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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化为日常 ...

  •   小熊的糖果屋还没有取上名字,到了这个时候实在不应该,小熊因此愁了几天。王月西带着达令天天溜达,他最近关注天气预报,说未来林黛川都将是晴空万里的天气,整座城将进入日光浴的季节,不知道晴朗的阳光会不会将达令黑色油亮的毛发晒成浓稠的酱,他心思会小跑很远,不在意脚程,就会从家一口气溜达到市中心,达令满身的力气,也不觉得累,于是一人一狗来到了还未开张的糖果店里。

      糖果店里没甜味,但是在阴沉苦闷的天气下,明亮的灯光和洁净的玻璃还是营造出一种欣欣向暖的气氛。近来,王月西无师自通新学会一种特殊的技能,从前他一副花团锦簇模样的张扬慢慢被他自己打扫归拢为熄灰下掩埋的死气沉沉。这可能也是一种保护机制,避免因为药量而浑浑欲睡的魂暴露在外,他还忧心于别人的担心,忧心——他这可鄙的心态——希望自己的外在与内在尽情享受孤独独有的寒冷风味,以免被他人打扰,如此在比起病痛的折磨,他的心灵就较为轻松了。

      掌握了这项技能后,王月西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当然他也拥有了超出常人的忍耐能力,这点小熊至今未曾觉察出。犹如只有小熊自己一人存在的玻璃世界,他迎上去,伸手拥抱住王月西。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不来店里吗?”

      “本来和达令散步,没想到走到这里来,可能是上天督促我力所能及多帮帮你,所以我就来了。”

      王月西回抱住小熊,将达令的牵引绳绑在一边门把手上,小熊看了一下,心软地说:“这样好可怜啊。不如松开绳子让达令自己在店里逛逛吧,反正我们的小狗很乖啊,平时也不捣乱。”

      “那也好。”

      达令在店里晃了一圈,最后又回到身边,挨着正在拆箱子的小熊。王月西一边心不在焉地帮忙,一边调侃达令的尾巴:“达令一直很喜欢粘你,明明我是把它带回家的人。”

      “那这么说,我是把你带回家的人,四舍五入达令也是我带回来的了。”小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肉干,举着手喊达令的名字,达令竖着耳朵微微起跳,几秒内这块小肉干就从小熊的手中转移到了达令这。

      小熊逗过它后,就和默不作声的王月西一起拆箱,里面是定做的透明储物罐,未来开张,闲散的糖果会被灌输到这些透明罐内,下方有出物口,连接着扭蛋按钮,客人提着小篮子迎接出物口五彩缤纷的糖果。

      王月西抱着巨大的透明罐,它有一个成年人半身那么高,那么深。“这一定能装很多糖。但是它为什么不是玻璃的?”

      小熊犹豫了一下说:“玻璃做起来多麻烦啊,还会很重,不小心还会被弄碎。”

      王月西若有所思地看着怀里抱着的东西,摸着说:“虽然易碎,但灯光照在上面想必一定自有它的美丽吧。”

      “我不会做玻璃的哦。”

      小熊掐断了王月西的小心思,王月西叹气,去拆下一个箱子。新的箱子里盛放着豆黄编织篮,打了油,光滑闪烁。打开另一个箱子,轻的、雪白和翠粉的布。王月西拿出其中一条折了几道然后放在了篮子里。这就是店里的购物篮了。他弯腰招手让达令过来,几乎不需要多余的指示,它就张开嘴咬住篮子叼了起来,稳稳当当向两个人类展示了自己的能力,随后叼着篮子去其他地方玩了。

      “周末的时候可以带达令去狗狗公园,多交交朋友,它总不能一整天都和我们混在一起。要交朋友的呀。”

      “行啊。我带它去。”

      “我也去。”

      “你这几天都忙店里的事,周末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反倒是我这个无业游民正好合适不是吗。”

      “我也不过是预备役店主,没开张也算无业游民的一份子吧?”

