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我更懂越狱》扶游

3、后悔的事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和绫此刻的感想，那必然是后悔。
　　当事人表示非常后悔。

　　这种悔意并不是源于此番刺杀行动的失利，更无关于她现在被捕后所处的恶劣环境。

　　竹内和绫小小年纪便能够坚定投身于刀光剑影的攘夷战场，眼也不眨地踏过尸山血海。整日抱剑入眠，束发飘带染血，自然不会惧怕牺牲。

　　在战友兼前辈的谆谆教诲下，她早已有了为革命理想而奋斗、付出乃至流血的觉悟。
　　哪怕如今流落异世，目标与理想也不曾改变，不为世事所迁移。

　　为了激浊扬清、驱邪斩佞而牺牲，自然是谈不上后悔的。

　　只是……
　　她不该听信谗言，耳根子一软就跟着刚认识的少年跑路了。

　　和绫现在的表情，如同满怀期待地一口下去，却咬到了香甜爆米花里没能炸开的坚硬玉米籽一样。
　　不仅硌着了，还粘牙。
　　总之就是非常一言难尽。

　　只怪名为太宰治的少年方才一系列的举动过于理所当然，给了人错误的信心。

　　这位绷带少年钻进阴暗又潮湿的地牢里的动作过于熟练，如同步入五星级套房一般泰然自若。
　　回到牢里就像回到了家一样。

　　这样一副神秘大佬的作派，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好歹逼格拉满。

　　可此刻，本该阴郁冷漠的少年，却用绷带包住了自己大半个脸，在不远处的枪林弹雨之中上蹿下跳。

　　“呀！究竟是撞石墙的死法比较好，还是从窗边一跃解千愁的死法好呢？”他开心地双手捧脸，边扭曲着身子便念叨着，“或者直接往回跑，试一试人体堵枪口怎么样！”
　　与刚才在牢房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就像拿错了角色剧本一样。

　　好在他的失智行为始终如一，这才不至于让人认为他的灵魂被调包了。

　　虽然他没有被调包，但他也不是真心地想带我逃出去，他只是想带个人一起去三途川表演自由泳罢了。
　　和绫内心无比沉痛地想到。

　　——

　　竹内和绫此刻会和太宰治一同出现在逃跑的路上，只是因为在监牢之中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特指太宰的外衣内兜。

　　牢狱之中，多一位邻居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在太宰自顾自地进入监室躺平后，和绫便兴致索然地准备收回目光。

　　可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躺下后，身上披着的大衣随动作铺开在地，原本较为隐秘的内兜也就随之大大咧咧地暴露在空气中。

　　从内兜中露出的是半截匕首，握柄处的花纹十分繁复——那是和绫之前绑在腿上的、除长刀外唯一从自己的世界里带来的东西。

　　和绫：……
　　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了。

　　“喂——你快起来，别睡啦。”
　　和绫隔着铁栅栏轻声向那人呼喊道。

　　在被港口黑手党的人逮住之后，她的武器就都被收走了，这把匕首也不例外。
　　只是没想到，此刻竟会出现在这名少年的身上。

　　为了好好询问这名少年，和绫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后悔不已的决定。

　　如果未来的她有穿越时空的能力的话，一定会回到这一刻，把自己的嘴紧紧捂住，充当三分钟的盲人。

　　至于匕首的话，事后打闷棍也好、套麻袋也罢，总有办法能从少年那里拿回来的。
　　而不是像这样亲切地交涉。

　　谁能知道她竟在试图唤醒一只魔王呢？！

　　可惜设想永远都只能是设想，现在的和绫一无所知。

　　“呼——”
　　绷带少年不仅没有听从呼唤醒来，反而发出了表示睡得很香的呼呼声。
　　本该是略有些不雅的鼾声，配上他那张脸，却显得有些可爱。

　　“快醒一醒啊！”和绫低头在自己的监室里捡起了几颗小碎石子，拿在手里掂了掂，有些犹豫，“我要扔过去咯！”

　　“可别怪我事先没和你打招呼。”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抛出了手中的石子，“biubiu——”
　　还十分贴心地配了音。

　　“呼~呼——”
　　被碎石子击中时，对方的呼吸略微紊乱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像是在浅滩上搁浅的鱼，微微扭动。
　　颤动的弧度并不明显，若非和绫观察力惊人，加之正全神贯注地盯住对方，恐怕也发现不了这微末无比的变化。

