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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满天雪,树下行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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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削铁如泥,出鞘无眼,他们的目标分明,就是想要未清狂的命。
满腹胸腔怨念,那些深仇大恨在此能得到酣畅淋漓的宣泄,未清狂铁血手腕,不见半分仁慈,所到之处满目皆是疮痍。
……
战乱过后,大火灼烧了乱葬岗一夜,尸骨烧成灰,转眼被风吹散一切化为乌有。
魔教一众人草草离去,教主有令,凡参与谋反者,无一例外,格杀勿论。
没人敢为他们收尸,谁叫他们十恶不赦,罪有应得。
魔教内部的叛乱被及时镇压下,魔教遭此重创,人手还是损伤惨重。
景亲王府内。
历烊站在屋檐下,眼看着面前的小孩打拳打得指关节通红,历呈珏汗流浃背:“我错了爹,我再也不敢了!”
历烊哪理得他说的那些话,见他偷懒,就是一脚上去,直接踹在历呈珏的腰间。
“继续!”
方才几岁大的孩子,现在就敢跟人打起来,这要等他长大后还得了。
历烊压根就没闲工夫去明辨是非,在他看来,这孩子归他所有,他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
历呈珏的叫声传入耳,妺嫃可没历烊那么冷血,多次想上手阻拦:“你狠心让他就这么叫下去,我可不忍心袖手旁观。”
“没人叫你在这碍眼!王爷没空搭理你,你倒好,转道管起我来了。”
历烊丝毫不把她的话听进去,转头继续训斥起历呈珏来:“你不是能耐得很,今日不把这木桩打断,我就把你骨头打断,继续!再让我看到你停下来,我就让你把这木桩吃下去。”
临近年尾佳节,谨遵历代大越先皇祖制,沈彦卿将携手后妃为大越祈福,祈祷来年国运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圣上即将亲临韬光寺,沈晏忱如今又独得圣宠,其余闲索杂碎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他的头上来。
“听闻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此番为国祈福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外头都估摸着静昭仪会越俎代庖,替皇后出行。”妺嫃说。
天竺公主入主后宫,得圣上荣宠,赐昭仪娘娘封号静,当今圣上后宫唯有二妃,皇后久病不能离塌,群臣皆在揣测此行,静昭仪会左右伴君。
自皇后久卧病榻,任谁想求见一面,都遭到回绝,而今静昭仪借机上位,沈晏忱安插进宫中的这步棋无疑是废掉。
有人有意阻止这风声传出,在皇宫里能做到那么绝的,也就唯有只手通天的那位。
历烊接过茶水,目光却时不时的往那边看去,他自然发觉的到,历呈珏那小子又在那偷听着他们说话。
“你说的还不是废话,皇子公主早夭,离姑娘又不在,宫中还不是那女的一家独大,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是死绝了。”
历烊的最后一句话阴阳怪气,妺嫃听出他在指桑骂槐道:“王爷到底还是不忍下手,不然该死的早就是他未清狂,我们又何苦功亏一篑。”
明明所有都按计划来了,沈晏忱最后的于心不忍,放了未清狂一条生路,只是可怜了离冤被拖出来当替死鬼,他们也要另择人选,安插进皇宫。
妺嫃看在眼里,王爷不忍对未清狂下死手,桩桩件件都明晃晃表明了一点——
未清狂在王爷心里,早就非同一般,而这些都是历烊所察觉不出来的心细。
“圣上不疑有他,离姑娘消失的这些时日也没见他有过什么表示,这所谓的帝后之情,还真抵不过外面的莺莺燕燕来得有趣。”
历烊说着闲话,目光落在不远的历呈珏身上,见他神情慌张的躲闪开,做着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假动作。
手指摸索过箭头,独有的花纹泛起亮色,历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眼眸深邃紧盯着那半死不活的远方。
唰的一下,箭头从袖中掠出,将那片即将落下的飘叶镶死在树上。
“无趣得很,人啊!说到底都一样——”
妺嫃完全没搞懂他在说什么,就见历烊死盯着历呈珏,目光中透露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死气。
那孩子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长大,长相气质愈发出众,待到羽翼丰满的那日,历烊要再想阻拦,怕是徒劳。
……
年关佳节临了,沈晏忱忙得前脚不沾后脚,每日都是临近深夜,他才得空忙完回到王府。
满朝文武对他颇有微词,如今沈晏忱青云直上,早已不是他们能随便拿捏的,就连对他最有争议的顾瑨也被他送走,其日后不敢想象。
他必须做到事无巨细,才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刚踏进门槛,一个身影忙不迭同他相撞。
对方一声哎呦,沈晏忱刚准备骂是哪个不长眼的,视线一扫而过,才发现对方是历烊之前不知道从哪带回来的孩子。
“火急火燎的,这是干什么去?”时候这么晚,看他这副样子,估摸着已经不是第一回这么干。
“王爷……”历呈珏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沈晏忱逮着他的衣领就往历烊那屋去。
完蛋了!