      小熊也挑了一块布垫在了篮子里面。篮子,被他捧起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横竖交错的路径。

      “如果我要一份工作,那到你这来怎么样?到你这来当个店员,平时一起帮忙打理,如果要吸引客人,我就站在门口,捧着牌子,派发传单和试吃的糖果。”

      小熊转过脸来看他:“不太行吧。”

      王月西拧着一圈脸颊:“这张脸还有点用处吧?如果要吸引小孩子,我也可以套上玩偶服。”

      “不要那么大力拧自己的脸!”小熊看着都要心疼,用热热的手心揉散他脸上的红印记。王月西本来站得好好的,却顺着力软趴趴地突然往后面退,但他没有给小熊很长的时间去反应,坐在箱子上后就快速地伸手抱住了小熊的腰,一并将脸也藏在小熊温暖的身上。

      小熊小声嘟囔,想挠挠肚皮都不行。

      王月西听见了,放缓呼吸,“不痒了吧。”

      “不痒了。”

      但是小熊很好奇,你怎么了呢?这么说着他就想将王月西的脸抬起来,“至少也让我摸摸你的脸吧?”他担心王月西哭,可是在他的脸上摸不到什么湿的痕迹。

      这时王月西像是考虑好了:“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这太委屈你了。”

      “这样也算委屈吗。”

      “是我心里过不去。你的情况不一样。有件事要搞清楚,就是这家店是我的目标,却不是你的。如果偶尔你来店里帮忙,我会很开心。可是我得拒绝你长期店里工作的请求。我会自己招店员,也会自己去街上宣传。”

      “你真是……一个厉害的人。”王月西从小熊怀里抬起头来,抱怨地说:“一直以来都给我很多意想不到的经历。我以为你会很高兴我来,没想到结果却和我想的不一样。这代表我还不够了解你对吗?”

      “不是的,你怎么这么想。我只觉得比起在店里做一个店员,应该还有更适合你的。”

      “那说说看?”

      王月西侧过脸,换成右耳紧紧贴着小熊的腰腹,弄得小熊更痒了。

      “这我怎么知道呢。不过你问了我,帮你想想也不是不行。”

      “嗯。你说。”王月西。

      “你可以给我的糖编编故事啊。应该叫做创意策划?将来我肯定要开发很多种类的糖,成立我的糖果王国吧。”

      “就只是编故事?”

      小熊心眯着,有什么不好的呢?这想法在突然冒出来的瞬间意味就变得还不错。比让王月西简单当个店员好多了。或许跟随着人的千变万化,志向也有着千千种,但小熊的直觉是绝对不能让他这么做出选择。也就是同一时间,王月西觉得一股荒诞的恐惧,他无法骗人也无法大声叫喊出来——“我正是需要来自简单的事物才有的安稳,我需要这玩意填补那块在我身上空虚的心脏!它们认可我!”可他也没有自甘堕落,敏感的智识在喝饱了水的情况下也会阻止他继续躲在石洞中,事实就在身边,不过是心灵上的小把戏暂且蒙蔽了,他问自己:“真的一点未来都没有吗?”

      在这种情况下,小熊说:“待会陪我去办件事情交个材料吧。”

      “那就走吧!”王月西立马撤开双臂跳起来,什么都没思考了,显得非常乐意陪同,牵着达令匆匆往前冲了好几步,小熊在后面追,然后才停下来假装什么也不说的样子。

      事情办好,去外面饭馆吃了点东西,但往常回家的路似乎不太一样,“好像是剧组在拍戏。拦着路呢。”

      有人在围观,小熊也往那临时拍戏取景的地方瞄,他有些好奇,却不是为了里面的莺燕光鲜,而是为了身旁的人和过去。他看王月西,又怕这些现在提起来伤到人。

      小熊悄悄观察他,理解成一个好的信号,他的面部表情好似处于静态的,出神的,“遛狗的时候碰到过一次这个剧组。”

      处在拍摄中心的男女主角,他们不看时机的吵架,又不看时机的和好,像个荷尔蒙不调的人。最后按照剧本他们要接吻。两个演员没什么犹豫地就点头了,几乎也不需要等待,就抱在了一起。

      小熊扇着脸上的热风,觉得有些不适,“这也太厉害了吧。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演戏。要做好这样大庭广众的街上被人围观的准备。你以前在剧组怎么拍戏的呢?也像这样会在街上这样拍吗?”

