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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恶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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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章
何澄熙将一束花放下,叹了口气,眼下显出明显的乌青,一看就知道没睡好。
天空下起雨丝,像利刀一样刮过何澄熙的脸。略显悲凉。酝酿已久的雨,终于是下了。
“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们。到时候除夕,给你们带点饭菜过来。”
她站起身,顺手掸了掸飘落在何澄枫碑上的落叶。慢悠悠原路返回,她已经不在意什么风啊雨啊的,随它去吧。
雨大了。雨幕模糊了她的眼睛,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纷飞的雨丝落在她的一头黑发。玫瑰在雨中慢行,渐渐被雨打湿。鲜红的花瓣被雨水打得有些残败。
从此她在这人世间,便是孑然一身了。她想,她的家人们怎么都那么狠心呢,一个接一个去了,独留她一个。
墓园理所当然很萧索、凄凉,所有小路汇成一条大路,通往墓园的门口。
雨打在她的身上,似乎也打在她心里。
路的尽头,有个穿白裙的姑娘,撑着把黑伞。何澄熙睁着朦胧的眼睛,纳闷了,过两天便是新年,谁会穿得那么庄严肃穆?大概还是来扫墓的吧。
但她的直觉说,这是来等她的。
“白月,你怎么在这……”
白月面容平静,淡淡地说:“过来,你被雨淋着了。”
何澄熙却站在原地不动。“我愿意淋雨。你不用管我。快回家吧,雨太大了。”她语气不觉轻了。
“不,我不回去。”白月摇摇头,随即把伞收起,被冷风吹得发白的小脸努力绽开笑容,说:“既然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撑伞,那我就陪你淋雨。”
被雨打湿的鬓发粘在脸颊两旁,显得更加楚楚可怜。身上的白裙亦湿透了,寒风凛冽,这滋味不好受。但她愿意。她愿意陪何澄熙一起淋雨。
“你这样,我看着心疼。”
“又是骗我的吧,哄我高兴吗?”
“不是,”雨水很冷,但何澄熙眼神很热,说:“这回是真的。”
“你刚才问我什么?”
“你怎么在这?来扫墓么?”
她略点头,又摇头,说:“是来扫墓。可又不算。我想拜祭那个以前的、死去的何澄熙,不知道有没有?”
何澄熙听了,没有生气,问:“为什么是以前死去的呢?”
“因为我觉得,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新的、重新活过来的何澄熙。”
何澄熙心里“咯噔”一下,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声音有些颤抖:“你……真那么觉得?”
“是。”
沉默了好一会,何澄熙才又开口道:“那好,以后在你面前的,就是新的何澄熙了。旧的那个已经死了。”
阴沉朦胧的雨雾中,有两个相吻的少女。
玫瑰和小雏菊混杂着生长,长满了整个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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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澄熙拿着吹风机,一边吹,一边小心地顺着白月的头发,说:“烫吗?”
“不烫。”何澄熙的指尖在头发间磨娑,带给白月犯困般的舒服,她差点儿就睡过去了。
“宝贝儿,困就去睡觉好不好?”何澄熙将下巴搁在白月头上,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
“唔……好……”
白月几乎是沾到床就睡着了,有点儿发烫的脸贴着何澄熙温凉的手背,有时还会发出几声呓语。何澄熙不自觉地就想向白月靠近。她世界里忽然多了个希望。
半夜里,白月发起了烧。许是淋的那场雨,没把寒气赶透。整个人发着烫,非要黏在何澄熙身上,蹭得要给白月喂药的何澄熙心猿意马。
“宝贝儿,乖,吃药好不好?”
“不吃药……苦……”
“可是你不吃药就会难受呀。”
“难受就难受……”白月赌气般小声嘀咕着,“难受了你才会一直在乎我呢……”
“我一直都很在乎你。”何澄熙柔声道:“先把药喝了,不然你太烫了,烫得我也发烫。”
“不喝。”一改之前的哼哼唧唧,恨不得能马上睡死过去,这句话倒是答应得很干脆利落。
“喝不喝?”
“不,喝。”
何澄熙狠下心,将碗里的药皱眉喝下一口,再扳过白月的脸,给她喂下去。白月没有拒绝,默默地吞咽着苦药,乖得像只小白兔。
一碗药喂完,白月烧得脑子浑沌,傻笑两声,说:“好苦。”
“那你要怎么办?”
“要亲……”她躺在何澄熙臂弯里,微微仰起下巴,等着某人的亲亲。
“大灰狼可以亲亲小白兔吗?”
