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行世代》沐心初

28、第28章 落樱

　　回到首都的日子一如往常。

　　岁月抓不住阳春三月的尾巴，樱花忽然毫无预兆地盛开，不出几日，便迷漫绚烂。

　　从檀府门外闲情散步，沿着一条开满樱花的长街走。不知不觉中，头上有一片粉红色的花瓣在无风中缓缓旋落，洛晗伸出手，那花瓣便乖巧地停在了手掌心。

　　这么快，就要花落了。

　　若不是这条路樱花盛开，自己是寻不得这条蜿蜒曲折的巷子的。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

　　洛晗打量周围，树木茂盛，雅致安宁。右边的长街是一段巨大的围墙，绵延长远，像檀府一般神秘，看不到里面是何模样，只觉得里面草木高深。

　　难道是一处不对外开放的花园？或者是和檀府一样的庄园？四周房屋大都低矮，只有面前的一座高楼，独树一帜地立在这片街区中。

　　洛晗细细打量这座别致的高楼，它的建筑风格很特别，不似檀府庄园那样宏伟肃穆，也不像联邦大多的建筑那样摩登现代。

　　这幢楼墙上的浮雕柔美神秘，既像一首异域传来的委婉迷曲，又像一部远古留下来的传奇。玻璃窗镶嵌在墙上，亦庄亦柔，亦古亦今。

　　洛晗心底被这幢建筑打动了，她昂起头，思索着。透过那顶楼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定能完整俯瞰旁边围墙中的一切，不知那围墙中，是何光景。

　　收回上抬的目光，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静静地坐在街对面的低栏上，默默凝视着这幢建筑。

　　为什么宣霖会坐在这里，神色忧伤？

　　宣霖看到了洛晗，淡然一笑：“寻着樱花过来的？”

　　洛晗点点头。

　　“每到这个季节，这一路最美了。”

　　洛晗不多话，走过去在宣霖身边坐下。

　　“这幢楼很美吧。”过了半晌，宣霖终于开口，他还是凝望着对面，“这种建筑，连原家、戚家的府邸都比不上。若不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烧得只剩下这幢边楼，恐怕，檀家的庄园也难与之媲美。”

　　“你很熟悉这里？”

　　“我就出生在这里。”他伤感地抬头望着，“可是，这里再也不属于宣家了。这幢楼在弓岛晚宴那天，被诸宁买去了。”

　　难道，这才是宣霖那日大怒的原因？

　　“生意场上，胜败得失都是常事。他要夺宣家旗下的那些产业，就让他夺了去，我一点都不伤心 。可唯有这里……”宣霖的眼中露出伤感的神色，“这里是我童年最美的记忆，虽然我知道那也只是幻觉。其实，我父母早就不住这里了，我也在很久以前搬离了这里，这些年一直空关着。”

　　三两片樱花从空中飘落。

　　“自我记事起，我父亲就到处在外面玩女人。我母亲也……”宣霖望着飞舞的樱花，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很少见面。如果不是重要的工作场合，连我也见不到他们。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积极地参与家族事务，拼命地工作，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常常在一起了。”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宣霖，背后竟然有这样的伤心事。洛晗听着，心情也跟着苦涩起来。

　　“所以这里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小心翼翼包裹着幸福的水晶球。父母离开后，我也仓皇地搬离了这里，生怕我孤独地一个人留下来，会让这颗美丽的水晶球破灭。可如今，竟让他夺了去……！”

　　“夺？”

　　“父亲母亲都说过，这里不管多少价钱都不会出卖。若不是他使手段，怎能得手。”

　　“手段？”

　　宣霖冷笑一声：“用女人。”

　　洛晗为宣霖感到难过，静静地望着路的对面。

　　她忽然想到这片广大的围墙，好奇问道：“那片围墙当中的地，也是你家的？也被诸宁买了去？”

