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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阳春面 ...

  •   天光微亮。

      金凌在床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直起身来也只是呆呆的出神。

      “金凌,你醒了么?”

      房门被轻叩几下,那一声呼唤却让他一下子惊醒了,猛地站起来,一时不察“咚”的一声撞到床顶,疼得他低低的叫了一声,又立马停住,矮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看外边的动静。

      但是纸窗上那个窈窕影子却像没听见一样:“醒了便起来罢,我给你找了新衣服,就放在这里了”

      等金凌一步挪一步的走到门前,那人已经走了,他松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忧。

      他穿着完毕,看向镜子里,虽然衣服大了些,但还是一个轻裘缓带,冠缀明珠的英俊小公子。

      他脸色微有些疲惫。

      原来这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一时之间撞破了家中诸多秘辛,正是心灰意懒之时,不知如何是好,只顾着自己发呆,一时想到叔婶平日里的恩爱,一时想到两个侄子侄女,又一时想到醉心佛经的母亲,闭眼只觉荒唐。

      昨夜他被那女子——自称是闻烟罗的女子从柜中撞见的时候,还以为是皎皎来找他了。

      但泽芜君没有撒谎,皎皎是闻烟罗,闻烟罗却不是皎皎,但实际上,这里的闻烟罗也不过是个赝品。

      当时两人面面相对,金凌脖颈间的玉石忽然飞脱而出,打在女子额心,这一击仿佛打碎了什么禁制,女子言语艰难的求他帮忙,而后金凌摸了半天,才在她后脑拔出了一枚长约寸许的黑色钉子,粗细一如系玉佩的红绳,不由心惊。

      这么一根钉子扎在活人后脑,怕是不死也难。

      但是女子却只像是摆脱了什么束缚般,脸上痛苦挣扎之色尽去,抓着家具长长的出了几口气,便恢复了平常神色,淡淡向他道谢。

      金凌看她面容酷似鬼哭洞之中的鲛人皎皎,只是更加年长几岁、眉间愈加美艳动人,便猜到她身份几分,到底忍不住问她:“这么长的一根钉子,你、你没事吧?”

      女子抬眼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很美。美得几乎醉人,仿佛含着露水、拢着薄雾,却又和鲛人皎皎眼中的清灵懵懂很是不同,更像是黑漆漆的两口幽幽古井。

      她轻轻柔柔的道了一声:“托你的福,把它拔了出来,我便没事啦”

      而后她弯身捡起地上的玉石,眉间冷淡颜色柔和了些,“你是江姐姐的什么人?这玉石怎么在你那里?”

      还没等金凌回答,她便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染了一层薄薄的怜爱笑意,看着他的脸自问自答,“我知道了,想来你便是金凌了,是不是?”

      她举止坦坦荡荡,表情慈善,实在与传闻中吃人心肺的丑陋妖女大相径庭,言语间又与母亲极为相熟,金凌才想起母亲是决不许人说“妖女”的坏话的。

      ……正是这块玉石在尸群之中救了他母亲一命。

      金凌像是明白了许多事。又像是一无所知。

      面前这人似乎应该是他的长辈,他却不知如何反应,是该拔出剑给被魏无羡杀死的父亲报仇,还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小姨”,亦或者别的什么。

      明明几日前他还对这张脸万分思念,如今却如同沧海桑田,心境大不相同了。

      最后还是烟罗叹道:“你不必如此作难,……如不嫌弃,称我一句【姑姑】也可,若是不愿,便也罢了”

      ……

      先前灯色稍嫌朦胧,眼下天光遍洒,各色雕具宝玩、轻纱重幔,便一一现出妙雅姿态来。金凌从小耳濡目染,也分辨得出这小小一间雅室,实在有颇多精奢之处,比之他家中也不失多少,却又是另一番风雅。

      金凌出门去,随着记忆绕了几条长廊,过了几重圆月门,远远望见烟罗站在另一边走廊之中,未结发髻,一头黑发散在肩头,身着一身浅紫色金绣衣纱,于一簇花枝之后只是独自侧目出神。

      一缕发丝滑下,她便随意将之拢在耳后。

      那手指细细长长,纤纤弱弱,肌肤白腻,状若羊脂,被阳光一照,几乎要泛出光来。

      她回头看见他,相视之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上星点红印,不由心中大惊,一时之间难以体会个中滋味,赶紧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烟罗见他这反应,意识到什么,却并不在意,面色如常:“我看你宿醉,现下可好些了?”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听自己肚子“咕噜”一声响,原来他几乎半天没有进食,五脏庙已然开始抗议了。

      于是他头低得更低了:“我、我饿了”

      “唔”烟罗似是这才记起人是要吃东西的,“对了,肚子饿是很难受的事,你随我来吧”

      金凌指了指里面客厅内那桌丰盛的饭菜:“这里不是有饭菜吗?要到哪里去?”

