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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八章 ...

  •   姜妁只觉得容涣那一双眸子亮得吓人,似是极度期待她接下这一本账册,以及那一把库房钥匙。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漂浮的别开头:“你拿这东西出来做什么,本宫又不是你府里的管事。”

      容涣眼眸中的希翼一点点黯淡,甚至带着点哀求的意味:“臣愿意……”

      “你带回来的人呢?带本宫去瞧瞧,”姜妁当即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容涣的话被堵回来,心里一哽,深呼吸几个来回才堪堪压抑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重新扬起笑脸,道:“是臣唐突,殿下要见那个女官吗,臣这便带您去。”

      姜妁看着容涣这幅强颜欢笑的模样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暗忖自己是否拒绝的太过于果断,以至于伤了他捧出的这颗心。

      容涣一言不发的,带着从头到脚罩在兜帽里的姜妁往水牢去。

      水牢在相府地下偏西一些,埋藏在地底更深处,要横穿过大半的相府。

      走过长长一段回廊后,姜妁便觉得自己有些乏力,脚步也慢了下来,本来还有些懊悔自己过于绝情,却因疲累将那点子心虚抛诸脑后,烦躁的抱怨道:“怎么还没到?”

      容涣二话不说在她面前弯下背脊:“是臣的失误,忘了替殿下准备轿辇,殿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由臣背您前去,水牢还稍有些远。”

      姜妁也不扭捏,揪了揪裙摆,便俯身趴在容涣的背上,被他背着稳稳的站起身,一边还在他背上张扬的放狠话:“容相可当心着些,若是不留神伤着本宫,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容涣背上背着她,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温柔浅笑,听她这看似恶狠狠的话,权当做打情骂俏。

      没走几步,姜妁便瞧见一处独立修建的小楼,琼楼玉宇琉璃金瓦,与整个相府朴素的作风大不相同,就连门前的灯笼都是人头大小的夜明珠,金碧辉煌煞是好看。

      姜妁看得啧啧称奇,揪着容涣的发忍不住玩心大起,调侃道:“容相看似两袖清风,竟深谙金屋藏娇之道?”

      容涣脚下不停,一面回答她:“若能得殿下为妻,臣当以金屋藏之,殿下可想进去瞧瞧?”说着脚下便往那幢小楼拐去。

      “不去!”哑然于容涣的回答,姜妁没想到他当真有娶自己为妻的想法,慌乱的拒绝后,却又不知作何答复,几番纠结之下,两人之间便重归寂静。

      容涣听她拒绝,无不惋惜的叹了口气,又听她闭口不言,正要自请唐突时,便听姜妁道:“本宫在世家大族的夫人老爷眼里,风评向来不好,可不是为妻的好人选。”

      容涣知她在说什么,笑了笑答道:“无碍,臣家中老母早年不幸病故,也无旁的族亲,流言蜚语不足为惧。”

      话音刚落,便听姜妁在身后冷笑连连:“你无老母族亲,却有好友同知,便是朝中大臣亦会在背地里对你指指点点。”

      容涣背对着姜妁,看不见她的神情,眼前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她那副张扬桀骜的模样,此时也定然如是。

      边想着,心中的话便脱口而出:“殿下,您曾经告诉臣,女子的贞洁从来不在罗裙之下,您忘了吗?亦或是您也开始介意那区区一点落红?”

      姜妁嗤笑出声:“那是什么东西?也能值得本宫介意?”

      容涣背着个人却依旧如同闲庭散步,走得坚定又轻快,唇边的笑意温润如初:“既然臣与殿下都不介意,若有旁人长舌,说一句便剜一条舌,说两句便刺一双目,总会有人学乖的。”

      姜妁蹙眉,照着他的背心便是一拳,拽着他的发不赞同道:“容相,你治下的手段如此血腥吗?”

      容涣吃痛却笑得越发开怀,缓缓道:“世道如此,世人多将女子落红看重逾生命,称那为贞洁,有多少从狂徒手下依靠聪明才智活着出来的女子,却死于世人的口诛笔伐,也有人为保落红而死于乱刀之下,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却宁死不改嫁,有人甚至不慎露出未穿罗袜的脚,便被逼得自缢而死,他们称她们贞洁,赋予她们可笑的贞节牌坊,将枷锁彻底套牢在女子柔弱的脊背上。”

      “殿下,您猜根深蒂固的观念能被血腥暴力镇压吗?”

      姜妁听着容涣的话心神具震,她原以为只有自己这般想,却没想到竟还有人能与自己心意相通。

      又一想,那人是容涣,好像也不足为奇。

      容涣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将姜妁放下来,双眼追着她的眸子,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等姜妁不再躲避,才一字一顿道:“殿下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臣永远在您之前,风雨我挡,刀剑我抗。殿下在世人眼中是何模样臣从不在意,不论殿下是什么样,永远都是臣心仪的模样。”

      姜妁只觉得自己双眼发涩,忍不住猛地眨眼。

      容涣说得那般真诚,可她还是不敢信,一边笑出泪,却一边残忍地说:“我的母后一言一行最是谨守规矩,从不行差踏错,我的父皇口口声声爱她,不过瞧见一个太监从她殿里跑走,便坚定地认为母后背叛了他,甚至认为母后怀胎十月的孩子非他亲生,当着母后和我的面活生生将他摔死,如今查清真相又追悔莫及,却因为不肯堕自身英明,怕他的江山岁月再添昏聩胡涂手刃亲子的污点,至今不肯洗刷母后背负的冤屈,不肯将母后的坟茔迁入皇陵,这就是你们奉为圭臬的爱吗?如果这种肮脏恶心的东西便是,本宫可真不屑要!”

