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12、信鸽

　　楚逸遇到师父时，甘藜刚刚带着残阳剑谱从雾仙谷逃走，师父那三年带着他既不是为了游历江湖，也不是为了寻找他母亲妹妹，只是为了打探甘藜的消息，只可惜三年都没有任何音信。
　　楚逸是朝廷追捕的重犯，师父曾写过一封书信，说是大抵能保他一命，可三年来所到之处皆要乔装回避，不得已，他们只能先回雾仙谷。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师父的严厉教导下学习武艺。太阳下山时，师徒俩就站在空旷的山洼里大喊：楚逸是雾仙谷最出色的弟子。
　　他以为师父看开了，比起追究已经失去的，师父更希望珍惜亲手挑选出来的新弟子，好将雾仙谷的武学精髓传承下去。可直到师父去世，他才明白，师父没有一刻想要放过甘藜。
　　残阳剑谱是师父毕生心血研创的一套剑法，天下无双。甘藜作为他唯一的弟子，却狼子野心偷走了剑谱，他气急，发誓再不收徒。
　　在这当口，遇到了逃难的楚逸。
　　楚逸这孩子的性子很特别，特别能忍，是武者最缺的品性。绝顶高手大多有惜才爱才的特质，而能找个对自己胃口的苗子就要看缘分，楚逸就是缘分带到他面前的那个人。
　　雾仙谷谷主给自己定了个时限，三年。他要用三年时间了结与甘藜的恩怨，若三年都不能报仇，那就代表他这个师父是失败的，他便认了。但既然他能教出一个强过师父的徒弟，也就能教出第二个。
　　等楚逸学有所成，再由他替自己清理门户，不说谷主的尊严与否，至少是对祖师爷传授武艺的一个交代——他决不允许这世上有任何一个背叛者带着雾仙谷的标签活下去。
　　在决定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沉溺于创一套比残阳剑法更厉害的武功，但这并不容易，直到现在，楚逸都不能保证甘藜使出残阳剑法时自己可以战胜，他只能拼尽全力让自己已经获取到的所有武学功法融会贯通，将残阳剑法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唯一庆幸的是，能与残阳剑谱相配的饮江诀心法，让楚逸学了去，而甘藜则从未听说过。他不知这剑法必须辅以饮江诀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若不是谷主不舍得将如此上乘的功法传授给弟子，贪心的甘藜想必也不会去偷，而原本不可能学到的楚逸，也自然没有机会触碰。
　　一切皆事出有因。
　　如果是宁古仂，肯定会觉得楚逸的师父有心机，把他当复仇工具，但在楚逸看来却合情合理。
　　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天经地义的。
　　他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在闭塞的山谷里还能打探到外界消息，用十几年时间查出甘藜的下落。他只要知道，从九重楼主手里拿回残阳剑谱，烧在师父坟前，任务就完成了。
　　可惜，这七夜组织隐藏太过严密。从洛阳一路查到岳阳，一无所获。
　　昨天小二透露，京城要开第九家，可见他们的势利已经遍布天下，那么它背后的老巢岂不是更加不好寻找。
　　这也是为什么楚逸在见到宁古仂后被他三言两语说动的主要原因。
　　有将军府作幌子，自己查起九重楼来就不那么容易被发现，况且背靠的势利大，总会更容易打听到些什么。
　　这时的他，一门心思都在完成师父遗命上，他人会因为自己遭遇什么，根本没放在心上。

　　楚逸到九重楼外的小巷时，杂役正三三两两出来。酒楼生意好，客人多地方大，打烊后清洁打扫一两个时辰常有的事。
　　一阵笑闹过后，街上又恢复寂静。
　　没过多久，空荡的街上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一个高壮的男人头戴斗笠推着一辆平板车走来，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脸。车上装满酒坛，沉甸甸的，左侧车轮上绑了一根红布条，随着车轮转动而飞扬着，甚是惹眼。
　　那人忽然将车停在路口，楚逸谨慎地往阴影中躲了躲，只见他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片刻，才又抬起车把脚步飞快地拐进了九重楼后门。
　　仅一盏茶功夫，那人便又从门里走了出来，还是一样数量的酒坛，却分明换了辆车，因为系在车轮上的布条变成了蓝色且酒坛都变成了空的。
　　纵使再熟练的杂役工人，也不可能一盏茶的功夫卸下那么多酒坛再装好一车空坛。一切都像是非常有计划地在运作着什么。
