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绪 ...

  •   我在家里冒险的时候,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显得很老旧的书。我献宝似的,将它拿给爸爸看。

      “这是相册。”爸爸纠正我。他摸了摸我的头,把我抱在怀里,然后爱怜地翻开那本看上去很有些年龄的相册。

      大概是因为它们已经度过相当长的时光,所以即使每一张都被透明的保护膜包裹着,相片也呈现出发黄的状态,好在还是让人看得清楚画面。

      这是谁?我指着照片上那个比我还小上不少的男孩子,他有着棕色的短发,看起来和爸爸很像。

      “是小时候的我。”爸爸回答。

      那么,这边这个金色头发的漂亮阿姨,就是我的奶奶咯?得到爸爸肯定的答案之后,我努力地把奶奶的脸庞刻在脑海里。

      “我们的姓氏,杨,就来自于她。”爸爸补充道。

      “这个是爸爸的爸爸。”

      爸爸接着向我介绍我的爷爷,一个也有着棕色头发的男人。爸爸的长相里有些爷爷的影子,但是还是有不同的地方,比如爷爷看起来笨笨的,爸爸看起来就很聪明,而且爸爸更帅气。

      “这个呢?”

      我指向相册里最后一位常常出现的人,那是一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女孩子,看起来比我大一点。我想,她应该是我的姑姑。

      “她是我的姐姐,伊杨。”爸爸肯定了我的猜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回答我关于姑姑的问题时的语气和说起爷爷奶奶时的语气有些微妙的不同,但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在我小时候,我的父母总是很忙,并且因为工作而经常搬家的缘故,我基本交不到同龄的朋友。为了让我不会太孤独,他们收养了伊杨来陪伴我。”他接着说道,眼睛没有离开那张金字塔做背景的照片,“这是姐姐来到家里之后,我们第一次全家旅行,不过最后还是演变成出差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毫无疑问我们是真正的亲人……就像你和我一样,乔伊斯。”

      我不由得对素未谋面的姑姑心生好感起来,“一样”这个词听起来很令人快乐。我最喜欢爸爸了(当然也喜欢妈妈),所以我想姑姑也一定很喜欢爸爸。

      我和爸爸继续翻着这本相册。照片的背景总是在变化,有时候是斗兽场,有时候是帕特农神庙,还有很多我叫不上来的奇妙建筑,但照片里的他们看起来真快乐,因此我好像也变得开心起来。奶奶倒是经常缺席,“她总是很忙。”爸爸解释说。

      这些照片都充满爸爸的回忆,他能说出每一张照片拍摄时发生的故事。比如,站在第二名的领奖台上的爸爸捏着银色奖牌哭泣,爸爸说那是因为“我为了比赛准备了大半年。”因此非常委屈;再比如,爸爸一边哭着一边刷着焦黑的锅,旁边还站着生气的姑姑,对此他的解释是:“那时我很向往厨房,偷偷用锅炒巧克力,把锅底烧糊了。”;我乐此不彼地听着爸爸说他小时候的糗事,因为爸爸总是那么可靠,我从没想过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照片里的爸爸渐渐长大,姑姑也是。但是一边翻看这本相册,我心中的疑惑一边冒了出来:为什么我从没有见过他们呢。

      照片里的爸爸和家人们明明那么亲密,为什么爸爸一次也没有带我去见他们,为什么他们一次都没有来过我们家呢?

      会不会因为我,因为收养了我,爸爸被家人们讨厌了、所以不再往来呢?

      虽然这是一种没有来由的猜测,但我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我隐约明白,我的诞生或许是不应该发生的事。

      越是想要忍耐,眼泪就越是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掉出来,爸爸也因此慌乱起来,连忙安抚我,问我怎么了。

      “是被灰尘迷到眼睛了吗?”

      看着爸爸担心的样子,我更加难过,爸爸这么担心我,我却害得他和家人分开,他一定很难过。如果让我和爸爸分开,我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吧。

      我不知不觉地把这些说了出来,并且哭得更大声了,爸爸却一边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一边好笑地看着我:“当然不是这样,你怎么会这样想?如果他们还在,一定也会像我一样爱你。”

      “如、如果?”我一边抽泣,一边重复爸爸的话。

      “嗯,如果。”爸爸抱着我的手紧了紧,“他们都去世了。”

      就算我对这个世界还什么都不明白,也能知道去世这个词意味着死亡。

      可是,死亡是什么?