沈晏忱一脚踹开屋门,就将孩子甩到历烊的床榻上:“看好他!这么晚了还让个孩子在外面瞎跑,你这个爹当的也是心大。”
历烊睡眼朦胧,满脸写着不耐,身子往边上挪了几下,拉过被子盖好装死。他的声音含糊:“他爹早死了,谁爱管谁管去!”
“……”
当着孩子的面大言不惭,沈晏忱暴怒直接掀掉被子,揪起他的脖子:“你带回来的,是猫是狗你都得看着。”
历烊也没好气:“我养只阿猫阿狗,都比养他来得实在,真当老子稀罕照顾他——”
“历烊!”沈晏忱及时打断。
还没等他们反应,巨大声响下,历呈珏直接摔门而去,那道身影跑得飞快,沈晏忱追也追不上。
历呈珏消失的这件事,在王府内没有激起半点水花,还是直到沈晏忱问起,妺嫃才知晓发生这事。
她火急火燎找到历烊,结果对方还是那副没事人的样子,只是耐不过她纠缠,历烊才答应着,一定将平安孩子找回来。
“让他没事就出去找找,别整天待府里头吃闲饭,他自己不烦,我看着都闹心!”
景亲王府鸡飞狗跳,沈晏忱将自己置之事外。整个王府上下的人都需要他养活,他哪有闲情去处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外头的雪也不小,皇上身边还需要公公,公公请回吧。”
送景亲王出宫的路,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雪白,严公公看着沈晏忱离开的背影,长声叹了口气。
至皇后失踪,皇上整日阴晴不定,严公公将一切尽收眼底,那些想提醒景亲王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皇上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至于什么时候会查到他们身上,这些也只是时间问题。
红色高墙被覆盖,雪色中一抹身影靓丽,同沈晏忱擦肩而过。
“公主!”丫鬟的声音骤然雀跃:“想必刚才那位就是景亲王!”
能从一个不被重视的王爷,走到如今满朝文武都要忌惮三分的景亲王,没想到连相貌也如此不凡。
静昭仪赶紧示意丫鬟住嘴,也不知景亲王刚刚有没有听见些什么。这种背后议论之事,到底还是怕让那个当事人听见。
景亲王沈晏忱这个人她不甚想了解太多,对于她现在的处境而言,讨好皇上夺得圣宠才是重中之重。
没乘坐轿辇的足衣容易湿透,在偏殿换好,她还是没得圣上召见。
“皇上正在同李尚书议论国政大事,特吩咐奴才在外守着,这天寒地冻的,昭仪娘娘劳心劳神,还是快些回去,雪天路滑当心出了什么事来,皇上知道了可是会心疼。”
严公公不甚清楚她来的目的,三言两语就想打发掉主仆二人。
“自我进宫,皇上就忙于朝政从不召见于我,严公公,我知皇上垂怜赐得封号已是圣上开恩,但求今时能再见皇上一面,从此了却深宫再无他愿。”
静昭仪身为主子,却没半点架子,话里话外自降身份显进卑微,严公公见她这样,难得心生几分动容。
“这……”
宫人扫走大雪,养心殿内的沈彦卿摆摆手,看起来很是乏累。
外头的静昭仪还在侯着,严公公进去已经有一会,她捏着帕子的手越发攥紧,她想会一直到皇上愿意见她为止。
“娘娘请吧——”
“皇上愿意见我了!”静昭仪立马端正好仪态。
“寒冬大雪,你不好好在寝宫里待着,就这般闲不住?”
沈彦卿头也不抬一下,说话语气里疲惫中带着帝王的威严。
“臣妾想见皇上……”
“胡闹!”沈彦卿刚想叫人把她拖下去,就见她没等说话,径直间人已经先跪下。
“……”
“贱妾之身幸得皇上皇后娘娘收留,皇后娘娘大度,臣妾自知不配得圣上荣宠,如今皇后娘娘重病在塌,臣妾想为娘娘祈福早日康健,恳求此行韬光寺能同皇上一同前往。”
……
此话不给人喘息之地,周遭的气氛一下沉寂下来,沈彦卿眉目清冷无笑,嘴角却稍稍上扬。
“你倒是有心了!”沈彦卿眼里的笑意深沉。
话说得好听,司马昭之心人言可畏。
离冤下落不明至今未有半点风声,近来的流言蜚语他少有听闻,要真如了这女人的意,外头谣言加剧,到时让离冤听去了,他就更不好解释。
其中只有害没有利,手里的狼毫笔缓缓落下,而后拍在大理石上发出声响。
“静昭仪有心,想来皇后要是知道,也会被你这一片赤诚感动到。”沈彦卿眸光阴沉,不置可否,从头到尾都不见得看她一眼。
他还在发愁着大雪所致,城中难民大量横死街头,正打算传召国公大臣商议救济灾民,这女人好死不死往他枪口上撞。
“皇上——”
见她不依不饶,如此不识趣,沈彦卿直接叫来严公公来人把她拉下去。
“她要是实在太闲,你就给她找点事干,别让她总来烦朕。”
沈彦卿淡淡一瞥,又恢复之前的神态。
严公公明了,暗暗退下。
外头的静昭仪歇气,明显是看出了皇上对她的不待见。
“昭仪娘娘且回吧,中宫一事实在为皇上一大心病,圣上正欲择满宫上下写经文诵经诗,以求为皇后娘娘去病,求得身子健朗,这节骨眼上,您就别添乱了。”
