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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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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商自从被她揭穿以后,开始明目张胆的往她院中搬东西,等她觉得要阻止的时候,整个院子已经快从里到外被翻新一遍了,连带着家具门窗都被叶商鼓捣了一遍。
不过那之后叶商倒是消停了一阵,直到一天夜里她躺在床上,听得屋顶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轻手轻脚的在瓦片上行走,一瞬间她脑海中什么念头都闪过了,握住袖中的匕首蹑手蹑脚的走到屋外,果然有个黑影正从屋顶往下攀爬。
等到那黑影从屋顶一跃而下时,她尚未靠近,那人却好像已经察觉到她的踪迹,一把将她扯至怀中牢牢锁住她的脖子,宋筝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人灭口,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鼻尖还萦绕着熟悉的桂花香,叶商慌忙把手松开:“夫夫人?我还以为是小偷呢,我不是故意的!”
宋筝喘着气,差点气的七窍生烟,深夜爬上她家屋顶鬼鬼祟祟的人居然说以为她是小偷,她看着理直气壮的叶商给气笑了。
“你在我屋顶上干什么呢?”宋筝问他。
“最近风大,我看看你屋顶要不要修。”仔细一看,叶商穿的还是朝服,“我刚从北疆回来面见圣上,这不是太晚了,怕打扰你休息,就直接爬上来看看。”
他这才注意到宋筝手里捏着的匕首,不过他动作太快,宋筝连刀鞘都没来得及拔开就被他撂倒了。
在宋筝的提醒下,他总算认识到如今她一个人住在老宅里,半夜看到有人爬上自家屋顶自然会害怕,连茶都没喝就急匆匆的走了。
结果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她被叶商叩门的声音叫醒,打开门一看,他怀里抱着只几个月大的小奶狗,毛色偏白,正躺在叶商怀里呼呼大睡。
“你这是……”宋筝摸不着头脑。
“夫人如今一个人住在这里确实不大安全,我给你找了条狗!”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再说她年少时和狗的回忆大多不太愉快,有几分瑟缩。叶商把狗举起来给她看,小奶狗被颠醒了,毛茸茸的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意识到面前的女子是自己的主人,凑近了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在宋筝脸上舔了舔。
看到宋筝有些抗拒,叶商直接将小狗塞在她怀里,那狗也乖得很,还只有巴掌大小,往她怀里钻了钻,很是舒适的窝在她胸口处。宋筝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被吓得竖起来了,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我特意从猎场那里带回来的,别看他现在还小,长大了可凶呢。”叶商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
似乎是被他的热情感染,小狗扬起短短的脖子嗷嗷叫了几声,听得人心都要化了。宋筝看看叶商,又看看狗,努力的想从那小小身子上看出几分猎犬的凶猛来。
叶商伸手想拍拍它的脑袋,没想到这小狗还有两幅面孔,窝在宋筝怀里像是找到了倚仗,朝他龇牙咧嘴亮了亮如今还没有长齐的牙齿,喉咙还呼噜噜的发出威胁的声音。叶商愣了一下,不大甘心的收回手:“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宋筝安抚的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小狗瞬间安静下来,转过头时已经变了一副面孔,伸出舌头呼哧呼哧的朝宋筝憨笑。
她觉得有趣的紧,颠了颠怀中的狗哄道:“乖,再朝他凶一个。”
小狗很是听话,转过头对着叶商继续凶神恶煞。
宋筝很满意,她改变了主意,觉得养一条狗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将小狗放下来,低下头叮嘱道:“乖,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看好门,别让坏人进来。”
说着转身就回屋了,叶商急的在门口叫唤:“哎,夫人别走啊,让我进来,哎,哎别咬我。”