      容涣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只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睑,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论殿下是什么样,永远都是臣心仪的模样。”

      姜妁长呼出一口气,一把推开容涣兀自往前走。

      到水牢,容涣亲自提着松油灯走在前面,一阵阵死水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看守水牢的狱官已经被遣走,只余他和姜妁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牢狱中回响,以及深处传来的,微不可闻的呻|吟声。

      隔着牢门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案台,一盏永阳碧螺春静静的摆在一侧,还有热气,升着白雾。

      容涣扶着姜妁在太师椅上落座,提着茶壶给她斟了杯茶水。

      姜妁端起茶碗浅浅啜一口,便放下不再碰。

      容涣从她细微的动作中,敏锐的察觉出姜妁对这一碗茶水的嫌弃,好脾气的笑道:“本不打算带殿下来这腌臜地,是以并不曾准备殿下惯用的雪山银芽,不过一旁煮茶的山泉水倒还算爽口,殿下可要用些?”

      听他这自相矛盾的话,姜妁并不作声,容涣却知她所想,径直将茶碗里剩余的茶水倒去,又漱了漱茶碗,才将另一只白玉壶里的泉水斟进茶碗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仍旧是浅啜了一口,容涣却看得出来姜妁对这山泉水并不反感。

      姜妁抬起头,对面的水牢里关着个披头散发的人,半截身子淹在腥臭的水中,发出细若蚊吟的求救声。

      有狱官站在一旁,握着卷轮的手柄缓缓转动着,水牢里的人随之而动,整个人被拉出水面高高挂起。

      四肢被铁链锁紧拉直,无力垂下的头颅随着动作缓缓摆动,露出藏在杂乱发丝中,惨白的脸。

      这副凄惨的模样,绕是姜妁也忍不住挑眉,从她出宫到现在三个时辰不到,原先瞧着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竟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容涣敲了敲桌面,问狱官:“杨昭,可有问出来什么?”

      那狱官杨昭出自蜀中,脾气暴躁耐性不好,生平最是厌恶哭哭啼啼的女子,偏这女官自打关进来便哭个不停,问什么也不说,用刑时疼得很了也直哭,哭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听容涣问便直摇头,烦躁不堪道:“这事儿可真他娘不是人干的,这女娃儿净会哭,问什么也不说。”

      那女官许是真的被杨昭吓得狠了,听见他的声音便直哆嗦,哀哀切切的哭道:“求……大人放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昭顿时心火上涌,当即便是一声暴喝:“格老子的,哭个铲铲,还不快从实招来,你莫不是看到有别个来便以为老子不敢打你嗦?拶指刑老虎凳,说吧你要哪一个!”

      他话还没说完,便又把那女官吓得嘤嘤哭起来。

      姜妁饶有兴趣的看向那个胡子拉碴的狱官,还不等她多看两眼,便听容涣又道:“贵主还在,注意言行。”

      杨昭老早就瞥见那个被黑色兜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看身形应当是个女人,又看一眼面上温润,笑得像只狐狸的主子,心下便有几分猜测,当即便收敛气焰,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的应声,连嗓门也低了几分。

      “什么都没问出来?”姜妁不理他二人的互动,眼神直直落在那女官身上。

      杨昭是个大老粗,头一回听见吴侬软语的女声却不觉得烦躁,生怕吓着她一般,将嗓门压得更底,憨实的应声道:“一开始还喊冤,后来用过刑便说要见相爷,这会儿见着相爷又开始装可怜,也算是什么都没说吧。”

      他话音落下,四周便彻底安静下来,气氛渐渐凝滞,连水牢里哭泣不停的女官也不由自主的掩底泣音

      “你叫…问书?”姜妁静了半响,突然开口问道。

      那女官断断续续的哭声戛然而止,突然像是分辨出姜妁是谁后,猛然开始剧烈挣扎:“三殿下,是不是三殿下!求三殿下救救奴婢吧,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便被丞相大人掳来此处,又是问罪又是用刑,他居心不良啊殿下!”

      “巧了,”姜妁笑了一声:“本宫也是被容相掳来的。”

      问书凄厉的哀嚎突然一顿,小心翼翼的问姜妁:“您……您说什么?”

      姜妁站起身,取下兜帽,缓步走到她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抬起她满是脏污的脸,平静的与她双目对视:“本宫在问你,是谁让你给本宫的婢女递消息,说陛下十五那日没宿在皇后娘娘宫里的。”

      问书下意识反驳:“没有谁……”

      她话还未说完,姜妁猛地松开她的下巴,嫌弃一般甩甩手,带着鄙视看向容涣和杨昭:“这不就说了吗?”

