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盗》路伴

36、X14 父亲

　　又是一个周六的夜晚，少年路浩晨睡了一个时辰后，成年路浩晨借用他的身体醒来了。

　　醒来后的十几秒里，路浩晨有点恍惚，直到确定这是真不是梦。此时的他一身秋衣秋裤，感觉自己像刚从抽屉里出来的大雄，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家——真正的老家！

　　他先打开台灯看了看桌上的纸，没有任何字迹出现，他想起冯博士说过有启动延迟。

　　正好，上次醒来他们对话了半宿，也没顾上仔细瞧瞧曾经的家，这次可以下楼到处看上一看。自多年前老家拆迁之后，这里就完全变成了记忆。如今机缘巧合时空倒转，有幸回到了只能梦里相见的老家，这里曾留下了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

　　一个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但现在的路浩晨，昼间拥有着年少青春，虽然白天那个他完全不知其珍贵，可夜间却能够以一个成年人的感受深度，重温着、品味着白日的生活点滴。

　　与曾经的自己重逢，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幸福。

　　他走出了房间，沿着窄窄的楼梯下到了一楼。站在楼梯之下，那条熟悉的狭长过道，将面积不大的厨房、客厅分割开来。

　　他看到从客厅的门帘里，透出微弱的光线，还伴随着几声算盘珠的清脆响声。

　　他悄悄地走到客厅门口，记忆深处的情景瞬间真切再现——透过薄薄的布帘，他看到年轻时的父亲正在写字台前埋头写着东西。

　　于是他想起来，父亲以前经常这样一边扒拉着算盘，一边在账本上记上个月份的开销。

　　父亲的影子被那盏熟悉的老台灯拉得老长老长，映在干净的橘灰色水泥地上，一直延伸到他的脚背上。

　　隔着布帘，影子那端那个低头写算的背影，他已多年不见。

　　这一刻，路浩晨反而觉得比刚醒来时更像做梦，更加不真实，更无以判断是真是幻……父亲，这到底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视线渐渐模糊，直到眼泪划过脖颈打湿了秋衣领口，他才知道这不是梦。

　　他想过去拥抱父亲，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摘下眼镜，抹了抹眼睛，悄无声息地走向楼梯。

　　他想：不必难过，我现在有很多时间、很多夜晚可以回家，来日方长......也许改变不了未来父亲患癌症的事实，但我可以在曾经历过的那个早期时间节点去提醒他！

　　在成年路浩晨所经历过的那个时间线里，父亲的癌症早期迹象其实已经在一次体检的X光片里呈现了，但X光片影像清晰度低，看片的医生无法确定，于是写上了“建议复查”。

　　可惜身体一直不错的父亲根本没往病症方面想，以为那不过是年轻时下乡插队被溜坡马车撞伤留下的疤痕，以前体检照片子也有类似阴影，也就没有当回事。

　　殊不知正是胸口那处伤痕，在几十年后转变成肺部癌症原发点！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扩散成为晚期......确诊之后，主治医生看到当初那张X光片，惋惜地说：如果当时就复查，肯定能确诊，早期肺癌通过手术是有极大几率治愈的。

　　在已经走过的那条时间线里，“如果”已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副词。可现在不一样，他不需要“如果”，他有权利做出干涉，也有机会去做出改变。

　　路浩晨内心充满了希望，他一边上楼一边盼望冯博士今天能够出现，还有太多的问题想知道答案。

　　当他回到自己房间时，水马腾伦果然在等他，纸上出现了字迹。

　　冯博士：我正欣赏你的画，这些机器人画得很不错。

　　路：冯博士你能看见这些画？

　　冯博士：能看见，我可感知各种物质的红外线反射，分辨精度很高，再经过植入的模拟程序处理，就可以看到你的画作了。

　　路：未来科技真神奇！他们叫变形金刚，是我小学时代的热播动画片，你们后人类时代还有这些吗？

　　冯博士：当然有，高端智能玩具，可以与人交互，可以自动变形，而且变形过程完全达到了你回来之前那个《变形金刚》电影特效的级别。

　　路：能实现那样的酷炫效果？用什么黑科技做到的？真想看一看！

　　冯博士：上万个零件通过电磁力结合于一体，每个零件又内置了微型控制单元，这样变形时零件们不会束缚于固定结构，自然就可以达到那样的效果。不过因为应力有限，只适用于质量和运动速度都较低的物体，如果想做成真实车辆或飞机，运行起来会散架，实用价值不是很大。

