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离》夭色离

1、第一章

　　我姓姬，名芸。

　　大周王朝的现统治者姬康的嫡女。

　　且又是唯一的子嗣。

　　自我出生起，便被皇祖父姬葆所宠爱，由此定下储君是我的父皇。并外调长子静阔王姬琪和另三女静瑞公主姬兰、静丰公主姬梅和静年公主姬萍。

　　所以说，父皇因我而得到了皇位。

　　这一点天下人都知晓，静宁帝姬康有女而成王。

　　说起这，不得不提到我的父皇姬康和母后周氏。当年父皇光求母后就求了三年，因誓不纳嫔妃才报得美人归。父皇纵情而不滥情，只爱母后。既生下我后，封我为安帝长公主，赐名为“芸”。因姬家女子的姓通常置于名之后，所以应称呼为“芸姬”。而后父皇再无子嗣，虽夜夜与母纵情，却总无消息。这还曾引发了朝中大臣的死谏之事，用父皇的话来说，便是：“朕的儿女又关他们什么事，随随意意跪着便能得到千古谏名，哪有那么轻易。”

　　皇祖父是极喜欢父皇这一点的。可皇祖父因朝政需要，纳了不少嫔妃美人，可独宠皇祖母一人，于是只有皇祖母诞下五位皇子皇女，其他的只能随皇祖父的驾崩而成陪葬品。

　　不过皇祖父很担忧父皇的性情。于是下令皇叔静阔王驻守边疆，并赐了不少女人给他。对于其他三女则外放联姻，以图江山稳固。

　　这完全不必要。父皇统治手段极为尖锐，清洗与剿灭的事是很多的。又招揽天下能臣谏士，促商少税。五六年下来，百姓称赞国家太平，成为后世史书中所颂赞的“静宁之治”。

　　我也很是敬佩父皇，他表面似乎寡言少语，可实际能干懂谋略。静宁初年剿边疆乱党，三年灭朝中重臣江家及其党羽，四年又实施促进商人买卖的条例，五年便少税于民。可以说，皇祖父是马上打天下，而父皇是马下治天下，对于父皇的称颂公德文几乎满天下。此时静宁六年父皇又想篆书立著，欲将天下好书都集于一套书册中。喜欢看书的我常常去编书的库房借书，并帮助编纂官员修书抄书。几月下来，所有参与《天集全书》编写工作的文官无一不认识我，又经常将新进的书借我阅览。

　　可渐渐到了秋一月，近了我及笄的日子，便不再去了。等到七月十四，母后亲自为我绾起发，梳上耸的飞仙髻表示我待字闺中，细细密密的金线流苏遍及耳后与额前，又从雕凰中取出镶着晶石的组合钗插入乌发中，再戴上九翚四凤冠。我轻轻回头，只听得金丝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如水流一般，仰头望向母后，笑启朱唇：“母后，怎么样？”

　　“很美。”母后从华服中探出如凝脂般的修长手指轻抚我的脸颊，“比我当年要美得多。你啊和子宁长得一模一样，不愁嫁呢。”

　　当年母后就被传为“貌胜四女隐月愧”。且又是京畿总长的幺女，于是有了个“金门槛”这么一个笑谈。最后是被沉默寡言的父皇娶进了皇家，成为人人艳羡得静宁王妃。在我眼中，母后虽有洛神之姿，总不及父皇。

　　“那会不会将宫门槛给踏平了？”我戏笑。极难得，我集两方之大成，出落得极好。未及笄前就已有世子商贵意欲结缘，有些像前朝昏君三年选宫妃充纳后宫一样要娶我。

　　谁都知道，皇室主支仅只有我一名子嗣，又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娶我便得天下，便得大周江山。可是，如同父皇所说，哪有那么容易。

　　“滑头。”母后嗔笑道，“谁敢娶你，一定是上辈子欠你了。”

　　“我有那么差劲？”我不服气争辩道，“我差到这样……”

　　“早已过了吉时了。”父皇掀起内室的银丝珠帘，总先与娇俏的母后对了一眼再望向我。父皇身着金色朝服，绣九龙的皇袍摄人视线。最引人注目便是他那绝代无双的容貌，虽略显倦意，眉宇间有一丝老态，可是仍震慑心魄。似乎弱气的瞳目却深邃漆黑，咄咄逼人的剑眉使面容显得硬质。据母后说当年父皇穿上女装与女子无两样，比女儿家都娇丽上几分。

　　“爱燕，你为芸儿弄好了吗？”父皇略略走近，瞧向已经装扮好的我。

　　“子宁你看，芸儿比我当年要漂亮多了。”母后让我转向父皇，展示她为我选的宫装。上绣大朵大朵素净香昙，袖口边角也细密刺上龙形螭纹，底色的纯白与我的双瞳相互衬托，只消眸光流转，怕魂儿就这般被勾走了。

　　“不对。”父皇抿唇摇头，反驳道，“爱燕你比较美。”

　　母后翦瞳为水，有情在其中散开。

　　自始至终，我在他们眼里更像一个附属品。他们是恩爱的，在日常生活中父皇总以闺名爱燕称呼母后，母后总以小字称呼父皇；但他们不懂如何关爱子女，这一点我早已看清。

　　九曲长廊，我走在他们之后，静静地迈着小步。每一步，靠近姬氏祠堂，在那辉煌的氏族列宗前，开始为家族服务。笄礼是进入家族中枢的仪礼，尤其在皇族主枝仅有我一人。

　　姬氏祠堂是前朝宗庙，奢华之极。宗庙内的每根柱子都以金覆面，上以彩绘，再以玳瑁制的笔刮去颜色，形成以金为花纹的装饰，这极为精妙，据说前朝工匠光为这些柱子，就花了近五年时间。祠堂上供了姬氏的列祖列宗，距今也有三百来年。

　　姬氏祠堂设香案于殿庭；设冠席于东房外，坐东向西；设醴席于西阶上，坐西向东；设席位于冠席南，西向。裙尾陈于下庭；栉总置于东房。内执事宫嫔盛服站于我旁，俟乐作，奏请皇帝登龙座，乐止。

　　提举官上奏道：“安帝公主行笄礼。”乐起，我走入东房。乐止，提举官又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吉月令辰，乃申尔服，饰以威仪，淑谨尔德。眉寿永年，享受遐福。以岁之吉，以月之令，三加尔服，保兹永命。以终厥德，受天之庆。岁日具吉，威仪孔时。昭告厥字，令德攸宜。表尔淑美，永保受之。可字曰某。”

　　说完，乐曲又作。赞冠者为我正冠，而后引进适房。执事者奉裙尾，使我走入醴席，掌冠者侍坐。赞冠者执觞，执事者酌酒，并说：“酒醴和旨，笾豆静嘉。受尔元服，兄弟具来。与国同休，降福孔皆。宾赞既戒，肴核惟旅。申加尔服，礼仪有序。允观尔成，永天之祜。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我饮下淡酒，随即醴席撤下。

　　于是赞冠者又领我朝向父皇，我上奏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笄礼完毕。

　　这是我生来的命运，能够得到几乎是亲王服制的对待，就是基于皇祖父对于我的喜爱，他给与我最大的僭越，我需付出我的一生。

　　原以为，这不过只是一个仪式，为了表明我的身份、年龄。可它的意义远没有这样的简单。

　　那姹紫嫣红开遍，不过是断井颓垣。

　　外表美丽的皇宫，不过是吃人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