      烟罗看了一眼那宴席,神色不变,可不知为何,金凌从那冷淡的神色之中读出点难言的可怖,可她只淡淡道:“你若想吃便去吃吧”

      “……”

      金凌瞧了一眼那桌奇特红肉、奶白汤水,以至于其他种种,只觉它们在光影之下影影绰绰,竟然变得难以言喻,登时打了个寒颤,急忙转身跟上她。

      烟罗领他到了厨房,转头问他:“我下阳春面给你吃,好不好?”

      她回头望他,双眼黑漆,叫窗外一丝光线映得极为幽艳,乍一看竟说不出是美还是煞,这只不过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却让他心跳起来,只是点头。

      于是烟罗给他下了一碗面。

      金凌在一边看着,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看她动作熟练,不由慢慢放松下来,感觉颇有些有趣,又突然想到他母亲,他母亲贵为夫人,却很爱下厨给他做各种家常饭菜,不过,他从未想过除了母亲,竟会有旁的女子专门为他做饭吃。

      素白面条装在青瓷碗里,放上绿叶肉片,加上几碟小菜,看上去也算有滋有味。

      金凌见只自己面前有一碗面,便问:“你不一起吃,你不饿吗?”

      烟罗愣了愣,似是不料他会问起自己,便带起一丝笑:“我不饿,你吃罢”

      金凌:“你原来似乎被控住了,是、是我小叔做的吗?”

      烟罗笑道:“是也不是,那根钉子不是用来控制我的,只是……封住了些事情,让我记不起、想不清、想不通罢了”

      于是金凌就不说话了。她虽说的轻飘飘,但只要一想便可知其中关窍,她与金光瑶本就熟悉,她脑中糊涂,到底不是什么都听他的吗?说不定——她都不是自愿的。

      半晌他又道:“那你——现在是人是鬼?”

      空气一瞬间变得逼仄。

      但烟罗神情不变,甚至微微笑起来:“你很聪明,金凌,也很大胆,你不要怕,你是江姐姐唯一的孩儿,我自然不会害你,我只是……怕吓着你”

      然后她顿了顿,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现在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我是,”她轻轻道,“一具不算活着的尸体,一具活尸”

      此言一出,金凌猛地坐起来,打翻了面碗,一脸不可置信,而烟罗只是默默注视着他,她一袭漆黑长发披在肩头,映得雪脸皎洁,樱唇朱红,漂亮得叫人一眼看去觉得心惊,她看上去是那么美丽、脆弱又无害,叫人千万想不到她是那么可怖的邪物。

      “欸,”她似乎被他这样的反应伤到了心,看上去却又不是十分在意,只是看着狼藉的餐桌道,“我说了,你不要怕,我现在既没有灵力、有没有邪气,若是你想,杀我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她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实在不像撒谎。最重要的是,要是她想做些什么,又何必等到现在,还对他如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金凌放下剑,一时无法理解:“是、是小叔,是金光瑶!他为什么如此对你?”

      烟罗不说话。金凌却知道,——可能正如流言所说,也不一定。

      于是他自己自答:“因为你死了,因为他亲手……杀了你”

      烟罗摇头:“对了一半,我虽是死于他手,却是自愿,只是想要亲自了结这份孽缘,却不想尸体和一缕残魂都落于他手,被他炼制,成了他的禁脔”

      她说完,见他仍是站在那里,便轻轻站起,碰了碰他的手背,见他并不反抗,便拉起他的手,温和的安抚他:“你不必为我难过,这其中是非曲折,很是难辨,说来说去,也算是我的业报”

      然后她又问:“面你还吃不吃?锅里还有些,我给你盛?”

      后来看着他吃得香甜,烟罗叹了口气,似有所感:“我和兄长小时候逃难的时候经常饿肚子,那时候我不懂事,兄长寻了吃的总先给我,我总是只顾着填饱自己的肚子,倒让兄长独自硬捱了许多顿”

      其中【兄长】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金凌沉默着,看着吃的精光的碗碟:“我不懂,听你说,小叔应该当是很爱你的,但是他却又似乎对你坏极了……”

      烟罗却不以为意的笑起来:“所谓爱恨对错,有时候本就没那么容易分清”

      金凌顿了顿,很是不解的问她:“你觉得小叔他哪里好?”

      烟罗道:“兄长自然哪里都好”

      金凌:“那,他哪里不好?”

      烟罗笑:“兄长那等人物,自然没有一处不好”

      金凌喃喃:“可即使如此,你似乎也不喜欢他,不想留在他身边……”

      烟罗还是笑:“正是如此,我知道兄长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啦,我知道他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的,反过来,我亦是爱重他,但是这又怎样呢?”

      她温和、轻柔又冷酷至极的说,

      “正是因为他爱我至此,我便得舍弃我自己的一切,和他在一起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22 阳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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