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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是夜,九点多。皎月溶溶,被咬了一口嵌在天上。

      程家本家坐落在环境不错的郊区,闹中取静,偏安一隅。
      外面树影婆娑,茉莉暗香浮动,空气里弥漫了水汽,似夜灯下的情致,应时而来。

      微风做乱,将书桌上保存得宜的卷边宣纸扬起一角,再轻易抚落。
      似是多情的撩拨。

      程宴洲写完最后几个大字,把毛笔顺手一扔。他今晚实在不够专心。
      六页纸废了两张半,他很少如此。

      当年执行任务时的九死一生,尚且不让他怎么怕。结果却在回家见到一叠自始至终只有六个字的书法帖时,心里莫名空落落地作疼。

      程宴洲的骨子里向来不缺征服欲,后来男人压着自己千方百计克服异样的疼,落笔时却仍旧只敢写那六个字。

      而这一写就再没有停过。

      凭心使然。

      程宴洲捏了捏眉骨,企图驱散心里如蛆附骨的困惑。书房里,昏黄灯光氤氲了书香茶气,他像极了一个惆怅客。

      书房的门敲了三声。

      程沅的脑袋在推开的缝隙里探出,她乖巧地喊了声:“大哥。”

      程宴洲气定神闲,余光未分出去一道。他顺手收好自己的书法帖子,同时声线冷冽地给了小姑娘一个回复:“进来。”

      程沅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紧张的余震还在她心里跳得起劲。
      程浔在后头好笑地摇了摇头,弄得小姑娘不满地怼了他一眼。

      两个人相互作乱地进去,礼貌性的关门后,他们又把先前一番闲适的做派通通丢到了门外。

      程宴洲敛下眼里的情绪,“有事?”

      男人周身的气场此时说不上好,如一艘远洋航船在波橘云诡的海面上求而不得珍宝的低落以及怅失。

      程沅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对着程浔眨了眨,嘟着嘴可怜得紧。

      偏偏男人就吃这一套。
      程浔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续腔时嗓音认真又细腻:“大哥,你下个星期有时间吗?”

      程宴洲扔给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疏离又拧了寒气。

      “大哥,我的新戏马上要开拍了,你们到时候能不能来看看我啊?”程沅喜上眉梢,一脸期待,话里话外都含了笑。

      程浔挠了挠头,似有苦恼。“那天我有事,大哥你行吗?”
      他怕程沅不高兴拉着自己不让走,所以把主意打到了程宴洲身上。

      程宴洲眼底清明,干脆利落地扣住对方藏起的心思。男人唇间溢出平缓的声音,让人摸不准情绪:“我比你更忙。”

      程浔装傻充愣地乐呵几下,全当是活跃气氛。“是吗?那让程沅一个人去吧。”

      小姑娘不高兴了,她娇气地抱上程浔的胳膊不放。“哥—”

      话音刚落,一道难以名状的危险视线直直对上程浔,后者心里一个咯噔,心差点漏了半拍。

      “大…大哥,你心情不好啊?”求生欲迫使他连忙挽救道,男人提着脖子远远地瞄了眼那堆写废的白纸。

      无一例外都在开头一笔后直接夭折,力透纸背的一竖孤冷地呈现在上面,力道遒劲,却又不再往下。

      程浔越看越不明白。

      他唯一能给出的合理解释
      ——是写错了字?

      程宴洲把手点在桌上,眼眸狭长,紧紧一道,淬了冰似的。
      “还有事?”威胁渐近,萦绕起一层硬质的压迫。

      程浔愣愣地开口:“没…没事。”说着他拉住程沅飞野似地离开。

      程浔脑子灵光,眼睛也尖。

      不同于程沅在国外潇洒了几年又回来的不谙世事,他对自家大哥的了解是与日俱增的。

      程宴洲是老爷子亲自培养出的接班人,行事作风狠决冷硬到人人畏惧,在程家在北城他都是说一不二的主。

      程浔也经常会怀疑这样的男人一辈子是否能触及到七情六欲的一角,他不信佛,也不惧鬼。

      眼里更是似乎从来都不曾为谁停留过。

      而近些年,老爷子也不怎么能管住他了。整个程家几乎全握在程宴洲手里。

      书房重归寂静,蝉鸣聒噪在袅袅的茉莉香中。男人的心绪久久不得平静。

      张张褶皱的宣纸上,用力的一竖,锋利无比,程宴洲死死盯着,看得多了,似乎也扎进了他的心坎。

      周寒估摸着时间给他发消息:明天记得回医院复诊。

      男人瞥见,没回。

      不多时,周寒又打了一行字:好好治疗,才有可能恢复记忆。

      程宴洲才勉强给了他一句话:会去的。

      那头,周寒拿下眼睛,凑近了去看手机,一脸稀罕又古怪。

      ……
      北城还是没能在昨晚盼来一场知时节的好雨。但明舒在机场里盼到了自己要见的人。

      清晨的薄雾朦胧,将阳光一丝一缕地分开,上天以此表示它会公平大方地把象征人间美好的事物倾洒于凡人。

      明舒在芭蕾舞团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为的是去拍摄江导的新戏,刚好林琴也回了北城。

      枝头鸟鸣阵阵,车子行驶在郊外的悠闲路上,最终无法抗拒地汇入城市中心的拥挤潮流中。

      温度还在好眠,空气清凉舒适,让人也不经意地多了分拥有好心情的机会。

      驾驶座上的左宁和林琴打了个招呼,旋即又认真地开回了车。
      明舒手抱着她的肩膀,有些孩子气的慵懒。

      母女俩聊了些有的没的后,林琴才不动声色地问起程宴洲的事。

      明舒面容清浅地开口:“他不记得了。”女人语调凉薄到一种毫无杂质的境界。

      林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忘了,真便宜了他,又觉得忘了也很好,不相往来,生死不问。