      “是永远的离开。”爸爸说,“但他们从没有消失。”

      “他们永远存在于这里。”爸爸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懵懂地学着爸爸的动作,一边问道:“他们也会在我的这里吗?”

      爸爸轻轻地笑了。

      “会的。”他温柔地看着我,“爸爸想拜托你一件事,乔伊斯。如果有一天我记不住这些事了,你能帮我记住他们吗?”

      我用力地点着头,爸爸顺势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们接着看那本老旧的相册,但我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我一边听着爸爸的讲述,一边将那些话语努力地放进心里,连同这些我从未见过的家人们的模样一起。

      这本相册在一张爸爸和姑姑在草坪上一同熟睡的照片处戛然而止。虽然后面还有些许页数,但这一页却并没有放满,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张。

      照片里的爸爸依旧很小。就这样匆匆结束了,我不禁有些失落,等待着爸爸说出这最后一个故事。

      他却停在这里,看着这张照片,看了好久,久到我几乎觉得水滴会从他的眼中掉落。

      “爸爸?”

      我叫了他一声,他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

      “抱歉,乔伊斯。”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过相册中间空白的页数,打开了最后一页,“我有些晃神了。那一张照片的故事,要连着这一张才能说清。”

      我顺手爸爸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在最后一页上,原来还放着一张照片。相较起前面的照片,它的状态更好,画面也更加清晰。只是和之前的不同,它似乎不再是爸爸和家人的合照。照片的背景是爸爸曾经制作的机甲动画中主人公的机甲阿拉哈托,爸爸,妈妈,爱茵阿姨以及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人。

      我不解地看向爸爸,他指着照片中的一个人对我说:“这是你的姑姑。”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人看。那是一个有着靛蓝色长发的漂亮大姐姐,在所有人看向镜头的时候,站在边角处的她正漫不经心地看向别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又把相册翻回前面,来回对比,依旧觉得她们完全不是一个人。

      “某种意义上,确实不是。”

      爸爸的话却让我更加迷茫了。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乔伊斯。”他凝视着那张照片,“这个故事有些离奇,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在这个世界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并不在少数。”

      她为我而死。

      瓦/尔/特·杨以这句话作为故事的开头。

      他没有亲历父亲埃里阿斯在1955年死于奥托之手时的场景,而母亲海因丽忒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我为你感到骄傲就悄然离世。

      他愧对母亲,因为作为逆熵盟主的责任,他无暇陪伴她的晚年,甚至没有赶上生命的衰弱,只见证了最后的凋零。

      但伊杨·诺基安维塔宁就在他的眼前死去,鲜血四溅,温热的血液涂满地面,以及,他的脸、他的手、他的心灵。

      她本可以不用死,就算不冲出来保护自己,也没有人会责怪她,因为她也根本只是个孩子而已。

      但伊杨还是这么做了,然后,她死了。奥托杀死了她,就像折断一朵花的茎叶一样简单。

      那之后,他变成了瓦/尔/特·杨。那之后,他总会梦见这一天。

      他并不认为这是死者的报复,也不认为那是噩梦。这个梦只是忠实地记录了那天的一切,包括在伊杨死去以前,那个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微笑。

      然后某一天,他梦见了和伊杨一起躺在草坪上的往事。也是从那天起,他不再做那个关于死亡与坠落的梦。

      那是1991年的一个夜晚,他在放走年轻的齐格飞和塞西莉亚之后,遇见了名叫拉娜的女武神。

      她是一个性情难以捉摸的怪人,毕竟会在初次见面时踩在路灯顶上念莎士比亚戏剧的台词的人,无论怎样也和精神正常这个词不搭边。

      比起塞西莉亚,拉娜·埃尔夫席琳显然更加声名远扬,或者说,声名狼藉。她并不在意同伴、下属,作为女武神也没有什么保护民众的崇高想法,消灭崩坏兽的时候更像是在玩弄生命,尽管崩坏兽的兽权当然是有待商榷的话题。

      但,当然,她有被包容的资本。作为稀有的S级女武神,在三个月内把世界范围内发生崩坏灾害的城市都犁一遍似乎都不成问题。即使逆熵与天命并不在明面上敌对,但他依旧下达了这样的指令:执行者若是不幸正面遭遇这位女武神,即视为任务失败,立刻进行撤离。

      而这位S级女武神却声称她要反叛天命,加入逆熵。作为逆熵的盟主,他不得不去思考她的举动是否具有深意,这是否会是奥托的诡计?