　　空坛子用得着半夜偷偷摸摸运送吗？晚上城门关闭，他又要运到哪里？看那男人步伐轻快，脚力扎实，根本就是会武功的。
　　楚逸思索片刻，决定远远跟在那人后面，看看有什么蹊跷，跟着跟着，发现那人来到了城门口。
　　只见那人将酒坛用绳子一个一个绑起来串成串，然后冲着城墙吹了声口哨，急促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又瞬间隐匿，不会引起任何人过多注意。
　　不一会儿，一个大框子从天而降，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放得下所有酒坛，再多一个小酒壶也塞不下。随着盛满酒坛的框子缓缓上升，楚逸发现原本系在车轮上的蓝色布条绑在了竹筐把上，等听到对面也吹一声口哨，推平板车的男人才悠闲地往回走。
　　追出去还是跟着他？
　　楚逸犯了难，因为很可能城外的那个接应的人能带他到一直在寻找的甘藜老巢，但也有可能他们都只是小小的一环，一个串联一个。中间有谁出了问题，后面都可以改变计划提高警惕，但这样一来对楚逸而言将更有难度。
　　倒不如先摸清楚这第一环！
　　楚逸一直跟着带斗笠的男人到一处农院，屋内听见动静掌起了灯，一个农妇打扮的人开门迎接：“今天顺利吗？”
　　“嗯。”
　　他轻巧落在房顶上，试图听取更多有用的消息，可是农妇给男人打水伺候洗脸洗脚后，就熄了灯。
　　原以为今天什么都探听不到，正要失望而归，却听到男人说：“下月初九京城的九重楼开张，总坛还在商量派谁过去，定不下来。所以我会随大哥前往洛阳，看看各地分坛的情况，选出进京的掌柜。”
　　“你只是信鸽，总坛那么多说话有分量的人，为什么派你去？你去了我怎么办？”
　　“你定然是跟着楼主，现在他离不了你的手艺，九重楼没人敢动你，你在他跟前我也比较放心。”
　　“睡吧，卯时我还要去为楼主煮粥。”农妇语气中带着些无奈，终止了这个话题。
　　甘藜果然在岳阳，只要跟着这个妇人，不怕见不到他。
　　楚逸惊喜地勾勾嘴角，然后在房顶上眯眼假寐。待到卯时，天仍一片漆黑，屋里却窸窸窣窣有了动静。片刻后，门由里朝外轻轻打开，妇人抱着个麻绳栓好的纸包裹从屋里慢慢走出来，像是一包点心。
　　“王家嫂子今日有些迟了。”打开大门，楚逸看到门口站着四个神色严肃的汉子，其中一个对妇人道。
　　妇人听了心中恐怕有些忌惮，畏畏缩缩亮出包裹：“食材怕不够，新鲜备的。”
　　听到这回答，那汉子不再责问，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丝带，蒙了妇人的眼睛，送她坐进轿子中，抬起来便飞快地隐没在黑夜里。
　　楚逸不多停留，悄悄跟在后面。谁知出城后没一炷香的时间，抬轿子疾行的四人突然运功，轿子便飞了起来。楚逸顾不得惊讶，紧追不舍，谁知跟进一片林子，转眼人就跟丢了。
　　这时，天光泛白，林中雾气奇大，半尺外是人是鬼都看不清。他还想再追，又怕打草惊蛇，只得放弃。果然跟昨夜自己分析的一样，后面的水还很深，蹚路需多加小心，不能急功近利。
　　楚逸皱皱眉，遗憾离开。
　　“明日启程，宁兄你觉得如何？”晨起宁古仂伸着懒腰一开门，就听到有人说话，还以为睡懵听岔了。左右环顾发现楚逸正靠在墙上看着远处，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他脑子有些没转过弯，困惑地“啊”了一声，表示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昨天想了想，觉得还是早些走比较好，寒衣前赶回去好给你母亲上坟。”楚逸想了一个他肯定不会拒绝的理由。
　　昨夜偷听到的线索，他得尽快赶回洛阳，去会一会那人口中的“各个分坛”，既然不能一举攻破大本营，各个歼灭也未为不可。
　　“楚兄，我娘的骨灰被你带回来，自然是要重新归葬啊，衣冠冢没什么好拜的。不过你说得有理，虽然还未入土，香还是要上的。”
　　“什么？”楚逸惊讶不已，“我带去的是你母亲的骨灰？那个瓷坛里……”
　　“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听你师父的话。”宁古仂轻轻推一下他的肩膀，笑话道。
　　“师父的话，自然是要听的。”楚逸神色有些怪异，在思索着什么。
　　“你不会觉得背着我娘的骨灰几个月，有些晦气吧？”宁古仂看到他的反应，有点不高兴。
　　楚逸这才回神，连连否认：“不不，只是想到师父的一些话……”
　　说着，又再次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