      这是部爱情戏。王月西以前也拍过,但从未献出过荧屏初吻。经纪人对这种“贞洁”管管得严,有不知名的毛病,可能是控制欲强了,也可能是不舍。可他耳濡目染,见得多也会撰写几句,女二男一吻得不舍,男主又和女主吻得黏连。

      “并不全是。”王月西回答,“有很多都是自己搭棚建景,或者一些古装需要到沙漠雨林等实景的地方。”

      “那你这些都去过吗?”

      “去过。”想到这些,王月西露出笑容,“也吃过一碗和今晚差不多的面。有一次散的晚,大家都很饿,然后导演说要不要去吃宵夜,吃完了再回去。有人问导演请客吗?那当然请啊!导演说今晚的夜宵他来结账,然后整个剧组的人都来了,有的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穿着睡衣就来蹭宵夜。不过他们想错了,穷乡僻壤的,导演就算想花钱也没地方花,倒是有人支着摊子卖面的,面汤远远的味飘过来,真是假装走不动路,一个劲都往面摊上瞟。他们问面老板‘老板有啤酒卖吗?’老板说没有,但那时候很饿了,没酒也行。剧组就把这小面摊给包下来了。吃光了带来的面,我那时也很饿,连吃了两碗,料加肉,额外老板还送了自己卤的香干和素鸡。不过吃多了回去半夜就肚子疼,吐了一会才好,第二天黑眼圈深,化妆师给我的遮瑕还多上了几层。”

      “是吃的面不干净吗?”

      王月西摇头:“不是。只是吃多了胃受不了。超出了我平时应该摄入的量。经纪人也不在,没人管我吃多少了,我饿了就忍不住贪吃,但都吐出来就好了。”

      这条男女主一条过。女演员的口红花了,助理冲上来送水,化妆师给她补妆。男演员衣服乱了,像是从床上下来,他也有四五个助理和化妆师,围着他这个中心打转。那方才的亲密一切,随着补全的妆和从容衣着,导致无比梦幻的结果。

      大概这也是小熊接下来感叹的原因。“我觉得他们好帅啊。像个造梦师。”

      王月西却不能理解,他由衷地在这句话出现后产生了庞大之量的毒素,浑身冒着寒气。胃里装着面馆里的热腾腾的面,可他却恶心得快要吐了。他和小熊手牵手,晃动着手,将围观的热闹抛之脑后。

      回到家后,王月西说热死了,出了好多汗,“我先洗澡吧。”他走上台阶,花了几步路,等小熊看不到了,他奔上去,打开水龙头放水声,然后往马桶里将晚上吃的面以及消化等物都吐在了里面。

      接下来他偷偷吃了几片药,趴在床上等药效起来,可就在这过程中,他感到难以忍受的自我开始不断地责备挤压,“你真是烦死了啊!”但王月西有经验对付,只要将脸使劲埋在床单中,体会微微的窒息感便好。到那时耳鸣会转移这份自我注意力,一切一切都在以呼吸为重,心脑肺供养,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他洗完澡下楼后,小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原来是头发没擦就下来了,弄得前襟后背都是水。

      小熊给他擦头发,说:“你洗得也太久了,我都担心出了什么事。”

      “不要担心。就是水管老是不出热水,等了一会才好。”

      “那明天找人上门来修一修。”

      水管因为王月西撒了个谎,第二天被工人用工具拆解敲打,当时王月西就皱着眉,重复昨晚的话题,坚持说出热水太慢,等了很久才来,是不是管道有问题。工人检查后确认家里的水管没问题,供水一切正常。这个家涉及民生的物品质量都异常牢固。

      那要不要找热水器的维修工人来看看呢?王月西提议。

      因为实在找不到问题,小熊也点头答应了。

      “不过昨晚我洗的时候就没觉得有什么。”

      “可能它时好时坏吧。这么不起眼的地方,我们注意不到很正常。”