      他没用多久就排除了奥托的选项,因为他知道那位天命主教并不真的将自己放在眼里,起码不值得出动S级女武神。

      也即是说,这是出于拉娜自身的意志所做出的举动;可是为什么?

      “因为好奇。”面对他的询问,拉娜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的脸部肌肉以微妙的方式运作,构成了这个扭曲的,恶质的,又具备某种诡异美感的笑容,“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理之律者大人,”她夸张又做作地鞠了一躬,“目前唯一的一位律者!身为崩坏的使徒,却站在了人类的这边,简直就像天使一样!虽然诞生的时候夺走了三十万人命显得有点残暴,但考虑到你并不知情,这点也无伤大雅;况且用三十万条生命换来一位愿意对抗神的天使,又怎么称得上亏本生意呢?”

      她的话语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与恶意,但他并没有因而产生被羞辱的念头:在作为瓦/尔/特的数十年中,他学会了忍耐、蛰伏,只为寻找反击的瞬间。

      因此他只是冷静地指出生命不应如此被衡量。

      “噢,您可真是位圣人,远比我更像人类!”她用夸张的语调说道,“因此,我很好奇,如果切开你的身体,看到的是否会和我切开死士身体时看到的一样?你需要呼吸吗?你能在外太空生存吗?身为律者的你为什么以人类的外表存在……”她的手附上他的胸口,“而如果剖开这里,也会有人类的心在跳动吗?”

      那一瞬间,他并不怀疑她真的会这么做。拉娜像是为做实她的恶名一般宣泄恶意与疯狂,甚至直白到像一名戏剧演员。而她的行为也有些不合理,尽管他清楚自己不会受每个人的喜欢和爱戴,但真的有人会在“求职”时如此肆无忌惮地讽刺未来的顶头上司吗?

      “你这是性骚扰,女士。”

      最后是爱茵出声隔开了他们。

      “喔,好的。”拉娜后退一步,“不过请您放心,我的好奇心只要近距离观察就能满足了……目前,只是这样。”

      “你的一切行为仅仅只是出于好奇吗?”

      “您不会以为我是出于什么高尚的理由——”保持着太过玲珑的美貌,染血的女武神露出艳丽的笑容,“——才成为女武神的吧?”

      就结果而言,他还是接受了她的加入。逆熵和拥有悠久历史的天命不同,常年处于人手不足的窘境。基础的人员倒还好说,研究方面有爱茵和特斯拉也不必太过忧心,但足够强大的执行者实在太过稀少,即使他自己出马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及到。

      特斯拉对此有很大不满,因为她实在不能忍受一位觊觎着律者核心的危险分子;但他还是说服了对方。

      拉娜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尽管她行为古怪,时刻对自己虎视眈眈,但对待任务总归是卖力的。

      “天命也有绩效考核嘛。”她一边说一边抹去脸上的红色液体,“这是番茄酱啦!盟主大人,你是以为我杀掉目标了吗?”

      她的行为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但也许并无恶意。在得知他偶尔会用理之律者的权能为人治疗时,她也只是在下次任务里,“意外”地弄断自己的手臂,以亲身体验律者的力量,尽管那干净利落的切口令人很难相信她的说辞。

      最出格的一次或许是在早晨潜入他的房间,趴在那个令人尴尬的位置上,理由是想观察理之律者是否会有人类的生理反应。

      在有空闲的时间里,他会观察拉娜的行为举止。她的爱好是阅读莎士比亚的戏剧,但其实很难从她的态度上看出喜爱,这对她来说或许更接近于呼吸;倘若一天她不用咏叹调念出至少一句出自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台词,那意味着心情欠佳的她会让人们会在更多的地方遭受心灵上的残害。(受害者往往是他自己。)

      她讨厌英雄主义的少年漫画(如此旗帜鲜明地反对某种事物对她来说实在罕见);偶尔会下厨,然而她致力于在卡累利阿派中发挥她的奇思妙想,但抛开那些奇怪的佐料,这道菜却能带给他些许即视感。

