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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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倪永孝的办公楼走出来，顾筝径自开车回了倪家。
倪母见到这个时间回来的顾筝，有些惊讶，“你今天这么早下班？”
顾筝一路上车开得很冲，下了车就疾步往家里走，此刻迎面撞到在客厅里修剪花枝的倪母，她的脸色还有些难以平定的惶乱。
倪母正在摆弄花盆里的芍药，现在不是芍药开花的花期，但总是有些花骨朵会提前开放，倪母将几朵已经开败的剪掉，留下品相最好的一朵花蕾，而后细细地端详，眼神里透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掌家的女人，最喜欢花团锦簇的样子，又深谙去残留盛的道理。偌大的倪家，夫妻之间，手足之间，总是阖家美满一团和气，这其中固然有彼此的情分和恩义，还有血脉之间至亲至近的牵连，但一碗水永远没办法端平，倪母对待几个孩子，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和维护，而她作为母亲，很善于将偏袒这件事做得游刃有余又不露痕迹。
倪家的兄弟几个，倪永孝一直是最稳重也最懂事的一个，这也意味着，在成长的过程中，他总是让步最多牺牲最多的那一个。
倪母眼见自己的二儿子和倪坤一样走上了一条血腥狠辣的路，她的忧惧不能明说，只能加倍的在生活起居上给予倪永孝更多的关照。她无法干涉倪永孝做的事，但她却很想替倪永孝管束顾筝。
在倪母眼里，顾筝不是不好，她只是像面前这株芍药，花大色艳，但有些旁枝长势过盛，有些夺人眼目了。
“你回来的正好，我刚让楠姨煲了点汤，最近这一阵子天湿寒的厉害，阿孝腰腿上的老毛病恐怕又要不自在，我特意加了几位中药进去，他平时工作忙，吃食上不讲究，这食补是日积月累的功夫，我以后每天都做，你也想着提醒他多吃些才好。待会等火候够了，你跑一趟他的公司，就算是你尽的心意。”
倪母抬头看了一眼顾筝，眉目里的笑满是慈善，又端着几分长辈的姿态，“其实，你要是工作清闲些也挺好的，平时白天我一个人也怪没意思的，你若是在，也有个说话的伴。阿孝回来，热汤热水的，才像个家的样子。“
言毕，她握着剪刀的手微微用力，一棵弱枝叶应声折断。
顾筝看着她含笑的唇瓣一张一合，脑子突然有些发翁，“妈，我先上楼换件衣服。”
说完，她就三两步登上楼梯，顾不上倪母从背后投来的注视里面有着怎样的不悦和扫兴。
顾筝回到卧室，回手将房门掩上，后背倚靠在门边，觉得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下意识地抬眼环顾这间屋子，床单是新换过的倪永孝偏爱的素色，床尾整齐地叠放着她和倪永孝的睡衣，床头柜上有一本书摊开放着，是倪永孝最近在看的，上面还压着他的眼镜盒。
搬进倪家的这栋别墅以后，倪永孝和顾筝大半时间都是分房住的，形同路人。而现在这间卧房里到处都有倪永孝日常起居的气息，让顾筝有种错觉，好像这个淡漠又温润的男人，也在试着真正地走近她的生活。
夫妻多年，倪永孝待顾筝算不上多好，可也不寡情。所以即便知道倪永孝心里爱着别人，顾筝也没强拧过他的心意。举案齐眉也不一定非要情根深种，一个男人对待一个女人，哪怕没有情爱，也还可以有敬重。
可是，这样的想法，也似乎只是顾筝的一厢情愿。在倪永孝眼里，她也许就是倪母刀剪下那株绰约多姿的花，修去残枝，抽断脉骨，浮光流锦地绽放在他的生命之中，成为他荣耀人生的点缀与陪衬。
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顾筝走到梳妆台前，凝视着镜子中神色有些涣散的眉眼，生平第一次觉得，什么夫妻恩爱，婚姻和顺，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妄念而已。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衣的纽扣，身上那些凌乱的痕迹几乎有些灼目，她走进浴室，将自己从头到脚地冲洗了个彻底。
洗完澡，顾筝吹干了头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取下放在柜子上的行李箱，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贴身换的衣物。
倪母正将石锅里的汤往保温杯里盛放，一眼看见拖着行李箱从二楼往下走的顾筝，”你这是……“
”妈，我要出差几天，盈盈就拜托您照顾了。“顾筝看了一眼倪母眼前的保温杯，”我赶飞机，就不能去送汤了，您还是等阿孝回来再让他喝吧。“
倪母还想问什么，可是顾筝拢了拢风衣的前襟，已经仰头阔步地走出了家门。
***
顾筝一边在马路上随着车流川行，一边在思考要到哪里去。倪永孝很快就会知道她离家的事，顾筝不确定倪永孝会不会马上去找她，但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顾筝已经不是撒娇任性的年纪了，但哪怕是很多年前，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也几乎没放任自己的情绪去做过一件肆意的事情。
父母宠爱下长大的孩子有恃无恐，但顾筝不一样，她过早地体会到了生活的困窘和母亲一个人抚育她的种种艰难，顾慈原本是一朵柔弱无骨的娇花，失去根茎的倚仗，已在风雨中不堪零落，所以顾筝不敢再用任何一种方式让顾慈心伤。