“嗯……可以……”
白月受不了何澄熙哄小孩儿一样的磨磨蹭蹭,强撑着因发烧而发软的躯体,软绵绵的手臂扳着何澄熙的肩膀,便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同样软绵绵的吻。
“你看啊……小兔子那么主动了,你、你也要主动一点点……”
何澄熙猝不及防向后仰去,两个人陷在被褥里,长发交缠在一起。
“小兔子,别乱动,”她闷哼一声,手臂搂上白月的腰肢,“alpha是很危险的。”
白月刚才其实也已经感觉到了,不过是仗着发烧,脑子不清楚而胡作非为。
“嘻嘻……”
何澄熙觉得,发烧的可能不仅仅是白月,她也要被烧掉了。
她纤细的手指沿着毛绒睡衣的下摆探进去,在脊背上坏心眼儿地打着圈,指尖传来肌肤细腻温热的触感。
白月趴在何澄熙身上,小脸涨红,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什么别的缘故。眼睛渐渐泛起一层水雾,因为欢愉而微微眯起。
“痒吗?”
“有点儿……”
“舒服吗?”
“嗯……”
“乖,你发烧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好……我要抱抱……”
—————————
2月18日。
除夕。
一家人尽量高兴起来,跟谢瀮吃了一顿热闹的年夜饭。该有的节目都有,一股浓浓的年味儿。
“小瀮,小翊,压岁钱。”
“谢谢妈。”
“谢谢阿姨。”
客厅里寂寞地放着联欢晚会,没人去看。热热闹闹的声音和客厅里的空落形成鲜明对比。
小区里早就张灯结彩,这会夜深了,却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守岁。楼层高,前边又没有遮挡,从阳台往外看,人间遍是温柔灯火。
祁翊自己住着这偌大的屋子,却布置得温馨。
“你看,是不是很美?”
谢瀮与祁翊并肩坐在阳台上。他没有答话,无声地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祁翊将他抱起,放在自己膝盖上,轻声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不管是穿裙子的你,还是在舞台上的你,甚至是现在的你,你的一切样子我都喜欢。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你别怕,我在,我会一直在。”
像是说给谢瀮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抑郁症在夜晚症状较白天轻,谢瀮也愿意说几句话。他说:“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人,偏偏还是我遇到了。”
“不,不是我好。”祁翊对膝盖上的那个小孩子说:“是因为你太好了,太值得了,所以我也要变得更好,这样才能配得上你。”
“我太幸运了,能遇到你。”
他回头看看客厅里的挂钟,快十二点了。快了。
他继续说:“不用怀疑,你就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就让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我的宝贝永远是最好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站在你背后。”
祁翊的额抵住谢瀮的额,亲昵地蹭蹭。谢瀮小朋友忽然笑出声,倒让祁翊有些意外。是他这些日子里头一回笑。“我明白。”
膝盖颠了两下,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祁翊问道:“这个可爱的小朋友今年几岁啦?”
“三岁了。”
“跟我差得有点儿多。不过没关系,抱回去慢慢养着,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喜欢我,这辈子都是我的。”
“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祁翊却凑到他耳边,说:“先别说话。”
下一秒,烟火划破黑暗,远处的天空绽开一朵又一朵烟花,璀璨绚丽,连谢瀮的眼底都映出了烟花的影子。
“我爱你。”
他们在漫天烟花的照耀下尽情亲吻,抛开抑郁症,此刻他们只是相爱的少年。
——
尽管祁翊百般小心呵护,可还是拦不住谢瀮的状态一直走下坡路。
最开始是持续时间越来越长的低落。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说话爱答不理。谢瀮集中不了注意力,还对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没什么记性,隔三差五地便会忘记某样东西放在哪。
后来这些症状便越来越严重。也只有和祁翊待在一起时,能稍微好一点。
赵女士甚至将公司事务都抛给其他人,留在家专心照顾谢瀮。
原来的她是优雅知性的事业女性,现在她挽起头发,替孩子洗手作羹汤。
她自觉亏欠于孩子,想要加倍地还给他。
临近开学的日子,谢瀮的抑郁症发展为抑郁性木僵。
他的病情发展太过迅猛,大大出乎了医生的诊断。甚至有进一步发展的趋势。他整天待在轮椅上,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头人。
赵女士因此大哭过好多回,每一次痛苦过后都要擦干眼泪,再微笑着对谢瀮多聊些天,祈求他能早日从木僵状态中脱离。
“他的病情很严重,我们的建议是给予患者无抽搐电休克治疗。待患者症状缓解后,仍然给予患者抗抑郁剂治疗或者重复经颅磁刺激治疗。”
他们在听到这些话时,懵了一下。据说做了电休克治疗后,有可能损失掉某一时段的记忆。
但这些东西相比谢瀮的健康来说算得了什么?没有了旧的记忆,他们可以再有新的记忆。他的抑郁症确实非常严重了,甚至可能危及生命。记忆没有了可以再创造,可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医生,您安排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