静昭仪听出他话里的暗示,若有所思离去。“有劳公公了——”
送走这尊大佛,严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
韬光寺远离京城,到了日子,此去一路大批人马跟随,来回路途更是遥远,行程匆匆不容得久待。
长阶一眼望不到头,其余人等在下面侯着,台阶清扫已经除去大雪,所有人低头回避,只见那一国之君正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同老僧交谈。
近处派有人看守,白芒过去黑影树立,其威严足以震慑四方不敢靠近。
“彦…,卿……”
老妪暗自神伤,那手腕干枯撑着边上的树,这才勉强没有倒下,双目腐朽在看到那道暗黄身影时,才闪过生机。
拖着年老病体,离冤的一路心酸在见到沈彦卿的那一刻,完全消失殆尽。
寒风凛冽刀刀刮在她的左右,素白落在眼前,离冤反应有些迟钝。
……这是,下雪了。
目光所视那一人身形顿了顿,白芒落在双肩暗黄龙纹上,沈彦卿转身望眼过去,青石阶已经落满雪,不见其青灰色。
洋洋洒洒一片。
“彦卿!”见他准备跨过门槛,离冤下意识想冲出去,下一瞬愣神般缩回身子。
自己怎敢用这幅样子,去见他……
那日飘雪不停,没人注意那不远处的哆嗦身影,说来也是,风雪中一眼望不清什么,谁会注意到,远处竟还有一人躲藏背后。
水汽弥漫上眼,离冤双目愈加模糊,身形婆娑一动不动,只是紧盯着那方向,直到出现身影。
即便兄长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体离冤还是自己清楚,谁曾想到会发生一切,她的目光注定只能短暂停留。
“吩咐下去,留宿就不必了,即刻启程回宫!”祭拜仪式在几个时辰内完成,单看这雪天阵仗,现在不走,待会所有人都走不了。
隐晦觉察到心口有东西在流失,沈彦卿虽觉得奇怪,但也没时间多想。
“遵命。”
行仗庞大起程的瞬间,离冤马上慌了。
别走!指甲扣进树缝间,艳红落在白雪上,随后又被雪覆盖掉。
“别走!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离冤脸上显露出惶然,厚重的雪堆积在脚边,将她绊倒在地:“彦卿!”
魔教到韬光寺路途崇山绵绵,她一路小心谨慎怕人起疑。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走得那么快,快到她都无法仔细再看他一眼。
人马浩浩荡荡,风雪交加不一会,吹没了那些个身影。
马车内的沈彦卿似乎觉察到什么,抬手正掀开窗上一角,猛然一响,原是竟被风雪吹回,重重盖上。
也罢……
“去找!”
魔教内部,离冤走后未清狂发了大火,说不出话的嗓子咳得厉害,动作撕扯着声带,声音沙哑,让人一时听不清楚那半句话。
“教主!”
玉观音皱紧眉头,面显不悦:“还不快去找!”
派出去的人出动,相信很快就会有离冤的消息。
未清狂的心头仿佛被人揪住,很是难受得往后倒下,人就直直摔躺在太师椅上,捂住心口的手不断捶打,以此想奢求换取一抹呼吸。
“来人,大夫呢……”
玉观音还未说完的话,被外头的一声尖叫打破,未清狂心里的不妙愈加浓烈,他若有所感般被搀扶起身。
那股烦躁夹杂着难受,未清狂甩开旁人的搀扶,从原先小走变为快跑。
玉观音抓住一人就问:“哪来的动静?”
“听声音应该是后院传来的。”
后院的榕树上挂满刚落的雪,或许是老天于心不忍,让这不合时宜的雪停了,树下一抹人形半靠,睡得正是安详。
未清狂一路滑倒,染湿了衣角袖子,那双手颤栗着拨开那层雪,手被冻得生疼,底下一点点露出那张泛青,沧桑的脸,而那赫然正是离冤。
未清狂脸上的表情瞬间凝聚,半张着嘴在顷刻间咳出满嘴猩红,他的嗓音干瘪:“啊!啊——”
声音由小慢慢变大,失神的双目缓慢溢出水光朦胧,下一瞬泪珠砸在染红的手上,一脸不敢置信。
“啊——!呃啊!”
离冤!
哀嚎声凄凄惨惨,未清狂发了疯般抱住离冤冻得僵硬的身子,眼神无助地想把她抱起,那像是求救的动作,生疏又别扭。
不冷!离冤不冷……
他的手被冻得通红,完全控制不住的冷得瑟瑟发抖,未清狂仍不肯撒手。连他自己都受不住的寒冷,离冤在这待的得有多久?
未清狂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去,哭得气结,心里原本坚定着的信念彻底倒塌,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
跟在后头的玉观音眼见这幕,眼里犯起一股莫名的涩意,一行人的脚步停顿,不忍直视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