这么多年以来，顾筝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少磋磨，也很少到顾慈面前倾吐委屈。她怕顾慈会为这些情绪上的事情难受，更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触到了母女之间那份不可言说的禁忌。
顾筝脑子里扯过很多碎乱的念头，却不知不觉把车开到了顾慈住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上，人生就像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而无论经历怎样的跌撞和坎坷，家永远风雪中可以收容你的归宿。对于顾筝来说，她一直没办法让自己完整地被倪家接纳，如果她和倪永孝的婚姻只剩下一张虚幻的皮，那么倪家的那栋别墅，就不能算得上是顾筝真正意义上的“家”。
顾慈这里呢？顾筝坐在车里，抬头望着顾慈家的窗户，窗台上晾晒着一些床单被褥，都是顾慈用了很多年的花式，她一直是个节俭的人，哪怕顾筝给了她再多家用，她也从不在生活上有丝毫的奢费。
顾筝叹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见到顾筝，顾筝展开眉眼，“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我刚好买了条鱼，晚上留下吃饭吧。”
顾筝点点头，走到沙发上坐下，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顾慈，”妈，我给你买了份保险，保险公司每年都会返一笔钱到这个账户，我知道你不肯要我的钱，可我也想为你尽点心，我现在长大了，有能力照顾你了，你留着这个，家里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千万别犯难。“
顾慈笑笑，”你放心吧，我有钱，再说我一个人能有多少用钱的地方，不过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下个月初就是你的生日了，这一晃都三十岁了。“
“妈！你心里知道就别说出来了嘛，人家现在的小女孩都是永远十八岁。我哪是长大了，我是变老了。”
“你要是老了，那我岂不是一脚入了半截土了！”
虽然是玩笑话，但顾筝没来由的心头一跳，她突然挺直腰背，偏头啐了一口，“呸呸呸！妈，你能不能不要讲这种话，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慈看了看顾筝，眉目含蓄而温柔，“我也但愿我能长命百岁，看着盈盈长大，长成一个像你这样漂亮优秀的女孩子。顾筝，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
一句话，就惹起了顾筝心里一阵酸楚的钝痛。
她扑到顾慈怀里，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妈，你不怪我老是离你那么远吗？我知道你并不舍得我去英国读书，背着我偷偷地哭了好几次，可我还是狠心的丢下你一个人在香港，一去就是好几年，回国以后也总是忙，抽不出时间过来陪你，我有时候想要是当初不去英国，毕业以后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也许薪水不多，但你会不会比较安心一点？“
顾慈拍拍顾筝的背，握住她的手，“都说母鹰为了让幼子学飞，不惜将它推下悬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不过为母者，都希望子女平安顺遂的成长，可是，倘若它要翱翔于更广阔的天地，也没有道理用爱的名义去束缚它。阿筝，你从小就是个好强的孩子，无论你要飞得多高多远，妈妈都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去阻拦你。”
顾筝伏在顾慈的肩头，久久都没有说话。
“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要说这种傻话，你要是不去英国，也就不会认识阿孝，姻缘的事是一早注定的。”
顾筝抬起头，“妈，你爱过我爸爸吗？”
顾慈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错愕，身体微微一僵，“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自从唐业庭和顾慈离婚，顾筝就很少在顾慈面前提到唐业庭这个人了，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顾慈面容沉静，心里却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没什么”，顾筝缓缓放开了顾慈，起身倒了一杯水，热气烘衬着她雪堆似的的皮肤，有种别样的清灵，”我只是觉得这些恩爱情义，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顾慈仰面看着顾筝，她低下头喝了一口水，低垂的脖颈优雅而纤细，像一株被风雨压弯的冷梅，透着不堪摧折的傲骨。
“你和阿孝吵架了吗？”顾慈轻轻地问。
顾筝握着水杯的指尖一紧，热水烫红了她的掌心，杯身轻颤，险些脱了手。她将水杯放在桌子上，回身平静地注视着顾慈，唇齿开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离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