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燕乐寒枝》玄时蘩

127、惊梦

　　盈盈交待了宜咏坊的事情，正好世民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无甚宴饮。坊间高级别的乐工舞伎得以回乡休息，坊内便作些日常的教习。盈盈便回到太极宫中，按照无茵的吩咐照料世民的日常起居。她才亲眼所见，一国之君是如何辛劳的。
　　世民批奏折常常要到深夜，她和李菁侍奉一旁，然后再和寝宫的宫女服侍陛下安寝。算来，盈盈已经有些年头不做贴身侍女了，如今重新体贴陛下的心意，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比以前更难。不几日功夫，她就暗自感慨，陛下虽然才三十多岁，正当盛年，但太过劳心劳累，身体本就应当有所保养。若是夜里再被惊梦而无法安睡，消耗气血，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她想着的确需要马上帮助世民缓解过来。
　　入夜时分，她便轻声提醒世民，“陛下，您劳累一天，不如早点儿休息吧。”
　　世民并未答话，又过了一阵子，才放下手边的奏折，应声说，“好”。起身的时候竟然晃动了一下，盈盈连忙扶着他，“陛下，您这些日子不得安眠，要早些睡才是呢。”世民笑笑，没说什么。
　　盈盈跟随他来到寝宫内殿之中，带着宫女服侍他更衣，盥洗。宫女端来热水，盈盈眼见如此，便说道，“我来吧”。宫女放下水，便悄然退下。世民很轻松地坐在塌上，盈盈便半跪下来，为他褪下鞋袜。
　　世民倒是放松下来，“盈盈，如果没记错，你好些年没伺候朕了。”
　　“奴婢是不是有些生疏，让陛下不适了？”
　　“没有没有，朕只是觉得辛苦你了”
　　“陛下从前也总这么说”
　　“还是你伺候朕伺候得最妥帖”。世民享受着盈盈的服侍。
　　“陛下，再泡一会儿吧。御医说了，这样能睡得好些呢”。世民面露微笑，的确，他已经从刚才的朝政之中松泛了下来，看样子可以睡个好觉了。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候着的宫女进来麻利地收拾干净。盈盈起身服侍世民睡下，给他掖好被子，遮上幔帐，调暗了房中的烛火。世民其实已经很是疲惫了，他入睡很快，盈盈眼见如此，便退下候在偏殿之中。
　　果然，到了半夜，世民果然又被噩梦所惊扰起来。他喘着粗气，在床上左右翻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盈盈听到动静，连忙来到房中照看，“陛下，陛下……”，她轻声唤道。世民已然在惊梦中，自然不应盈盈的呼唤，直到他大叫一声，然后腾的坐了起来。
　　“陛下……”盈盈温柔地呼唤着他，“没事，没事，您又做梦了”。
　　世民喘着气说道，“朕又梦见建成和元吉在追杀朕，他们二人果真是想要了朕的命去，才算罢休吗？”
　　盈盈安慰道，“陛下，您别这么说，御医给您备了安神的茶，您喝些，再接着睡吧。”
　　“朕睡了多久”
　　“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还没亮呢”
　　“哎……”，世民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朕都睡不过两个时辰。”
　　盈盈站在一旁为他披上衣服，世民说道，“盈盈，来，坐到朕身边来。”
　　“这……”
　　“坐吧”，盈盈眼见世民还有些虚弱，还没有恢复过来的，那种惊惧的眼神，实在令人心痛，便依言陪着世民坐下。
　　“盈盈，说到底，朕知道对不住建成、元吉，朕杀掉了他们。”
　　“陛下……”盈盈想要止住他，世民却径直说了下去，“你让朕说完，说出来，朕心里便好受些了。朕原本也不想如此，可若不如此，又还能有什么其它办法呢。朕不喜欢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说法。但我知道，如果那一日朕没有提前动手，朕接到的恐怕就是被贬到偏远封地，不得回京的旨意了。这叫我如何能肯？我十六岁起岁起就征讨四方，兴兵起义，攻下长安，又灭刘武周，平王世充，就算我能恪守臣子本分，建成和元吉又怎么能放过我呢。谁能知道，朕有多难。”
　　世民依靠在床上，握着盈盈的手，自顾自的说下去，“朕不想杀死他们，本来也想放掉建成和元吉的儿子们。可是……历朝历代罪臣之子日后谋逆叛乱乃至弑杀国君之事比比皆是，所以历代对于谋反大罪才会罪及九族。朕也是听了无忌他们的话，不得已而允准的。朕内心连建成与元吉都不忍心杀害，怎么会伤害幼子婴孩。但朕实在是身不由己……朕不求建成和元吉原谅，只求他们看在朕为了国家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丝毫都不敢有所松懈的份上，不要再向朕追魂索命了。早晚，早晚朕都要到地下的，倒时候再向他们赔罪……”
