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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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滑进地平线，天空残留着深色的橙红。
炎热的风吹得黄沙腾飞，沙地里躺着个小女孩，干枯的黄发同身下黄沙融为一体，颊骨凸出，青白脸色，胸口平得像浮在空中的透明蓝屏，没有起伏。
蓝屏上孤零零飘过一句话。
“啧啧，可怜的哟，死了还搁这搞直播。”
随后，一支粉红的营养液在屏幕左侧闪烁。
【南宫九大爷送你营养液x1】
“本爷大发善心送你支营养液，带路上慢慢吃哟。”
他不仅送营养液，还好心点击举报。
【举报理由：主播已死】
直播系统收到信息，立即放出检测机。像蜜蜂一样的检测机从蓝屏钻出来，绕地上的小女孩检测后，得出机械的结论：
“E30944444447星卫春风确认死亡。死亡时间，两小时。死亡原因，饿死——”
蜂机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确认死亡的卫春风忽然一个抽搐，平板胸口剧烈起伏，然后猛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绿眼睛，呆呆地坐着。
“滴——检测错误，申请复检——”蜂机扇起小翅膀，快频率地绕她飞，发出最终报告：“E30944444447星卫春风生命体征正常。”
报告完，系统收回蜂机，驳回举报。
卫春风在一股巨大的饥饿感中回过神，脑里走马观花般闪过一幕幕场景。
没力气整理那些场景，她惯性领取直播间里唯一一支营养液。
营养液从空中投放下来，卫春风迫不及待地用牙齿撕开一个口，仰头猛喝——她饿惨了。
营养液不愧是贱民的食物，一口下去，饥饿感如洪水褪去。
卫春风不饿、不渴、脑子能动了。她组织起所有的信息——阿爸病了，她带着阿妈给的一支营养液，去垃圾场捡垃圾。
运气很好，捡到了一箱废弃的发芽土豆。她很小心地避开了垃圾场上的人，却在回程路上被人突击抢走，还被揍得失去意识。
意识回位时，她竟然变成了二十一世纪的卫家沟的卫春风。卫家家大业大，连绵几十座山都是卫家土地。她跟着卫家阿公阿婆上山种果子、下河捞龙虾。一日三餐是她从未见过、从未吃过的美食，她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食物，人可以不靠直播，能自己播种、收获、烹饪。
她认为那是梦，很多时候又觉得不是梦。被果树的刺扎手时会痛，被外婆温柔对待时会很心酸。
她爱卫家沟的日子，一直沉迷其中不想醒来。
后来阿公去世，外婆也走了。难受铺天盖地地袭来，像荒星上的风沙，让人无法阻挡。她也因为从山上摔下来，而回到真正的现实中。
现实中，直播在继续，她的一箱土豆和营养液被抢走，夕阳下的黄沙扑头盖脸砸来，砸得她眼睛生疼。
梦里的二十年，卫春风只不过是在黄沙地里躺了两个小时。
卫春风呆呆地坐着，她想念梦里的阿公阿婆，想念山上的猪猪羊羊、家里的狗狗，但现实家中的阿爸阿妈在焦急地等她回去。
天色暗了，月亮慢慢地爬出来。
卫春风抬头看空无一人的直播间，狠狠咬住剩下的半管营养液，从地上爬起来，大步向垃圾场走去。
她再也不想过被直播间支配、向贵人们乞讨的日子。她要像梦里那样自给自足，让阿爸阿妈过上真正的幸福日子。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卫春风脑海里忽地窜出个声音——【恭喜完成卫家沟任务，卫家两老遗愿完美完成，特立遗嘱，由卫春风继承卫家沟产业。】
【卫家沟产业移接中，请稍后。】
【移接完成。】
【请善待卫家两老毕生产业，莫要辜负。】
声音彻底消失，卫家沟的全貌在卫春风脑里铺陈开来，山上奔跑的白花花大胖猪，咩咩叫的羊羊，河里跳跃的红尾大鲤鱼，青瓦房外汪汪叫的大土狗……一切都是刻进灵魂的熟悉。
卫春风站在漫天黄沙里哭了出来，比阿公阿婆去世时哭得还凶。
因为她发现，只要她意识游进卫家沟，卫家沟里的全部东西，随取随用。这些，全是阿公阿婆留给她的。
卫春风死死咬住唇，下了狠心。她一定不会辜负阿公阿婆，一定要亲手打造出自己的家，过得比谁都幸福。
抹了泪，一路跑到垃圾场。
深夜的垃圾场鬼影重重，臭味里分不清是垃圾还是睡在里面的人。
她小心翼翼绕进去，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在来路上，她想好了。她没有天赋，没有技能，会的只有跟着阿公阿婆学的种地技巧。
卫春风在卫家沟种了二十年地，阿婆夸她手艺好，种的红薯又大又红，养得小猪白白胖胖。阿公也夸她，夸她力气大，弹的墨线笔直。
卫春风“噗哧”笑出来，每每阿公这样夸她时，阿婆就笑阿公是大直男。
想起美好的时光，连捡垃圾都成了美差。卫春风心情愉悦，捡了几根扭曲变形的铝合棒、几片形状残缺的金属片、一个破洞的漏壶，用垃圾袋搓成绳捆起来。
她把衣领竖起来捂住口鼻，往垃圾场深处翻去，找到不少金属东西，大大小小、破破烂烂的。