　　但在这之后，少年仍旧坚/挺着一动不动，紧闭双眼。

　　和绫悟了。

　　“快——起——来——”
　　她将手穿过铁栅栏，伸到另一侧，拿出不知从哪儿摸出的绳子和石块，把它们捆在一起，做成简易版流星锤的样子，并且开始用力地晃动。

　　石块被舞得生起风来，让少年略显蓬松的头发吹起又落下。
　　“这么喜欢睡觉的话，就让我赐予你一场永眠吧。”

　　和绫阴恻恻地念着从Jump里学来的专属于大魔王的反派台词，地牢里昏暗的灯光投射在她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如果这是在动画中，气氛渲染便已经足够了。

　　“不要！”
　　台词刚念完，少年便像是被安上了弹簧一般，“噌”地直起上半身来。
　　随后迅速后撤，脱离了可能会被石块袭击到的范围。

　　“虽然我喜欢自杀，被美丽的小小姐杀死也不错。但是被大石头砸死这种听上去就很疼、还一点儿都不美观的死法我才不要。”
　　他嫌弃地撇了撇嘴。

　　“早起来不就好了？”和绫见状也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绳索，开始拆解这一临时“武器”，同时不忘抛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我的匕首会在你身上？”

　　“我还想问呢，为什么在牢里小姐你也能随手拿出绳子和大石块这种东西？正常来讲，这里不应该会有的吧。”

　　“啊，这个……”和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物件，“请不要在意，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一股神秘力量的赋予吧。不是经常有这种事吗？永远用不完的暗器、角色的四次元口袋、不知从何处掏出的加农炮之类的，习惯之后就能做到熟视无睹了。
　　“但凡你多看一点Jump，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啊，是这样吗？”太宰若有所思地托住了下巴，“难不成是我大惊小怪了？”

　　“当然！Jump可是好文明，我诚挚地建议你多读一些书。”

　　“我明白了！”太宰将鸢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脸颊上还露出了可疑的红晕，右手握拳猛地敲在了左手心，“我也知道一本超级棒的书，之后可以介绍给你。我们一起读吧！”

　　“嗯嗯，那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敷衍了两句之后，和绫试图把话题拐上正轨。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显而易见，我从港口黑手党专门保管缴获物品的仓库里拿的。”少年摊了摊双手，“开门、拿东西离开、锁门，整个过程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没有人来阻拦我。”
　　说完，他还有些隐隐的自豪感。

　　这个描述听上去无比耳熟，颇具画面感。
　　“你该不会是像刚才打开监室大门那样进出的吧？”

　　“Bingo！”

　　“你真的是港口黑手党的人吗？”和绫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在纠结之中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人的行为举止虽然怪异，但并不像是对待被俘虏的敌方的态度。

　　听见和绫的话，少年满脸惊异：“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港口黑手党的人了？”
　　“我只是一名被无良医生强行绑定的弱小病患而已。”

　　见和绫仍是满脸的不信任，太宰凑近了些，发出邀请：“要和我一起出去吗？出去后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逃离监狱被他说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轻飘飘。

　　和绫隔着铁栅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躲避什么似的，急速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不了吧。”
　　总感觉这个人奇奇怪怪的，比起跟着他走，在监狱里说不定还要更安全一些。

　　少年见此耷拉下了脸，一副受伤的样子。仿佛马上就要表演一个心碎满地，520胶水都黏不起来的那种。
　　这反倒让和绫心里泛起了一丝丝愧疚。

　　还未等和绫说些什么补救的话，对面的人就已开口：“那就决定了，把这个放进熔炉里化了吧！”

　　少年的视线停留在那把刻有繁复花纹的匕首上。
　　弯曲纠缠的藤蔓绕满了整个手柄，在藤蔓中间，一条扭曲着身体、昂头吐着蛇信子的大蛇紧紧贴附在冰冷的金属上。
　　威风的大蛇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不，你别动它！”