　　世民说得悲怆不已，竟抬起一只手然抚着胸口颤抖起来……但他握着盈盈的手却越来越紧，最后将她一把深深的拥在怀中。盈盈听了世民这发自心底的倾诉，心痛欲碎，她好疼惜眼前平日这位高大威严，四方拥戴的皇帝，心中也承受着这样的重荷和深渊。那种曾经把她撕裂，让她痛苦不已的感觉，原来世民又怎么不是一样的承受着。
　　“陛下……”她很动情的喊道。世民没有出声，只是把她紧紧抱住，仿佛世界都消失了一样。这一生，他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今天的这番话，除了盈盈之外。
　　盈盈轻轻安抚着怀中的世民，她的温暖如一剂温存的良药。“陛下……您不要这么想。盈盈很是了解当年的一切。在齐王府三年，盈盈看了多少元吉是如何对陛下恨之入骨，如何弄出阴谋诡计想要谋害陛下。盈盈虽然卑微，但当年也几经这种立场的痛苦和纠结，几度喘不过气来，又被元吉威逼利诱，几经曲折。陛下如今心中的痛和不忍，正是当年盈盈的悲和苦，陛下的决断和结果，更是盈盈的爱和盼。个中滋味，不是寻常人能懂，更不是寻常人可是诉说和领悟的。如今陛下君临天下，开创了这贞观之治，亘古未有。只是陛下心中仁慈，重情重义，一直不肯放下，其实大可以宽心的，建成与元吉，又怎能伤害到陛下呢。至于对错，就算重来一遍，也依然如此。这我倒想起了平阳昭公主当年劝慰陛下的话，这是身在皇家的苦，就慢慢儿地熬吧。”
　　世民听着盈盈的劝慰，渐渐缓了下来，惊梦一场，竟然是如此神奇的际遇。他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把在心中郁结很久的话对着盈盈说了出来。他此时才算是终于回神了，他的情绪和心情逐渐平复，眼睛里刚才闪烁的满满的内疚、惊恐、真诚和哀伤，逐渐地褪去，又开始像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
　　盈盈察觉到了世民神态和情绪的变化，她也一下子清醒过来，恐怕刚才是自己被世民带入了一种超越眼前的半梦半醒。刚才那番话，她又有什么资格听到，又有什么资格劝慰呢？她看着世民盯着她，露出些尴尬的神情，她便知道，世民有些后悔了。但她听也听了，劝也劝了，剩下的事只有由陛下作主了。
　　于是她起身，小心翼翼地跪在床前，“陛下，奴婢僭越了，请陛下赐罪。”
　　世民眼见盈盈也反应了过来，总算两人都恢复正常了。世民声音平静，“盈盈，谢谢你，让朕说出了郁结心底很久而无处倾诉的话，朕觉得好受不少。但是……盈盈，你听到了朕心底的话，可知道是什么后果嘛？”宫中伎俩历来如此，知道太多的人无非是从此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也说不出。
　　“陛下不会要杀了我吧。”
　　“朕怎么舍得”，世民露出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像是安慰，又像是调侃，又像是考验着盈盈的忠诚。盈盈说道，“其实自那些年盈盈纠结万分的时候起，就已将生死至于度外。若今日这番能解陛下的忧心，就算陛下赐死，盈盈也是心甘情愿的。”
　　世民点了点头。盈盈继续说道，“想到那年陛下攻克长安的时候，曾对盈盈说过，愿意告诉盈盈，没有人听到过的话。盈盈虽然不敢妄称陛下的知己，但却愿意成为陛下愿意盈盈成为的那个人，无论是谁，在哪里，是什么角色，有多么危险。”
　　世民想到当年自己的确是这么说的。他当然不会赐死盈盈，只是想遮掩些尴尬罢了。他把盈盈搂在肩头，“朕的心还是如同当年一样，只有你，这偌大的宫里，也只有你，能够让朕真的感到放松，感到温暖和自在。朕愿意告诉你，心底的话。因为你和所有人都不同。”
　　盈盈不语，微微靠在世民的肩头。两人的气息不断地交叠着，在房中温暖的空气中满满的向夜色溢出。对于宫中人，这一夜并非情深似海，也并非坦诚相见，而是一场有些风险的赌局。
　　“陛下，现在夜深人静，您不如再睡一会儿吧。奴婢在旁边伺候着。可好？”
　　“好，若能再睡上一会儿，朕便不那么疲惫了”。
　　盈盈听闻，便扶世民躺下。然后跪坐在地上，轻轻伏在他的身边，直到他平静地入睡。说来也怪，世民后半夜睡得竟然不错。偶尔似乎也梦到些什么，但只要盈盈握住他的手，不停地摩挲着，他便也不会醒来。只道世民说出心底郁结的话以后，总算是卸下了重负，轻松了许多，关于建成和元吉的一连串惊梦也少了不少。他心情不错，但不会再提昨晚之事。
　　盈盈明白个中情由，以后自当小心谨慎，但此刻，她却不愿意多想，她只想让眼前这位深爱的男子，睡个好觉。
　　第二日，韦贵妃献计，说让世民身边信任的大将戍守镇住寝殿。于是尉迟敬德和秦琼两位将军分左右在太极宫门口彻夜守卫了几日，盈盈又侍奉在内，世民才得以彻底告别噩梦。后来，世民命人画了两人肖像贴在门口作为门神，也有同样的作用。长孙皇后也很感谢盈盈，赐她金银丝帛。世民好转，不日便精神矍铄，又能召各位妃嫔侍寝。于是盈盈便离开世民寝宫，重回宜咏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