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争锋》谓无书

4、说书第二

　　赢获一踏进去，便看见店门口的焦头烂额地低着头数钱，只是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客官请进。”随后竟抬头撇了一眼，见咱们赢大爷生的凤表龙姿，便又抬头，谄媚地喊了一句：“老爷，咱馆子里可算应有尽有！放开了吃，酒菜都是顶好的！”于是赢获四处望了望，随意找了个空位，放了剑，坐了下去，那小二便也跟着。
　　“来上十坛你家上好的美酒。”赢获仰着头道，怎想怎觉得不够，便又敲了敲桌子道：“牛肉也来上一份吧。”被敲的，桌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小二比了个手势，低头笑道：“好嘞老爷，莫急，这就命人准备去！”说罢便转身离开。
　　赢获也没瞅他一眼，只是兀自翘着腿，仰着头，哼着欢悦的小调。
　　酒馆里人也算多，几排成堆的人儿，也有一脚踏上椅子瞪着那壶酒放下豪言誓语的，对酌的亦是颇多。一人举杯，只要道一句：“干了！”便是一呼百应，戏谑声，赞同声，长啸声混在一起，最终同酒的刚烈流连在人的鼻息间。酒是真的烈，只是谈上几句的功夫，便烂醉如泥了：“咱兄弟一场，还怕前路的崎岖坎坷不成？走，爷带你吃香喝辣！”
　　“张兄，你早已年过花甲，提不动大刀了！”
　　赢获细眼儿一眯，打趣看着。
　　酒气袭人，一眼望去，只见刀枪林立。亦有笔墨文人见状诗兴大发，饮上几口墨毫一挥。豪情便流泻于白纸。几个带斗笠的放胆高声，一饮而尽。
　　他细细打量着。这些人皆身着相似的衣袍，赢获想，大抵应是蓟军，只有天子近卫方有如此待遇。他瞧着对面领队，是个身着黑衣的文弱书生，凤目一双，看起来煞是好看，却生者一双远山弯眉，饮起酒来丝毫不马虎。
　　他瞧着瞧着便馋了，喉肠被灼的怪热的，直到他盯着他的十坛美酒被轻轻端上桌：“老爷，尝尝敝店的绝佳手艺。”赢获终于是绷不住了，抓起一坛便提起，嘴角咧开一抹弧度。
　　他喝的真急，只听得“咕噜咕噜”几大口一饮而下，洒出的酒水洋洋洒洒地落下，衣袖便湿了一片，嘴角溢出几道酒痕。
　　“爽！”赢获摸了摸嘴大喝道，又将喝完的酒坛子扔到一边。好久没喝到这么烈的酒了。
　　他喝的那叫一个满面酡红，剑都拿不稳了才喝了五大坛，火热从喉咙一路烧到了腹中，脑子昏沉的，看也看不清东西，赢获才终教这烈酒喂了个饱。“我还能再喝五百大坛……！”赢获笑到，说着欲解开第六坛的封。
　　“老爷，莫要喝了呀！咱家的酒烈的很，休要喝出人命！”
　　那边的赢获也实属醉的不行：“也好。”说罢便起身，抖了抖衣袖，带上剑，还不忘提上他的宝贝好酒：“谢了，走了。”
　　小二愣了一秒，直到赢获已离开了桌才伸出手想要阻止他：“客官还没付钱！”
　　赢获回眸：“啊？”
　　片刻后，才恍然大悟拍掌道：“银两之事，好说！”
　　于是他便醉醺醺地往自己腰间翻去，左右摸索着，终于摸到了自己的钱袋。他抽线轻轻打开，往里一掏，没掏出来什么物什，再一掏，同样空空如也。赢获一挑眉，佯装出抱歉的神色：“抱歉啊家伙，银两忘带了。”
　　这把轮到小二睁大了他很不大的双眼，以示内心之震惊：“……怎会这般！”
　　赢获叹了口气，笑道：“便是这样，在下身贫，没钱，银两随身携的不多，恰巧今个儿全教在下花了个干净净儿，但在下却是忘了这码事。”
　　小二听了，狠狠皱起了眉毛，估计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这般的客人，将将想让赢获做上一天苦工补上酒钱，却听见他道：“小二，听哥哥我讲个故事吗？”
　　“不听……”
　　赢获揽过他，瞪道：“不听也得听！”
　　小二见他一脸凶神恶煞，心里想着，反正也不能奈我何，便连忙点点头，从了。
　　赢获清了清嗓子：“二十年前，邺国大将赢燃于疆场孤身纵马，从烈火中杀出突围，马蹄溅起无数的鲜血，大刀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据说啊，赢大将军冲出火海的时候，手里竟抱着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只可惜啊，英雄难逃一死，十一年后，赢将军便因此役旧疾于战场复发病重，不久过后便撒手人寰，留下一军铁骑无人接管。至于那个孩子，也没人再见过。赢将军故时，正是意气风发时，正当壮年。朝野上下无不为之悲恸，旁人说这朱雀也于人间盘旋了七七四十九日哀鸣声绝后才离去！”
　　“爱慕赢将军的女子可不少，但将军他从不贪图美色，不在意钱财。他虽待人经常冰冷且言少寡淡，可他竟不讨厌小孩子。他会悉心教导每一招每一式，直至能行云流水般舞的自如，虽然严厉了些，但很有耐心。”
　　赢获笑着望了望自己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特意拉高了嗓门：“赢将军盖世无双！最后一战，是他的背水一战！你们知道吗，那场大火轰轰烈烈地燃了整个中原，赢将军定然奋不顾身，他率铁骑千人，便杀了敌军四万有余！绥王一听是赢将军赢燃，便当即放下了武器投降，赢将军只是沉默看了他良久，便一脚踢过去，气的是他堂堂七尺男儿，竟无骨气半分。那时，赢将军的铠甲折琉璃光彩，熠熠生辉，同那夕阳烈火一般，利剑高高举起，只一句‘谁敢’便让敌人动弹不得。虽然身处敌帐，却依旧盖世无双。”
　　“可是——”赢获抬眸，特意加重了语气，“赢将军此时受了很重的伤，他在负伤作战，英雄终究会归去，是的，那一战，赢将军败了。”只听得周围一片唏嘘不止。
　　赢获笑着抿了抿唇，顿了顿，便有人问道，“然后呢？”
　　他似乎很满足似的回答：“然后，他终是没有再留恋地回头看一眼人间，在一片火光烛天中涅槃重生，他死在了自己毕生槊血满袖的疆场上。”
　　周围呼声又起，持续了好一阵，酒肆里弥漫的都是这个声音。忽然有个脆生生的少年突兀地问道：“这就结束了吗？”
　　赢获眯着眸，笑得教人看不清，只是微微点点头，顿了顿，长叹道：“是啊。”
　　“赢燃死了，他的儿子，也不知所踪。”
　　“希望他会继承父志，继续做一个骁勇的好将军吧。”赢获缓缓道。
　　嘘声一片不止，赢获看到那个黑衣男子寻着人群来了，说罢，便又笑了。
　　“公子，何事如此熙攘。”男子看着一个人说道，赢获随着那男子的声音，偏身，转了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