　　路：那也行啊，这技术放到现在做成间谍机器人，也是无敌了，你们却拿它做玩具模型，浪费啊！

　　冯博士：放到现在的确用处不小，但在未来强AI面前就成了小儿科，不过在任何时代，保持这种看似无用的想象力还是必要的，这是人类文明保持前进的动力。

　　路：那你们不担心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去创造它们的文明吗？

　　冯博士：不必担心，AI是强大的执行者，而人类却是执剑者。AI的巨数据处理、辨识准确性以及对事物的择优判断力确实是人类的自然智能不可企及的，但是人类大脑天马行空般的创造力和思考能力，却又是算力最强的AI系统也不具备的，这也是AI取代不了人类智慧的根本原因。

　　路：简单说就是你们的AI能算命，改命的任务却最终还是要你我两个凡胎肉身来完成，AI倒像是执剑者，你我是执行者，还是两个不怎么强大的执行者。

　　冯博士：毕竟这是一项拯救计划，而不是开拓计划，时间正序是人类领导AI，时间倒序，只能靠AI指导我们的行动。

　　路：说到拯救，我有个私人请求，不知是否可行。

　　冯博士：请讲！

　　路：刚才下楼我看到了我父亲，他的情况你了解吗？他因肺癌去世，我能救他吗？

　　冯博士：可以，但我不建议你这样做。

　　路：为什么？！

　　冯博士：作为救援行动一号人物，路先生的家世我们做过详尽的了解，家父的病情我们也都全部知悉，最后三天是在昏迷中度过直至去世，对吧？

　　路：对，怎么了？

　　冯博士：家父进入昏迷的原因当时主治医生也向你和伯母做了简要说明，由于癌细胞向上发展，切断了大脑与身体的神经连接，家父感觉不到来自身体中癌细胞对骨骼侵蚀的疼痛。

　　路：当时大夫是这么说的，是这样吗？

　　冯博士：是这样的。

　　路：那就好，摆脱了令人恐惧的疼痛。

　　冯博士：不仅如此，家父于昏迷期间的若干梦境中，再次走过了自己的一生。

　　路：噢？那快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

　　冯博士：并不是连续的，就像电影蒙太奇一样，他断断续续地梦见了自己的青年、少年和童年，直到回到故乡，梦见了他的父亲母亲在儿时的故乡等着他......可以说，家父是在一种温暖和美好的梦境去世的。

　　路浩晨沉默了一会儿，问：这些都是通过量子计算机看到的吗？

　　冯博士：是的，就像一部写满一个人一生的电影，平淡却又触动灵魂。

　　路：真想看一看啊......但毕竟只是梦，不及他能够继续真实地活着......如果我提醒了他及时复查，他在早期癌症通过手术切除可以治愈吗？

　　冯博士：手术的确延缓了病情，但很遗憾，并没有能彻底阻止癌症复发，因为家父的癌症虽然是外伤的长期炎症引起病变，但还有一项重要的因素长期被忽略，甚至毫不知晓，就是氡气中毒。

　　路：氡气中毒？！氡气不是一种放射性气体吗？

　　冯博士：是的，氡气是唯一一种具有放射性的惰性气体，来自于地壳的泥土和岩层，因为比重较大，它们沉积于地表，且无处不在，所以长居一楼或平房，都会长期吸入氡气造成肺部核辐射。当然这并不会百分之百导致癌细胞生长，要看个人体质状况，而家父自幼居住在平房，已经形成一定的诱因，加之外伤导致的长期炎症，所以造成了较高的癌症发病率，即使手术，也对这个长期伤害因素没有办法。

　　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及时手术，可以切除尚未扩散的病灶，但癌症诱因已经不可逆了，仍然会发病，而且可能会走得更痛苦，对吧？

　　冯博士：是的，我们也做过相应的推演，所以我才如此建议，不过决定还是由你来做。

　　路：好吧，我再想一想，他最后的那个梦境能让我看看吗？

　　冯博士：虽然存在我的数据库里，也能转存给你，但存在你的信息云里是看不到的，毕竟我们的生物数据不同于电脑数据。

　　路：那怎样才能看到？

　　冯博士：我很不情愿告诉你，因为你和家父的生物电场属性具有极高相似性，你可以进入家父的意识中，一同跟随他的梦境，但毕竟与进入你自己的大脑意识不同，一旦进入，你将融释在那场梦境中，当梦境结束，你也将能量耗尽随之消失。

　　路：好吧......我知道了......那另一个我不会受到影响吧？

　　冯博士：不会，你就是你，他就是他。

　　路：嗯，明白了，那我回来那天之后的我呢？他还是他吗？

　　冯博士：你我都只是各自原体的副本，原来的那个你仍然继续着那个时空的生活，我也是。不同的是你的原体不会记得当天发生的事情，我的原体则知道我的存在，是他设计并制造了我。

　　路：噢，原来我们都是他们的分身，不属于曾经也不属于现在。

　　冯博士：是的，我们都是过客，肩负着使命的时空过客，但我们依然属于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