　　——

　　最终，经历了太宰开锁速成班辅导的和绫，用（开锁）师傅友情提供的两根铁丝撬开了自己监室的大门，跟在临时狱友的身后走了出去。

　　能够自如出入港口黑手党物资仓库的人，还是稍微可以期待一下的吧。

　　才怪！
　　这只是自欺欺人的妄言罢了。
　　二十分钟后，和绫躲在一个不起眼的死角里，冷漠地想到。

　　这一路上，绷带少年总是在被子弹打成筛子的边缘反复试探。每到一处，都会如同多动症儿童一般东摸摸西看看，弄出一些动静。

　　托他的福，原本可以平稳的出逃之路却变得险象环生。

　　已经对自己队友不抱希望的和绫悄悄地探出了脑袋，往外观察。
　　港口黑手党的人暂且没有发现这里，但也都三三两两聚集在不远处。
　　不可掉以轻心。

　　作出这样判断后，她屏住呼吸，缓缓把视线收了回来。
　　而后一转头，便对上一只扑闪扑闪的鸢色眸子。

　　太宰蹲在她脚边，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地眨了眨眼。
　　本该是可爱极了的画面。
　　如果忽视蒙在少年口鼻上那几段已经变形扭曲的绷带的话。

　　先前以要隐藏身份的名义，这人二话不说地拿出绷带在自己脸上多缠了几圈，连口鼻也一并蒙住了，现在还在使劲地往两侧拉扯。

　　一想象代入都感觉要窒息了。

　　和绫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头看地，并试图格式化自己脑中的场景。
　　“你……”

　　“啊，要憋死了！”
　　和绫正准备开口问些什么，太宰却突然把已经拉皱的绷带从自己脸上剥了下来，猛地喘了两口气抱怨道。

　　抱怨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黑手党们巡视着的回廊走道中却十分明显。

　　女孩反应极快地提着比自己高的少年滚离原地，追在他们身后的是弹壳溅在墙上地上的火花。

　　“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甚至都不用多问。

　　“我是真心觉得，放任你这样可爱的小妹妹在凶暴的黑手党手下备受摧残地死去实在太可怜了，所以于心不忍，这才当了一回护花使者。”
　　在走迷宫似地转出黑手党的据点后，太宰如此辩解道。

　　“这都无所谓了。”和绫没有理会他辩解的话，既然已经暂时安全，便直奔他的目的而去，“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

　　“我做的有这么明显吗？”
　　太宰的神色淡了下来，又恢复了他那副暗沉沉、不带表情的样子。

　　“你不像是想救我的样子，但又确实行动了。我说句实话，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悲悯的大善人。所以我才觉得，你是受到了某个人指派。
　　“都把我带到这儿了，是准备领着我去见他吧。”

　　而且与其说他演技差，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这句吐槽被和绫压在了心里。

　　“那你要去吗？”少年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感情。
　　“当然要去，人家都把请帖送到门前了，哪有不见的道理。而且，就算我说不，你也不会简单地放我走吧。”

　　太宰叹息了一声：“你确定，那可是地狱啊，去了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顺便一提，有一点你猜错了。哪怕你现在转头就走，我也无所谓的。”

　　听见这话，和绫有些意外地一挑眉，但她很快收敛了神色，整了整自己的仪容与全身的着装。
　　温柔而又一派矜持地说道：“没有什么好怕的，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然后往前迈了两步。

　　尽管相处的时间非常短，但和绫也足以明白过来，眼前的少年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虽然他口中说着退让、无所谓的话，但只要自己依他所言转头就走，很有可能走不到二十米就该血流成河了。

　　再说，都脑袋一抽跟着这只作天作地、来路不明的物种越狱了。
　　难道还有什么比自己送上去绑定了失智星人更让人后悔的事吗？

　　众所周知，话不能乱说，flag不能乱立。
　　此时的和绫并不知道，还有更加绝望的境地在前方等着她，那才是真正令她后悔的事。

　　而正是这件事，让她哭喊着说出了“再也不要来横滨”的决绝发言。

　　——

　　月黑风高夜，越狱成功的和绫跟着太宰走进了某个破旧的地下黑诊所，面见那位神秘的“幕后黑手”。

　　一推门，一个发际线岌岌可危的中年大叔就满脸欢欣地冲了过来，手臂上挂着一堆带有繁复花纹的小洋裙，殷勤地凑上来想要给她套裙子、想要贴贴。

　　和绫哽咽了。
　　她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离的念头。
　　和大叔玩换装play什么的，这确实是地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