      他确信自己并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位曾经的女武神,仅仅只是出于监管的意味而将目光投向她,然而当他试图回想的时候,那些细节却出人意料地纷至沓来。

      她发起冲刺时习惯先迈右脚,除了戏剧还会毫无章法地看一些有关人体和医学的书籍,厌恶香菜和葱。

      但或许这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毕竟他们已经作为战友度过了十年的时光,尽管他不曾信任,但也不再怀疑。

      或许是悔恨。他想,我会将这些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乔伊斯听的原因,恐怕正是悔恨。

      是的,他出乎意料地了解拉娜·埃尔夫席琳,他们共处了长达十年的时光,甚至超过约阿希姆与伊杨所度过的时光,可是一次也没有,他一次也没有发现,拉娜与伊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其本质上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没有发现呢?在提及过去“伊杨”所喜爱的英雄主义的少年漫画时,“拉娜”那不屑的神情下一闪而过的悲伤之情、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吝于去寻找答案。

      当知晓后来之事的他向上回溯,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拉娜近乎夸张的演绎与行为,意图树立起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个性。她是个拙劣的扮演者,可也是成功的,因为没有人意识到所谓奇迹就在身旁发生。死去的少女,借由轮回转生回到了世间。后来他总是会想:在无数个夜晚、无数个看着自己醒来的早晨,拉娜、或者说伊杨,到底抱着怎么样的想法呢?

      他没有答案。

      她讨厌过去所热衷的书籍、或许如同讨厌过去的自己。在那个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曾经许下的那个如同玩笑般的誓言——

      “当我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瓦/尔/特一只手放在胸口上,那是伊杨为了夺走理之律者的核心而贯穿过的地方。在身体的损伤与——伊杨的意志的作用下,他直到第二次崩坏结束后才堪堪醒来,“她牺牲在与空之律者的战斗中。虽然齐格飞带回了理之律者的核心,但在那颗核心里,我们找不到她的存在。作为拉娜的她消失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除了这张照片和一封简短的信,她什么都没留下。”

      他拿起那张代表童年时代结束的老照片,照片上年幼的自己与伊杨酣睡在草坪上。

      他还记得那天风吹拂在手臂上那轻柔的触感,世界安宁得仿佛崩坏不曾存在过一样。

      “那天,姐姐说要守护我。1955年时是我的生命、2001年时是我的未来。对她而言,瓦/尔/特这个名字是夺去我人生的罪魁祸首,因此即使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也要将它夺走。为了守护一个人而守护了世界,我的姐姐就是这样固执的人。”

      “不是为姐姐、不是为身为姐姐之人的死而难过,是为在最后也没能和她好好说过话而难过。为什么不多和她说说话呢,为什么不多关心她一下呢,我们明明共同度过了十年的时光,能像普通的朋友一样说话的机会却一次也没有。但无论怎么悔恨,已经过去的事情也无法再挽回了,不会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这就是现实。*”

      像是代替没有流泪的他一样,乔伊斯的眼泪从眼眶中不断地流出。

      瓦/尔/特哑然失笑,制止养子用手不断抹去眼泪的行为,用手帕轻轻地为他擦拭眼泪。

      假如世界上没有崩坏,那么现在的他们或许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各自组成家庭,在平静的生活里,慢慢地说着话。他们会一起送走父母,一起悲伤,然后等待下一次的离别。当年迈的自己送走年迈的伊杨时,自己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可是没有如果。

      无数人的牺牲,无数人的努力,终于迎来了没有崩坏的未来。

      因此,他希望乔伊斯能记得她的故事,希望即使自己不在了,这个属于诺基安维塔宁的故事也能继承下去——

      “你在想什么?”

      坐在对面的虚空万藏将他从回忆中拉回,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星穹列车在无垠的宇宙空间中穿行,肉眼所无法理解的事物短暂地停留在视网膜上,那是某个世界留下的残像,破碎的概念最终留下一个影子。

      他想去拿内侧口袋里那封短信,却想起那封信也已经转交给了乔伊斯,因此又放下了手,回答他那不讨人喜欢的同行者:“没什么。”

      那时的瓦/尔/特还未意识到,未来会有怎样的相逢等待着他。

      而这,就是之后的故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