      轮到后一天,小熊和另一名工人说洗澡出现的问题,王月西抱着手臂看着自己的院子——还没开出一朵花或者一朵苗,可他仅仅是欣赏这空旷的花园。

      家里洗澡的设备自然也没任何问题,王月西听着小熊礼貌地送工人出门,在关上门,他走近自己后,就转过了声:“好奇怪,居然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

      小熊苦恼地说是啊。和王月西站在一起。

      “既然检查了确实没问题,那就等后面看看,也许是我们多想了呢。”

      “嗯。听你的。”

      小熊瞄了一眼花园,提醒他:“别忘了浇水哦。看上去土有点硬硬的。像这样的小院子,浇水可要勤快点了。”

      王月西光脚走到院子里,数了几个步子,说以后想在这里安装一个自动洒水器,“我想要一个,它会旋转,这样每朵花都能浇到水,我也不会忘了。”

      “我还查过价格,”他走回来抱住小熊,“这样的小东西不贵,我不算乱花钱,可能会废水,不知道有没有更先进省水的洒水器。”

      “肯定有的。”小熊试着想将王月西抱进来,卡着他的腰,憋着一股气往上提。王月西踮起脚来配合,几下子后小熊连忙摇头说不抱了。

      今天店里新来了一批箱子,组装师傅帮忙将之前来的透明储物罐安装到白墙上,小熊一直忙着和师傅交流,没什么时间搭理王月西,他自己拿着抹布给店里做清扫,一盆水发灰,可也不想倒掉,心里嫌弃起脏来,就将抹布往里一撂,往旁边坐着了。他本来想听听小熊和师傅的对话,可听来听去意思都差点,连打了几个哈欠,因此想刚才出门带口烟就好了。不过买的话倒是也行。心里话跟他说,他觉得很有道理,就起身出门找烟草店。

      王月西不担心小熊找不到他人,临走前带上了手机,保证自己不会失踪,在寻找烟草店的路上,他又遇到那个拍戏的剧组。男女主似乎又产生了什么矛盾。只是晴天没有一场雨来搭配,他们调配了洒水车,四处撒,如撒豆,撒到翠绿的叶上成了晶莹的珍珠,撒到水泥地上,成印刷的泥点子,最后成三四不一的水洼。还撒到了一点王月西的衣服上,头顶上架起微小的彩虹,可这一场不是为了人工雨下的人。

      他买了烟后,发现这场矛盾似乎延续到了戏外,彼此之间的助理端茶递水,导演擦着汗往两头跑,像一根牵着红线想把他们勉强起来的月老。为此他还反省了一下自己待在剧组时有没有导演急得像牵红线的月老。

      啊。这还挺有意思的。王月西站在原地,心里想,点了烟站远处看他们,他总是猜那些人是什么,今天明白了,是他能拿来取乐的呢!他静静地想,烟烧到手也不管了,这里面有个人还凶过他,凶嘛就是那种狐假虎威的凶狠,又是一叶障目的自大,可那人不是螺丝钉,就只好拿外边看起来不懂事的普通人撒气了。

      诶诶诶——!

      声音冲过来了,就是你,就说你呢!站着抽什么烟?没看到这里被包了!滚滚滚,走远点!

      普通人王月西吸了口烟,“这里也拦了线了?”

      “我不知道什么拦了线,剧组在这,就不能有外人在!行业规定,不懂我就告诉你。”

      王月西哪不懂,就是突然闻到对方一股不刷牙的口臭味,往后退了几步,准备离开。但是对方又叫住他,他不开心,反而笑,打起了烟头扔对方脸上的注意。

      “又什么事。”

      “这里哪有咖啡卖,好咖啡,不是超市里那种速溶的,知道吗!”

      嗯……

      这可不好说。

      王月西打消了扔烟头的事,再三两下不抵诱惑,倒很容易说服自己。他也不认得林黛川的路,但是指路这么本能的事,就抬手一指,只要有路,那咖啡自然能凭双脚行走寻到了。

      小熊的店里,地上铺着一层木屑,王月西捡起一个拿在手里玩,弯弯的像风打落的一瓣花,他尝了一下,发现味道苦涩扎口,扔回地上。

      “刚才有人问我附近有没有买咖啡的地方,我指了个地方,不知道会不会把人指到离目的地越来越远的另一边。”

      “那真是糟糕了。但我也给人指错过路。实在不行就导航吧。”

      “没想到你这么无情。”

      小熊吃了一惊回答:“这不是很正常嘛。我又不是活地图,装着整座城市的路,还背出了下水道走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倒想背背看。”

      “我问你城市建设图呢?你总得有一样能提供你背的资料吧?”

