自小便有奴仆在侧伺候，自有一股富家千金的气度。
　　朱武两家的祖上都曾是大理皇室的家臣，蒙古人攻打襄阳的时候，武三通与朱子柳与襄阳城共存亡，后人离开中土，在昆仑雪岭扎了根。如今，距离襄阳城破，已经有近八十年了。
　　连环庄地处西域，虽消息闭塞，却也听说了之前张三丰百岁大寿宴上，张翠山夫妇自尽的消息。朱长龄和武烈学艺不精，偏又沉溺于祖上威名，是以才会从昆仑来到大理，想要找到无量玉璧，窥得先人武学精要，以便抢夺屠龙刀好号令天下。他们二人在无量山踏破铁鞋，遍寻无果，反倒是武青婴，无心插柳，踏入了琅嬛福地。
　　可惜的是，琅嬛福地的武功秘籍自被李青萝搬到姑苏曼陀山庄之后便不知了踪迹。
　　即位四十年后，段誉避位为僧，彼时，他已勘破“神仙姐姐”的心魔，想到人生际遇，将琅嬛福地复原成了他初见时的模样，留待有缘人。
　　武青婴是有缘人，也是无缘人。她失足跌落琅嬛福地，发现了这处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籍，却也因此丢了性命，让青樱阴差阳错成了青婴。
　　“青婴，你吓死我了，还是将军和你最亲，我找不到你，将军就能找到。”
　　“将军？”
　　是那只藏獒的名字吗？
　　朱九真并未察觉眼前这个青樱的异常，仍旧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找青婴的一路有多担心。
　　雪岭上同龄的女孩子不多，朱九真与她年龄相仿，家世相近，两家走动频繁，关系自然亲密。不过都是孩童的年纪，感情单纯，不似后来逐渐生了嫌隙。青婴不见之后，相比于朱长龄和武烈的不甚在意，唯有朱九真担忧着她，和“将军”一起找了她一整夜。
　　“朱……你爹呢？”
　　对青樱来说，朱长龄、武烈这些人就是个名字，就是个符号，甚至于眼前的朱九真，在此刻的青樱眼里，也不过是一个虚拟的角色而已。她没有办法与她共情，更叫不出武青婴应该叫的称呼。若不是直呼全名难免有几分不妥，“朱长龄”三个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他们还在找那个什么秘籍，我听他们说，如果找到秘籍，天底下所有的高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很快就是天下第一了。”
　　青樱不解：“什么意思？”
　　便是有再高深精妙的秘籍，武功也不是速成的，天才如张无忌，也非一两日便成的高手。
　　朱九真压低声音：“我偷听的，说是有个什么化功大法。”
　　化功大法？
　　这不是丁春秋偷学了北冥神功的皮毛，从而强行化去他人内力的功夫吗？
　　青樱没有说话。
　　她原本正想把玉像所在告诉朱长龄和武烈，只是此刻听朱九真说起他二人的打算，却有些犹豫。
　　她把这个世界当成一个全息游戏，所有的人物在她眼中不过是类似于 NPC 的存在，她置身事外，当一个看似生活在故事里、实际却游离在故事外的看客。但……
　　化功大法这样阴毒的功夫，若是给了反派角色，是不是……会改变整个故事？
　　这么做，合适吗？
　　即便这些人与她没有感情联系，她也无所谓自己生死，可……命未必是真的，道义、伦理、对错，这些，不管在哪里，都是存在的。
　　朱九真和武青婴的年纪都不大，朱长龄和武烈总以为他们不懂事，很多事情谋划都未完全避讳两人。青樱没有青婴的记忆，只能从朱九真那里探探口风：“如果找不到呢？”
　　“姚叔叔和爹约了见面，我估计，最多再有三五天，我们就该回连环庄了。”
　　“我想先回去了。”青樱低下头，她对这一切都没有感情，她只想找一个能够躲起来的地方，把自己圈起来，不去打扰别人，也不会伤害别人。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按理说，她应该比别人更珍惜生命，可惜……她没有。
　　生死在她眼里，似乎依旧是一件不甚重要的事。
　　活着，死了，她都无所谓。
　　她对世界没有留恋，不觉得活着有什么期盼；她对他人抱有歉意，生怕自己的选择伤害他人。
　　她没有自私的权利，却也未曾无私到愿意为了她人永无止境地熬下去。
　　“急什么嘛，”朱九真毕竟是个小女孩，难得离开雪岭，不免贪玩，“这里气候温暖，不像雪岭一样冷飕飕的，你就不想在这里多玩几天吗？”
　　“不想。”
　　对上朱九真期盼的眼神，青樱心中无波无澜。
　　“随你，”朱九真本来还想着和武青婴一起多留几天，结果现在同盟“叛变”，大小姐脾气发作，“哼”了一声，直接扭头走了。
　　青樱没有说话，任由朱九真走出去。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帐篷，应该是这几日武青婴和朱九真的过夜处。
　　青樱身子后仰，躺了下来，眼睛盯着上方的帐篷顶，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世人都觉得多活一次是多难得的机会，偏偏，这人人艳羡的机会，却落到了她这个不懂珍惜的人手里。
　　感觉恢复了一些体力，她起身，发现身边有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些碎银子，想来是朱九真留下的。
　　青樱想到她那句傲娇的“哼”，不禁弯了弯嘴角，年幼的朱九真，倒也有几分可爱。
　　她将银两收好，从帐篷里翻出了一件厚衣服，辨别方向后，独自一人，踏上了回昆仑的路。
　　一路向北，经乌斯藏、西域。
　　越往北走，白天的时间越发长，日夜的温差也越发大了，人迹也越发罕见。许是武青婴毕竟是练家子，自小练武的强健体魄，身上的伤，好得比青樱素来要快些。
　　青樱记得，以前自己手臂上、手腕上那一道道皮肉伤，浅一些的，也得有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长好，更不论伤筋动骨，没有个把月都不怎么能动。武青婴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体却比青樱好多了，这一路跋涉，也不知走了多少日，从一开始的还会有肌肉过度劳累后的疼痛，到如今的恢复，也就一个多月。
　　唯一让青樱难受的，是她依然睡不着觉。
　　最开始得病的时候，青樱只是难以入睡，那时候她还在魔都工作，虽然天亮才能睡着，但因为十点上班，多少还能睡一会。再后来，她病得越发重了，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有一天她开车回家，因为连续五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在高速上出了车祸，撞上了护栏，家里人这才知道她失眠的事情。
　　家人天真地以为只要换个压力没有那么大的环境她就会没事。
　　于是她就离开了魔都回了家，接受了父母安排的工作。
　　她从偶尔通宵，变成了偶尔不通宵。
　　小城市上班早，早上八点就要开始一天的工作，自那之后，她更加睡不着，再然后，即便不用早起，她依然习惯性睡不着。
　　她一度暴饮暴食，加上睡眠缺失，身体浮肿，成了所有人眼中的胖子。为了维持外人眼中的正常，她用了极端的方式减肥，最后得了厌食症。
　　她终于瘦了，但连唯一的乐趣——食物，都失去了。
　　看着石壁之间那一处缝隙逐渐透进来的光亮，青樱知道，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样两壁夹峙，缝隙所见蓝天如一线的“一线天”景色，自入西域以来，青樱见了许多。她喜欢这样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她偶尔能睡着一小会。虽然，梦中，她也并不能获得安宁。
　　有时候，是青婴，有时候，是青樱。
　　两个人的人生，充斥着她本就不长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