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盗》路伴

97、第 97 章

　　姚家小院儿（一）

　　“你是不是以为这村儿里的宅子都是他们个人的？”老头儿用蒲扇盖着嘴，朝着身后的城中村撇了撇，压低声音问。
　　“大部分应该是吧，”陈骐想了想，“我看那么多院子里都加盖了两三层，不是他们自己院子他们敢这么折腾？”
　　“咳，那都是住一个院儿的商量好，集资违建盖起来的，盖完了他们有的自己住，顺便多赚点儿租金，有的干脆集体走人，把房子租给二房东！”老头儿解释道，“那种院子大多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但祖上没留神，生孩子生多了……当然，那年代提倡人多力量大么，生多了也正常！”
　　“噢，我有点儿明白了，孩子多了小时候儿问题不大，挤挤还够住，长大了得成家就成事情了吧？”
　　“别忘了成家还不算完，成家之后还得分——家！”
　　“分家？搬出去？”
　　“说得轻松，往哪儿搬哪？！”老头儿反问，“没地儿搬，只能看院儿里哪儿空就在哪儿盖房！”
　　“噢，四合院就这么变杂院儿了！”
　　“可不！”老头儿朝身后的村子白了一眼，“赶上到我们这一辈儿还是生育最高峰，人口数量直接起飞！”
　　“当时也是为了超英赶美，大搞生产建设，提高人口数量也是当时提高生产力最直接的办法。”陈骐应和道。
　　“毛主席教导我们，看问题要全面，既要看到事物的正面，也要看到事物的反面，”老头儿点着蒲扇说，“人多力量大——对，一万个对！但也得看到……力量打哪儿来？不得靠吃靠住么，吃咱们就不说了，就说住……你说一下生那么多人，都住哪儿切？”
　　“住楼啊！”
　　“说得简单！那个年代什么单位住楼房？八部委级别的！机关大院儿、部队大院儿，住的那是什么人？知识分子、干部儿！不是谁都能住的！刚解放那会儿北京人口二百万，后来到了六十年代末，直接破七百万，这么多人都住楼房，那得盖多少楼？就算全是筒子楼也盖不起呀，更甭说一家一个厨房一个厕所的苏式单元儿楼了！”
　　“还真是……”
　　“唉，咱也不是知识分子，家里也没有当干部儿的，到了我们这辈子人成了家生了孩子，孩子转眼也大了，不巧这些年房价儿又一个劲儿涨……像我们这样的平头儿老百姓，不就只能接着在自己院儿里见插着缝儿垒房子？”
　　陈骐听完没说话，看着老头儿扇着蒲扇，泯了口酒，又听他接着说道：“就这么着……村儿里老四合院儿基本没了，最后挤得连墙都拆了，全变成自建房大杂院儿了。”
　　“哦，我说呢，”陈骐挠挠脑袋，“刚来那会儿直纳闷儿，这里的胡同七拐八绕的，碰见自行车都得侧身过……敢情是这么进化来的。”
　　“对啊，这不到了新世纪，又开始向着立体化发展了，高的高矮的矮，弄得各家儿房子就跟天上砸下来的一样！”
　　“大爷，有件事搞不懂，刚才您说他们这里的院子就算是私宅也卖不了，是咋回事？”
　　“这个呀，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老头儿说这话时，神秘兮兮地向周围看了一圈儿，看有没有人经过，仿佛在说一个沉酿了好几十年的秘密。
　　其实姚老头儿大可不必有这样的顾虑，他家的院子在村子最为僻静的西南角，白天都很少有人走，更不用说大晚上十点多了。
　　再说听见又怎样，一个村子里混的，谁家不知谁家底细？
　　也许他就是有意烘托聊天气氛，故意把芝麻大的事情说得像是个天大的秘密。
　　等他摆完了神秘八卦阵，才又低声继续说道：“他们那些院子啊，祖上是一家儿，别看现在十几口子人，从血缘上说还是一家儿人，这种院子产权共有不能分割，而且地是国家的，只有上面垒的房子是自己的，卖可以，可只能卖你自己那间屋子……怎么样，说简单也简单吧？”
　　“是挺简单，可问题是谁买呀？”
　　“对呀，于是乎简单问题变不简单了……除非这一家子是真亲戚心特齐，商量好了一起把祖宗地皮上这一篓子破房子打包儿全卖了……可你说这个地角儿，又不是三环内的院子，谁吃饱撑得花大几百万买一堆破窝棚？再看看周边儿这整体环境，哪儿有这样的大冤种呀……所以说，根本卖不了！”
　　“听着是挺憋屈，这么一将就是几十年可真难受。”
　　“他们这种院子里都一家人的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那种一个大杂院儿，十好几户谁跟谁都没关系的。”
　　“有所耳闻，当初空着好多四合院儿，于是都分给了进京的无房户。”
　　“这种情况不光是当时，就是现在，在整个北京住杂院儿的人里也是最多的，”老头儿侃侃而谈，“不过当年那些空置四合院儿都集中在好地段儿，这个村儿里的基本没有。”
　　“那些宅院儿当时怎么就都空了？”
　　“快解放了，反动派害怕了，卷着家当全跑了，房子当然就空了，”老头儿一笑，“当时北京流入人口六十三万，没地儿安置就这么着把那些空房子按人头儿分了，当时这个村子里的人做买卖的居多，没有大衙门口儿的，用不着害怕用不着跑，该怎么住着还怎么住……不过还有一种情况，院子房子都是自己的，可自家人少房多，也响应政策把房分给进京的无房户了。”
　　“这情操还挺高尚的……”
　　“唉，你明白就好，当初按我爷爷那成分，就属于该响应政策的，最后全靠我爸厉害，才让这小院儿完整保留到今天，”老头儿看天长舒一口气，“这也让我爷爷后来对我爸那是刮目相看……”
　　“大爷，看来您这院子背后有故事啊！”
　　“可——不！”老头儿泯了口酒，满脸傲娇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