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杨西陵

18、来信

　　不会这么巧吧？
　　诸葛青摇摇头，把自己能这些陈年回忆里拉出来。

　　王也见诸葛青久久不出声，偏头看了他一眼：“没错，就是这么巧，她就是霍念禾，霍晗霍老先生唯一的后人。”
　　“......”诸葛青愣了一下，“武当山什么时候教弟子读心术了？”
　　“你就差把‘难道她是霍念禾’刻脑门上了。”

　　“不是，老王你等会，”诸葛青的大拇指食指托腮，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霍念禾，你确定她就是真正的霍念禾吗？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十七年前桐溪村发生屠村惨剧，过后我父亲追查了好久都没找到霍念禾的下落，她这些年来音讯全无，霍家在异人界算是绝了户断了血脉，异人百家谱也早就剔除了他们这一脉，怎么现在突然跳出来......”

　　“霍念禾，”王也打断了诸葛青的疑问，拧着眉转回头，语气毋庸置疑，“她就是霍念禾。”

　　***
　　“三少爷，你跑慢点，别摔着！”管家刚擦完手里的花瓶，就看见王也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呼啸着刮了过去，“小心跟上个月在你十岁生日宴上一样，跑太快磕到墙上！”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蹿个子很快，跟柳枝抽条一样，几天没见就又长高了一截。
　　这学期刚发的校服，开学时裤腿还要卷一道，现在才堪堪卡在脚踝处。

　　“叔，”王也听到管家喊他，踏上楼梯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你喝过梨汤吗？小火炉慢慢煨的那种。”
　　“梨汤？喝过，”管家问他，“你要喝吗？”

　　王也扬了扬手：“喝！这上面说了，雪停了的时候一定要喝梨汤！”
　　他手里拿着一个打开过的信封。

　　管家顿时了然，笑着揶揄道：“我说你怎么突然问起梨汤了，平时不是讨厌甜滋滋的饮料吗，原来是霍家小姑娘的信上说了，难怪！”
　　王也嘿嘿地笑了，有点不好意思。
　　“信到了就好，省得你啊，一天要翻三趟信箱，”管家往厨房走去，嘴里念叨着，“上学前一趟，放学后一趟，夜里睡醒再一趟，盼星星盼月亮的。”

　　小王也进到自己的房间，把这封等了好久的信小心翼翼地铺开来摊在凌乱的桌上。

　　在等不来信的日子里，他的心思变得敏感又飘忽不定——
　　霍爷爷说，她给我写信了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她在信里会跟我说什么？她会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吗？
　　桐溪村离我家这么远，我能收到她的信吗？

　　打开自己的专属信箱时，原以为会跟之前的无数次一样空荡荡的，没想到，会看到一个信封躺在里面。
　　信封上有两行字，第一行写了王家的地址，第二行只有短短三个字：
　　王也收。
　　笔锋稚嫩，但一横一竖都很板正。

　　“砰——！”
　　它们化作一团绚丽的烟花，在王也胸腔里炸裂开，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惊喜。

　　王也把它拿出来，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难怪看起来那么单薄，捏在手上也轻飘飘地没什么重量。
　　纸上的字迹同样板正，和自己的狗爬字高下立判。

　　你好。
　　雪霁天晴，宜喝梨汤。
　　霍念禾。

　　十三个字。
　　王也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激动又失望。
　　激动的是，这是心心念念的霍念禾第一次主动给他写信。
　　失望的是，写的太少了，都没有叮嘱他记得回信。

　　好在，失望只有一瞬，很快就被激动从心里挤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迅速把信纸塞进信封里放好，然后揣在怀里进屋了，他要赶紧上楼，然后关起房门再慢慢品尝这份激动。

　　王也从抽屉里拿出《诗经》，翻到了《蒹葭》那一页。
　　霍念禾的那张半个巴掌大的照片，安安静静地夹在书页里。
　　带着淡淡的墨香。

　　他盯着照片上的两个羊角辫发呆，好像自己可以穿越时空、横跨千里之遥，看到小小的霍念禾端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地给他写信。

　　手动一下，头上的两个羊角辫就跟着颤一样，像两只扇动翅膀的蝴蝶，灵动可爱。
　　旁边的小火炉上，吊锅里汩汩地冒着热气，梨汤的香味飘满了整间屋子。
　　屋外，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天上的一轮冬日，懒洋洋地很温暖。

　　眼前想象出的这些画面，让小王也心里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情，他形容不出，只觉得这样的心情很好，整个人都随之舒展开了。
　　如同沐浴在刚刚画面里的冬日暖阳下。

　　后来，长大了，王也这才知道，那种幼时形容不出的心情，便是幸福。

　　可以长长久久，也会转瞬即逝。

　　第二天，王也放学回来，刘美丽告诉他，夜里桐溪村发生火灾，无一人幸免。
　　“小也子，”刘美丽手里攥着被泪水浸湿的帕子，哽咽地说，“霍爷爷，和小念禾，都没了......”

　　这一刻，周遭是静默的。
　　王也看着妈妈翕张的嘴唇，听不见她讲的任何一个字。

　　茫然又无助的视线越过妈妈，她身后的餐桌上，放着一个很大的保温壶。
　　里面装着，满满一壶的梨汤。

　　早上出门上学前，再三和管家确认：“叔，今天也给我煨梨汤，千万别忘了。”
　　“昨天不是刚喝过吗？”
　　“今天还要喝。”夜里睡了安稳觉，不必时时提着耳朵，窗外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以为是信差来送信了。睡得好自然神采奕奕，朝气满满，轻松地把书包甩上肩头，“以后每一天，都要喝。”

　　我的梨汤。
　　王也想。
　　以后再也没有梨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