宋筝在门边回头看他,面上还带着笑,叶商呆呆的看着她,想起喝酒时同僚念得一句诗来。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这样想着,他觉得脚边被什么扯住了,低头一看,小奶狗已经尽职的用牙还没长全的小嘴咬住了他的袍子,圆溜溜的眼珠中竟然还能看出挑衅,总算有了点猎犬的样子。
这一天叶商去上朝的时候差点迟到,朝服上还多了几处牙印,别的大臣问起,他还低头笑得挺甜蜜说,被狗咬了。
*
因为叶商来的那天是九月十五,宋筝便把狗取名为十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十五一天吃的比她还要多,没事的时候就黏在她身边打瞌睡,她常常看书看到一半,便听见脚边传来的轻微呼噜声,只好笑着摇摇头,感叹十五吃的不少,看家护院的本事倒是没看出来。
唯一能算作本领的,便是十五总能精准的分辨出叶商的脚步声,提前老早就坐在门口威风凛凛的冲他汪汪一通乱叫。
叶商气的扬起拳头冲它挥了挥,十五可不怕,嘤嘤呜咽的奶叫着躲到宋筝身后去,还挑衅的瞥了他一眼,把叶商气的够呛。
宋筝没明白这一人一狗是怎么能吵起来的:“十五一条狗能有什么坏心思,你下次多给他带点吃的,他自然就同你亲了。”
隔了一会儿才发现院中突然没动静了,宋筝走出门一看,只见叶商蹲在门口,十五乖乖的坐在他旁边,一人一狗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些什么,幸好宋筝已经有了些免疫力,只是问了他一句在干什么。
叶商把十五抱到怀里:“十五胖许多啦,我想给他在墙上开个洞,这样他可以跑出去玩。”只要十五跑出去玩了,他进宋筝这院子便不用那么费劲了。
宋筝指了指侧门处的一处草丛:“不用了,那里本来就有个洞,我隔天把草除一除就好了。”
草丛扒开,果然有个洞。叶商更觉神奇,不知道宋筝怎么连这么偏僻的角落都能留意到,宋筝倒是不以为意,她从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十几年,不要说墙角的狗洞,连台阶的级数和青砖瓦的个数她都数的清清楚楚。
“你是宋家的女儿,怎么会住在这种小巷里?”
“我母亲身体不大好,大多时候都住在这里养病。”宋筝很平静,“后来我母亲去世了,我才回宋府住的。”
院中有一扇紧锁的门,叶商一直不知道那间房是干什么的,但今天她破天荒的告诉了他,其实她的母亲就是在那里去世的,所以她将一切保存的很好,每一寸都和母亲在时一模一样。
“她刚去世的时候,我在房间里呆了两天,我害怕被人发现,会把她带走。后来有个人告诉我不用害怕,即使母亲走了,我以后还会遇到和她一样爱我的人。”
所以她努力的去爱别人,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这个世界就会将同等的爱回馈给她。可惜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对等的。
宋筝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明白,将她从黑暗中牵出来的那双手,和她一直深信不疑的那些话,也许只是少年善意的安慰,而这从来都是无关情爱的。
“后来我嫁给了他,我才明白,他说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听到这里的时候,叶商才明白这个他,约莫指的是将军。而宋筝初见时笑的眉眼弯弯说是自己死皮懒脸要嫁给将军的背后,是一份怎样长久而深沉的感情。
“我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进去坐坐,沈严刚去北疆的时候,沈严把苏云染带回来的时候,还有我刚离开沈府的那天。”
似乎从母亲走之后,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有一半,都和沈严有关。
所以她一直锁着那个房间,就像只要锁住门栓,就能留住爱她的人一样。
*
一天傍晚,十五忽然叫的很焦躁,她批着衣服去开门,才发现青石巷迎来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说来很可笑,她本来以为宋复会是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人,但他却偏偏来的这样迟。他一身的黑袍,明明已经很低调,却还是看上去气度不凡,他立在进门处,甚至不愿多踏进一步,像是那样会脏了他脚底的靴子。
“筝儿,我听闻沈严最近在打听明裳的事情,还听闻,你们想要和离。”宋复背着手看着她。
明明语气平平,宋筝却能从中听出他隐晦的指责。
“从前是你执意要嫁给沈严,看在他愿意去北疆搏命的份上,我才同意帮他一把。”宋复的声音很温柔,却好像长长的指甲刮在石灰板上,令人不寒而栗,“筝儿,你告诉我,你现在同他和离,是打算把爹爹一手扶起来的沈家未来家主的位置,拱手让给别的人吗?”