　　“那他可买不起。”宣霖冷笑一声，随即正色道，“不，那不是我家的。围墙内的土地，现在是戚家的。”

　　“‘现在’？既然你小时候在这楼里住过，应该知道围墙里是什么样。是花园？是府邸？还是……难道还是火灾后的一片断壁残垣？”

　　宣霖听后沉默了一阵，并不回答，而是轻轻一笑，扯开话题：“会不会觉得我很傻？为了个宅子这么伤心？”

　　洛晗摇摇头。从小时候起，哥哥姐姐们就明争暗斗得厉害，宫廷里常常掀起腥风血雨。洛晗有时甚至觉得，与其是争储君之位，他们更是为了争夺父母的宠爱。

　　她看着宣霖，对他温柔一笑：“你不是说了吗，你父母都说过，这里再多价钱也不卖。他们既然这么说过，说明他们是爱你的。这次出售一定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还有檀晔吗？他一定会帮你，把宅子夺回来的。”

　　宣霖脸上终于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过了片刻，又有些伤感起来：“其实，他心里也很苦。一个人支撑着不知是谁扔给他的重担。檀家的实力早就不如以前。背后好像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暗中拆解着这一切。那种未知的力量，让人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中。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是不是全天下的人，包括他父母在内，都在和他对着干。”

　　“怎么会？”

　　“不知道。或许在不知不觉中，这个世界早就疯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到尽头，一起毁灭。”

　　为什么，平日里总是光鲜亮丽、兴高采烈的他，其实竟是如此哀伤。

　　宣霖回过头，看着洛晗的双眼，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会帮他的，对吗？”

　　洛晗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对不住对不住。”宣霖瞬而故作轻松起来，神态恢复了往常那种玩世不恭，“前一阵子，说了不少对不住你的话。对不起。”

　　洛晗想了想，他应是在为那日书房里轻蔑她的话道歉：“那个啊，没事。”

　　她看着他，打趣道：“你虽然有时候说话是刻薄了些，却也不像普通的纨绔子弟那样招人厌，对朋友也够义气。”

　　宣霖被逗笑了。

　　“我对他义气，是因为他也是如此对我，是因为他值得我这么做。”

　　看着洛晗好奇的眼神，宣霖笑着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听好了，我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谁不是花花肠子，浮躁虚荣，一个比一个风流。可是檀晔不一样。因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我知道。”

　　洛晗听了，调皮道：“他说他玩过很多女人。他可是自己对我说的。”

　　“那是他在玩他自己。”宣霖卸下嘻嘻哈哈的面具，无比认真地看着她，“我向你保证，他从来没爱过。”

　　＊

　　宣霖和洛晗坐在路边说话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对面那幢高楼顶层静静俯瞰着他们。

　　“你在看什么？”

　　听到询问声，诸宁关上窗帘，转过身温柔笑道：“没什么。”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美丽女子，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和那些年轻天真的女孩子相比，她的神态从容妩媚，反而多了知性迷人的魅力。

　　诸宁柔情地将她揽入怀中。两人的吻并不浓烈，却让人深情陶醉。

　　“这次要多谢你。”

　　女子媚眼浅笑：“我可不敢邀功，要谢的是原家的那位。若不是他在背后发话，宣家怎会放手这宅子？”

　　“看来要去好好谢谢他。这么多年遇到这么多人，在我眼里，就属他是个人物。算是个知音。”

　　“这话下次我可得转告他，他一定高兴。”

　　“说到底，”诸宁俯身又对她柔情一吻，“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女子笑着简单环顾了房间，问道：“这宅子可不是一般之物。听说你没把很多家当搬来这儿？怎么，难道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暂住地？我猜猜，这里是你今后用来与他们争斗的筹码之一？”

　　诸宁转过身，又不动声色地掀开窗帘，从缝隙往下看。楼下的街对面空无一人，宣霖和洛晗已经离开了。

　　“这里确实是暂住的。”诸宁深沉着眼，“但不是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