      容涣缓步上前,取出怀里的方巾,执起她的手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一边道:“嗯,殿下真厉害。”

      姜妁面色不善的看向他,这种哄孩子一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见姜妁看自己,容涣便朝她笑,顺带安抚似的轻拂她的发顶:“臣没说错吧,殿下一来,这人定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妁懒得和他计较,甩手便要往外走,却被一脸茫然的杨昭叫住。

      “殿……殿下……”

      姜妁一回头便撞见杨昭那张期期艾艾的脸,皱着眉不耐道:“你捋直了舌头说话!”

      杨昭又给吓得一激灵,压半天的公鸭嗓彻底破功,张着嘴喃喃道:“小的,小的就想问问,她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是吗?”姜妁闻言便是一挑眉,分别环视三人,又问容涣:“你明白吗?”

      不论她说什么,容涣的目光由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听她问自己,便略一点头:“臣明白。”

      对姜妁而言,容涣明白就好,其他人明不明白并不重要。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姜妁施施然转身往外走。

      容涣也跟着要走,却被杨昭死死拖住衣角拦下来。

      他脚下一顿,看向哭丧着脸的杨昭,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怎么这么蠢?”

      杨昭挨了骂也不生气,只得寸进尺抱着他的腿不撒手,满脸苦相:“爷,救救兄弟吧,您和公主打的什么哑谜,小的实在听不明白啊!”

      容涣看向双眼呆滞,已经顾不上哭的问书,不光杨昭一头雾水,就连当事人问书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仰着头茫然的看着他。

      “松手,”容涣动了动腿。

      杨昭听话放开,却还揪着他的衣角。

      容涣屈尊降贵地弯下腰,一点一点将自己被捏皱的衣角从杨昭手中扯出来,转身追着姜妁的步伐往外走,一边撂下一句话。

      “她一直摇头喊冤,并非嘴硬不肯开口,而是她确实看见陛下离开了皇后娘娘的寝殿,不需要有人指使她将此事告诉公主,因为公主一直都有散财交换耳报的习惯,她为了得那一把金叶子,自然而然会将这等小事传到公主耳里去。”

      杨昭将这一段话细细琢磨了一遍,恍然大悟,而后又追着问容涣:“那这不是白忙活了?这小娘皮可怎么办?”

      半响,外头才传来容涣若有似无的声音。

      “老规矩。”

      “行!”杨昭习以为常的连连应声,撅着屁股在角落那一筐竹篓里翻找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道:“老规矩嘛,我懂,翻翻她生平干没干什么亏心事儿……”

      “你们在说什么?”问书茫然发问,心下却越来越恐慌,不顾双手已被磨得鲜血淋漓,焦急地扯动着铁链,试图能挣脱开,越扯不动,便越慌乱不堪,甚至丧心病狂般扯动腕处的伤口。

      杨昭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般,甚至一边找一边欢快的吹起口哨,最后在一卷竹简上找到了她的名字,手指划过上面的字迹,自言自语道:“问书,建德十年生人,建德二十年入宫为婢,建德二十五年,为了调去宠妃宫中伺候,将原定的婢女推入湖中淹死,啧啧啧,还真不是个干净人啊…”

      一边念叨着,一边合上书卷,杨昭面无表情地抽出腰间的大刀,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凝眸看着哭得涕泗横流的问书,用刀面拍了拍她的脸,冷漠的吐出一句:“就是让你晓得,你死得不冤。”

      说罢,抬手便是一刀,喉管随即断裂,问书却没当场死去,喉口发出咳咳声,粘稠的鲜血喷射而出,杨昭冷眼看着,抹去溅在脸上的血迹,眼底一丝情绪也无:“哎呀,失误了,算了。”

      说罢,便抬手去解问书双手上的铁链,铁器碰撞的声响稀稀拉拉的从水牢的甬道传出,幽幽回荡。

      从水牢里出来,姜妁便强逼着容涣将自己送回去。

      容涣自然不可能将她原路送回,只得命人套马车,避开夜间巡逻的士兵,悄悄将她送出去。

      当姜妁的人影出现在公主府门前时,素律便焦急地迎了出来,拉着她不住的上下打量:“殿下去了何处,怎么才回来?奴婢一睡醒便不见您,快把奴婢吓死,若不是相爷送消息来,奴婢都要冒着杀头的危险连夜叩宫门去求陛下了。”

      姜妁并没有作声,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抚,回首看容涣还站在马车旁,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脚步不停的往里走。

      直到进了府门,素律才归为平静,拉着姜妁的手直叹气:“相爷又将您带去他的府上了?”

      姜妁满身活泛气也诡异地平静下来,神情有些淡漠,边点头道:“他惯爱玩这些把戏,这么多年了,你还没习惯吗,本宫都快习惯了。”

      素律看姜妁这幅纵容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唉声叹气:“这回怎么是您醒着回来的?”

      姜妁摆了摆手,一头栽回软榻上,舒展的伸手伸脚,拖长的声调带着疲惫:“许是迷药失效了吧。”

      “他再多来几次,本宫可装不得那般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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