“那父亲想让我怎么样?”宋筝反问。
“筝儿放心,你只要回去做你的沈家夫人,苏云染,乃至整个苏家爹爹都会帮你料理掉,这自始至终不曾存在过的孩子,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父亲好手段,”宋筝讽刺道,他自然有办法知道真相,也有办法“处理”掉苏云染,“只可惜这沈家主母的位置,我是不想也不能再坐下去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宋筝便和母亲两个人住在青石巷中,只有很偶尔,她才能看见宋复踩着打更人的动静来到空无一人的街巷,肩头还带着更深露重的潮意。
他总是待不到几个时辰便离开,连带着被赶出的门还有被母亲扔出来的银子和衣裳首饰。
她还不懂事的时候,总是拂着他潮湿的外衣,抬起眼睛很心疼的问他:“爹爹为什么不找一份清闲的差事呢?这样小五就不用只能在晚上和清晨看见爹爹了。”
后来她慢慢明白,宋复并不是因为公事繁忙才在晚上来见她,只是因为她和母亲的存在像是宋复精致衣袍上的一块补丁,是需要被细心掩盖的。
所以她听着旁人三分恶毒七分讥笑的说她母亲是个疯子,宋复不要她们才将她们藏在这里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这本就是事实。
她不得不开始学着怎么去面对周围毫不掩饰的恶意,去接受自己是一个不被父亲期待和盼望的存在。
宋筝看着宋复,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依旧如同从前一般踏着月色来到自己面前,带着微笑和温和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像是一笔精打细算的生意。
宋复之所以对她的婚事如此关心,不过是因为沈家上升的速度超过他所能掌控的范围,等见清成为禹王妃之后,沈家将会成为禹王背后的最大助力,甚至成为威胁到宋家的存在,所以他想要通过自己沈家夫人的身份,间接的掌控住沈家未来的走向。
“即使这桩婚事对父亲来说只是一桩买卖,那也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沈家这些年为你做了多少事,早就超过父亲当初投在沈严身上的本钱了。”
“我劝父亲不要贪得无厌。”宋筝道,“现下两家还能平分秋色、粉饰太平,若是父亲执意苦苦相逼,到时候两家撕破了脸,在禹王心里,不知道谁是车,谁是帅。”
直到现在,宋复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切,大概是深切的意识到,宋筝内里锋利的棱角正是遗传自他。
“筝儿,你跟明裳真的很像。”他感叹,一样的通透,一样的心软而……愚蠢。
宋筝的脸色却完全冷了下来:“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宋复离开时掀起马车上的帘子,望着站在院中的她,轻轻启唇道:“筝儿,喜欢一个人,就该不择手段的将人留在自己身边,懦弱无能的人……不配拥有幸福。”
等宋复放下了帘子,宋筝终于注意到角落的人影。
才一月未见,他整个人却清减了不少,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曾站在哪条长街的巷口,后背涌出的光线模糊了脸庞。可她回过神来,眼前的沈严沉默而阴郁,盯着她的双眼泛红,却一瞬也不曾移开。
不知道有多久没能睡个好觉,还要应付朝中因为他擅自戒严寺庙而起的弹劾,可见到宋筝第一眼,沈严心底那些焦躁烦闷的情绪便顷刻间化为平静。
他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找到宋筝时会对她说什么,可能会向她解释自己同母亲说了真相,可能会问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可当他看见宋筝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只是哑着嗓子轻声问了一句:“不走,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