她最需要这些，组装起来能做翻土工具。
东西全装垃圾袋抗走，金属重，压得她单薄的肩膀低了几分。她咬咬牙，又捡几样，改抗为拖。
她的身板，比起在卫家沟时，弱得像只菜鸡。
卫春风一路捡，一路装，装得垃圾袋快撑爆了，才作罢。
出垃圾场时，撑得满满的垃圾袋让睡在垃圾场里的人看红了眼。谁也没捡到过这么多的东西。
他们拦住卫春风，不让走。
卫春风松开垃圾袋，眼睛一垂，扮可怜呆滞样。她极瘦，瘦得颊骨突起，脱了相。又是一个小孩子，扮起来可怜样来，有模有样。
男人们蛮横的表情松了片刻，大手扯开她的垃圾袋，看见里面是吃不了、用不上的破烂铝钢，没难为她。
领头男人挥手说：“走吧。”
只要不是从他们眼皮底下拿走吃食，他们大可不管。当然，心情不好时，不管拿走什么，都会收取一些费用。他们体壮力大，没人打得过，一直霸占垃圾场。
卫春风抿抿嘴，低头将扯开的垃圾袋系好，费力地拖走，一路“拉拉沙沙”的摩擦声，随着月亮下山，响到太阳升起。
她离家一天一夜了，阿妈应该急疯了。卫春风喝下最后半管营养液，身等体恢复力量，拖着垃圾袋又开始上路。
“春风！”
遥远的，卫春风看见阿妈逆着朝阳，向她奔跑过来。
阿妈一把抱住她，语气里藏不住的焦急和担心：“阿妈的好孩子，你上哪儿去这么久！”
阿妈的怀抱，温暖、陌生又熟悉。在晨风带起的黄沙里，让卫春风鼻尖酸涩。她们只是一天一夜未见，卫春风竟有种几十年没见的错觉。
她在卫家沟的那二十年活了过来。
“阿妈。”卫春风紧紧抱住阿妈的身体。阿妈肩胛骨突出的后背脆薄得像卫家沟的虾片，一折就断，却稳稳扛起了卫春风快要拖不动的垃圾袋。
她们迎着金色的晨光，向“家”的方向走去。
家不能称之为家，贱民没有家。他们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贱民以地为席，天为被。
卫春风的家在E30944444447星的西侧，一处背坡后。三角形的坡不高不矮，刚巧阻挡大部分黄沙。
阿爸躺在碎布拼接的、勉强能称之为床单的毯子上。他蜡黄的脸泛潮红，嘴唇干裂出血，全身被汗水湿透，四肢时不时抽搐。
是中暑了。
E30944444447星的气候很不好，一年只有两季，夏季和冬季。全年漫天黄沙，夏季有太阳没太阳都热。早上热，晚上热，裹着黄沙的风也热。冬季冷，风像刀子。没有谁不在夏天被晒干，在冬天被风刀割出血。
阿爸已经中暑一天了，期间断断续续醒来几次，醒几秒又晕过去。他为找食物，费太多力气了。阿爸木纳，不会直播，直播间的平民们、贵人们连眼风都不施舍一下。
卫春风像极阿爸，从十二岁开播，到现在十六岁，播了四年，没有一个粉丝。
阿妈很好，她会唱几首歌，说一些话，留得住几个平民为她刷营养液。
他们家的食物，大部分靠阿妈直播，小部分靠卫春风和阿爸捡垃圾。
卫春风用薄薄的铝片给阿爸扇风，她知道中暑吃什么好得快。可是她的直播间开着，阿爸的直播间也开着，虽然没人，但躲不过检测机的复眼。贸然从卫家沟拿出东西，只会引起注意。
卫春风看站在正午太阳下唱歌的阿妈，阿妈没有责怪她捡破烂回来，只叫她好好看着阿爸，然后走到稍远的地方去直播。高空的大太阳将阿妈的脸晒出两团红晕，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朵娇羞的花。
她的阿妈不过三十来岁的年龄，却生出了白发，眼尾鱼尾纹一层叠一层，都是为这个家的生计操劳出来的。
阿妈的嗓子唱哑了，还在和直播间里为数不多的粉丝们说话。她笑得很开心，可能是有粉丝打赏她了。
“休息一会儿。”阿妈笑着对粉丝们说。然后领取了一支营养液。她拿来递给卫春风，看了看阿爸，和卫春风说：“等你阿爸醒来，喂他喝一点，春风也喝，不要饿着了。”
她再去直播时，将干渴的嘴唇舔得水亮亮，这样看起来会漂亮些。其实她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卫春风知道，阿妈想让粉丝打赏金币去买药。
但药多贵啊，最便宜的营养液都需要五金币。卫春风直播四年，才收到一个金币。他们都不愿意打赏金币。因为充值金币的手续费很高，平民们更情愿打赏营养液。
卫春风过去抓住阿妈的手，把铝片和营养液放到她手里。
“阿妈休息，我想去外面转转。”
“又去那边？天太热了，先不急着去。”阿妈皱着眉，不想让她去垃圾场。昨天春风一去就是一天一夜，让她彻底慌了神，不得不放下丈夫去找她。
卫春风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最不缺的是任性。卫春风努嘴说：“阿妈，我不去那边，就附近走走。”
直播间里的人在叫阿妈，阿妈没时间和她倔，只得叮嘱道：“不要跑太远。”然后一边去给阿爸扇风，一边附和着直播间里的人聊天。
脸上的笑意再明媚，也挡不住阿妈的力不从心。
卫春风抿紧唇，跨出去的脚步越换越快，心里藏了一簇火，同天上的太阳烧得浑身滚滚。
总有一天，她要让阿妈阿爸再不用在直播间乞讨。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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