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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柳絮 ...

  •   有多长时间没闻到过这种散发着腐臭的血腥味了?
      十七年。

      焦黑的尸体,爷爷塌陷的五官,被鲜血染红的溪流,捱不过去的漫长黑夜......以及,最后终于等来的那个令人窒息的拂晓。
      梦里的一幕幕卷土重来,如同岸边快速上涨的海水,淹没了秋然每一根清醒的神经末梢。

      她按住了胸口。
      这一刻,棚里寂静无声,像是有一块巨大的海绵,吸走了所有的喧闹和慌乱。
      只剩下暴增的悲痛与恨意。

      鼓风机停了。
      “这东西挺耗电的吧。”王也扔了插头,拍了拍道袍上的柳絮,“沾了我一身,掸都掸不掉。”

      风止了,柳絮还飞舞在半空中,像是突降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
      “然然,”爷爷背着她走在雪地里,“雪花像什么?”
      偏着脑袋思考了一会,说:“像罐子里的盐。”
      “哪里像?”
      “都是白白的,结成块后都会变硬。”
      爷爷笑了,哈出了一大口白气:“以后要是再有人问你雪花像什么,你就回答,‘未若柳絮因风起’,柳絮可比盐巴美多啦!”
      “我才不喜欢柳絮呢,”她撇撇嘴,“会沾我一身,掸都掸不掉。”

      “秋然,你看那马,”聂佳景指着对面说,“驯马师在抽它,估计就是孟晓宇骑的那匹了。”
      “嗯,”秋然闻言,强行把脑子里的画面压下去,按住胸口的手上移,理了理毛衣领口,“去看看?”
      “别去了,那么多人围着孟晓宇,咱们也挤不进去。”
      “我是说,去看那匹马。”

      鞭子一下接一下地落在马背上,“畜生!”驯马师恶狠狠地骂道,“都怪你!老子要是因为你丢了工作,马上把你宰了。”
      马儿被抽得发痛,又挣脱不开颈绳,只能跪伏在地低声嘶吼。

      “行了!”聂佳景可怜马儿,上前制止道,“你都说了它是个畜生,能懂什么,事已至此打它有用吗?”夺过鞭子,“不如去看看救护车来了没,兴许还能保住饭碗。”
      驯马师不敢跟聂佳景顶嘴,又踹了一脚马肚,悻悻走了。

      秋然蹲下来伸出手。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马儿以为又要挨拳头了,惶恐地扭动身体避开秋然的手掌。
      “别怕,我不打你。”秋然柔声安抚它。
      动物皆有灵,尤其这种被圈养、自出生起就开始接触人类的。它像是听懂了秋然的话,呜咽了两声,顺从地让秋然抚摸它的鬃毛。

      王也倚在方才秋然倚过的墙壁上,安静地盯着半空中所剩不多的柳絮。
      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某种状态里,发愣或者思考。

      有人喊道:“救护车到了,快让开,让担架过来!”
      “走吧,这会人群散开了,我们去看看孟晓宇,”聂佳景拉秋然起身,“一会我找人来照看马儿,别担心。”
      “搭档伤得那么重,聂老师半点儿不担心,还有闲情逸致操心一匹马的死活,”背后响起说话声,阴阳怪气地,“该说聂老师是无情还是有情呢?”

      “呵,”聂佳景带着“干你毛线事”的表情转过身,“云桑桑,你不在隔壁好好演你那拯救苍生的圣女,跑我们这来晃悠什么?闲的?”
      白衣飘飘的云桑桑翘着兰花指:“听说你们棚里出事了,来看看。”
      聂佳景拉着秋然径直往回走,甩下一句:“抱歉,被钢筋刺穿身体的不是我,让你失望了。”

      错身而过时,云桑桑略带深意的目光一直落在聂佳景身上,直到二人走远了,她才收起嘴边讥讽的笑容,从牙缝里吐出一句:“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等聂佳景和秋然拨开众人挤到孟晓宇身边时,医护人员正在给他上呼吸面罩。
      因失血过多而陷入半休克的孟晓宇,忽然清醒过来,奋力挥动手臂驱赶医生,翕张的嘴唇断断续续地重复两个字:“是它......是......它......”
      他那双失去神采的桃花眼扫到了一旁的聂佳景,蓦然间睁大,接着两只胳膊直直朝前,十指绷得紧紧的,拼尽全力要去抓她。
      像是快要溺死的人看见水中的浮木,而迸发出的求生欲。

      不待他碰到聂佳景,医生们一拥而上,强行把他按到担架上抬走。
      “是它......它......”微弱的声音顽强地爬出氧气罩。

      层层围住的众人慢慢散去。
      “孟晓宇的话你听清楚没?”聂佳景问,“是它?谁,马儿吗?”
      “可能吧,没听清。”秋然神情淡淡的。

      面色如常,可她内心是有些焦躁的,因为飘在空气里的腐臭味没有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刚才那些都是错觉。
      没有腐臭味,从来都没有。
      我答应爷爷的,不能想、不要恨、不去追查。

      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痛感如同平地忽起的大风,刮走了所有的焦躁。
      再去安抚马儿来转移注意力吧。

      “佳景,”钟瀚文凑上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下面的拍摄肯定暂停了,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我家猫昨晚上战胜了病魔,奇迹般地痊愈了,”瞎话张口就来,聂佳景继续编,“所以我得回去陪它,不好意思了钟少。”
      失望归失望,钟瀚文还是表示理解:“猫更重要。”
      “失陪,”聂佳景说,“王道长,再见。”

      王也嘴角弯了弯:“再见。”
      话是对聂佳景说的,目光却落在秋然身上。
      她浑然无觉。

      “处理好了,”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云桑桑在跟人通话,“放心,我做得很干净,他们都以为是马发疯......蛊血都流光了,三尺混在医生里把蛊虫取了出来,还是不行,蛊虫离体就死了,又失败一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生辰八字都符合的,长得还那么帅,啧啧啧,可惜了......老大,借几个小弟给我......没什么,就是想让某位风头正盛的女明星吃点苦......”

      ***
      “猫?”秋然诧异地问道,“你不是怕麻烦,向来不喜欢养宠物的吗?”
      聂佳景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猫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用它做拒绝草包的挡箭牌,百试百灵,养一只玩玩吧。有推荐的品种吗?”
      “猫啊,”秋然捏掉毛衣上最后一片柳絮,说,“我比较喜欢狗。”

      那晚,天还没黑透,呔呔就嚎叫起来。
      “爷爷,呔呔怕黑,我带它回屋里,”秋然松开牵狗绳,询问道,“它今晚跟我睡,可以吗?”
      “行,你半夜总爱踢被子,有呔呔在,还能帮你盖上,”爷爷扯了扯大黑狗耸拉的耳朵,“长得这么高大威猛,怎么还会怕黑?”

      秋然是被呔呔唤醒的。
      “别吵,我好困,”秋然把它往边上推,“再吵我就把你丢出去。”
      呔呔极其不安地踩着秋然的被子原地打转,叫声压在喉咙里,低低地:“汪、汪......”
      睡眼惺忪的秋然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异常。

      窸窸窣窣,像是夏夜树丛里隐隐传出的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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