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语休

4、胭脂泪，留人醉（正稿）

　　胭脂泪，留人醉

　　“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不过是李氏的多愁善感罢了，我自嘲一哂。
　　桃树春鸟啁啾，舞女如蝶翩跹。
　　这一刻，桨声灯影的秦淮，水木清华的金陵，水软山温的江南，侵袭而来。无数流光碎影，转瞬即逝，却又纠缠不清。
　　歌姬们的歌声温婉低回，不经意间居然让人不知今夕是何年。翠竹真如，黄花般若，心上种来心上开。一时间，所有苦涩，蔓蔓枝枝，缠上了心头。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
　　我，李从嘉，何德何能，长据上位十五年。奉了大宋正朔，终日不过春花秋月，这一方山水竟皆姓了赵。仍记得那一日仓皇辞庙，教坊离歌犹在耳畔，垂泪宫娥近在眼前。被掳至汴京，我只得北面屈膝，称臣受辱。
　　薇——我美丽绝伦的小周后——也因我远离了雕梁画栋，颠沛流离。薇，我害了你啊。
　　国君。薇轻声唤道。
　　国君，哪里还有国君？这里只有违命侯。
　　薇，你可觉得我无用？——抚上重重刘海下掩盖的流光重瞳，我艰难地开口——我，右眼重光。世皆言，目有重瞳，如圣人舜，必有治国才、安邦智。而我却……
　　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钟谟尝谓父王，‘从嘉德轻志懦，又酷信释氏，非人主才’。然而命运难测，第六子竟被立为太子。嗣位以来，政事上毫无建树。但求能偏安江南一隅，竟也不能够……
　　况且宋皇雄才大略，横扫天下，成就伟业丰功。而我，碌碌无为，今日归为臣虏。那日，宋军兵临金陵城下。宋皇意气风发，睥睨众生，而我形销骨立，肉袒出降。相较之下，那等武功风采，我无法匹及。
　　薇，我真是羡慕他……
　　我仿佛听到汴京遥遥童稚，朗朗歌声。
　　江南剩得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
　　薇笑了。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春风暮色里。
　　从嘉，可记否，相识之时，你神采英毅，恍若晨饮木兰之坠露，暮餐秋菊之落英……
　　再者，你的工书善画，能诗善词，又通音律，何人能及你一二？羽衣霓裳，在你手中重现风华。焦桐琵琶，仍在夜色弥漫的秦淮。你的‘胭脂泪，留人醉’，定将于风中流传。你的诗情文采，宋皇能否？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一语惊醒。水阔天空或是纸醉金迷，全凭一念之间。
　　云烟过眼，往事种种，宋皇的烽火河山，还有我的烟雨江南。若是布衣一介，定能从此一薄酒，一清箫，一红颜，携手天涯。可恨啊……
　　有声音低沉得涣散而迷离，好象就在耳畔响起，又好象自远方传来。仿若童稚朗朗，却又淡漠苍茫，飘然乘风般娓娓道来——“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
　　俯身捡起酒觞，我饮尽残酒，把盏南望。
　　只恨命运捉弄，错生帝王家。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