      明舒却目光如炬,不见可惜,也说不上庆幸。“妈,他还是那个他,忘了或记得对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

      他做过的错事,算计过的卑劣,骗过的情爱,不是轻飘飘的一句客观病理上的忘了就能抹平的。

      沟壑难填,更无法逾越。

      林琴知道自己想岔路了,她为女儿的通透明白而高兴。“你说的对。”

      明舒浅笑盈盈,她双眸星辰中蓄了欲说还休。眼底却划成尽头,幽暗里藏着撕破美好童话的悲剧式恶劣。

      又有谁说忘了一定是好事呢?
      也不见得吧。

      至少对程宴洲而言不是。

      这个男人骄傲又理性,冷血无情到对任何事情算无遗策,同时他也是沉稳冷静且矜贵自恃的。

      自恃到哪怕要报二十年的旧仇,程宴洲都不愿假手于人。他亲力亲为,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把明舒从头骗到尾。

      枪是他开的,人是他算计的,最后唯一能从情感的泥淖里全身而退的人,也是他。

      他该完美无瑕。
      因此又怎么能轻易接受自己一段记忆的零碎散失。

      应该会不甘吧。
      不甘自己的人生和记忆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东西掌控,即使是不可抗力的外界因素。
      不甘到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视为折磨。

      到底是如何不堪又无耻的往事能让他的身体本能地用失忆的病症来否决。

      对吧?

      闪烁的光线穿插在明舒乌黑浓亮的发丝间,斑驳陆离,她的眼里有得意又有兴奋,这些情绪还不太纯洁,像刚从深渊里打捞出来。

      女人在阳光下抬高一度自己的下巴,颈肩的肌肤吻落油画质地。

      说到底,凭本事将爱恨收放自如的人,是她才对。

      今天阳光正好。
      明舒带林琴她们去了市中心的商贸大厦。三个人走走停停,购物吃喝,享受闲暇时难得的快乐。

      到下午时,明舒带着一份林琴在国外做出的检查报告去了趟医院。

      走廊上人群像定点的漂流瓶,在河流里涉足而过,不期而遇地就会碰上某个人。

      明舒在几道门前走过,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膝关节方面的主治医生。

      她匆匆而过,似一阵不为缘由的风。

      程宴洲从观察心率的私人科室里离开。
      半个小时后,打印机将结果吐出,护士审视着那张异样的心跳图,慌里慌张地报告给了周医生。

      几盏可怜的白光惨淡地映照在医院的地下车库,头顶倾压给人以呼吸急促的错觉,仿佛置身于偌大的蒸笼,灼热得人焦躁难受。

      昏暗的一方视野中,只见女人在自己的车身旁略顿了顿。

      车窗上此刻正水雾蒙蒙,明舒静静地欣赏着一番冷暖情人间可触不可及的寻常悲惨。

      几滴水珠承受不住地沉沦于重力场的怀抱,试图以坠落的眼泪来祭奠这场人为引起的相逢。

      女人的指尖隐隐有作画的冲动,明舒抬手在上面无厘头地胡诌了一笔,再将一方透明还于车窗。

      远远地,程宴洲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挣出自己锁死的视线,男人眼眸漆黑不见底,似有魅影。

      何旭握着方向盘,大着胆子打破了死寂。“老板,我们现在…”

      “回集团。”男人沉沉地闭了下眼,心不在焉地说。

      何旭有苦难言,“好的…”

      ……
      盛越集团的办公室里,一名总经理把男人刚刚签署的文件又递了回来。

      给出的官方理由是签名有误,存在不能明确分辨的地方。

      程宴洲掀眸,随手翻开文件,底下签有名字的那一栏里,飘逸又潇洒的艺术字体上程宴洲眼眸紧紧一缩。

      字体的一笔一划都招摇着自己的特立独行,上面是程宴洲和明舒两个人的名字整合体。

      男人手背青筋涌现,他颤抖着把文件狠狠地压在桌上。

      而站在程宴洲身边的何旭,他曾经亲身见证了两个人短暂的美好以及明舒满含爱意的指尖在程宴洲起雾的车窗上起舞的岁月。

      那些画面像坠入线路老旧的破败房间里,在男人的脑海里挣扎地一闪一闪,而悲哀的事实在于他始终不得全部真相。

      程宴洲不可自抑地捂上胸口,心疼如蛆附骨,不得对抗的办法。

      手机铃声在此时突兀一震。

      周寒在那边几乎是不可思议地问他:“你在做心率测试是不是见到了谁?”男人金属质地的嗓音掺杂了男医生特有的斯文禁欲。

      “显示的结果是什么?”程宴洲抢过话头,毫不客气地反问。

      周寒一噎,心里暗骂一句,还是给出了官方的回复:“你的心在某个极短的时间里跳得异常快。”

      男人一边对着心谱图细看,一边说:“大概在十点五分二八秒到十点六分七秒这段时间。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程宴洲低低笑道,苦涩蔓延。

      那时,明舒在门口左顾右盼地走过,女人的侧脸明媚又含着丝丝缕缕的忧郁,如燃放后又凋零的花。

      “我找到她了,周寒。”男人掷地有声,风雨欲来的汹涌。

      周寒震惊:“你说什么?”

      程宴洲清了清嗓子,但字字仍旧沉哑。“明舒,我看到的是她。”

      水里的月亮是不存在的,头顶的星辰是伸手不可及的,可身体的本能反应不会是假的。

      心如刀绞的疼还在轻颤。

      他不知名的过往该与她有关。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声捂嘴叫一声:啊哦!
    谢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所有愿望都实现、中系少女豆瓣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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