      “我可以拿一支笔,一本本子,然后跟着导航走过城市大大小小的街道,去标注每个窨井盖口的位置。”

      “等你走完说不定就变成花胡子老爷爷了哦!”

      小熊伸出双手的食指,往嘴唇上方人中处比出一个三角——就像这样!弯着腰,撑着拐杖,慢慢地慢慢地,再小心一点,老年人这么心里一次一次叮嘱自己的腿,找到一个窨井盖,‘啊!这就是最后一个了吧!’没想到我区区一名人类到今时今日,也完成了年轻时的壮举,接下来就是我背出全部下水道走向了。

      王月西起先是一同觉得好笑的,可稍过了一会时间,面上露出惊愕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变换自如,没让小熊看出什么端倪。

      回到家后又是想去洗澡的说辞,趴床上老样子,双手掐着脖子,手腹触摸到的人类的肉、血管硬邦邦的,他恨不得打碎了,骂自己是坏东西。脸埋得越深,是汗也是青筋就暴起在额角上。他听着,看着,在床单里睁着眼睛狠狠瞪着,目眩出眼泪,床单吸干了这些,耳鸣了很久,浴室内的水声盖过去。杀灭自己的东西他如此感激,但那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像吹哨,像虫健壮的后腿奋力一跃,很快他松开了自己的手,慢慢揉着布满冷汗的脖子。接下来他也不明白自己坐在这寻求什么。死在这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凭着理智,王月西是不会在这做出无可挽回的事,让小熊恨自己的。

      王月西很快洗完,坐在浴缸边上等药效起来,他盯着鸭蛋白的圆润的灯,就像一个人的眼球,一时入迷了,直到小熊在外面敲门,“你也洗得太久了。不怕水冷哦。”——“还不穿衣服。”

      “抱歉。”王月西站起来让出位置,但他虚张声势,腿一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摔在了浴室里,后脑勺结实地撞在了瓷砖地上。

      他陷入不知所处的迷茫中,跟着一个人的步伐,点头摇头,看着晃动的手指辨认手势,他闭眼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孤零地站在一口鱼缸中,没有鱼也没有摇曳的水藻,但是水面的上方一直有声音渗透进来,这样的情形持续很久,王月西只是呆愣愣地倾听这种模糊的呼唤。究其原因,他并没有任何不适,自如地呼吸,跟随着静谧的水保持静止。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很久,赖以生存的氧气陡然减少,是一双手猛地掐住王月西的脚踝,从脚踝摸索到脖子狠狠地捏住,此后一拉,他被人从鱼缸中泼了出来。

      “王月西!”

      掉下来的泪湿冷的,王月西问:“我不在鱼缸里?”

      “你是不是还晕?我们去医院吧。”

      “不了,”王月西醒过来,“我不想去医院。”他眯着眼睛,虚弱地像雨季迁徙的候鸟,就这样歇了一会,小熊的手垫在他的脑袋后,“我想吐一下。”

      小熊扶着他,等他吐完,准备了一杯清水漱口。

      “好点了吗?”

      “嗯。”

      他感觉自己又再次飞了起来,这次是一个被人踢上天的柑橘,想落地,拼命地想让自己落地,落入草丛中,被蚂蚁闻到柑橘清爽的味道。但是他依旧再飞。又要平常又要哭泣,王月西忍耐一会,还是平常占了上风,“我想休息提早睡了,今晚不能陪你说话了。”

      小熊松了一口气:“你睡吧。”他看着王月西裹进毯子里,当他不舒服,觉得周遭都不那么安全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小熊抚摸着王月西的头发,王月西睁开眼睛,选择什么都不说。他想问脑袋里是不是又出现了奇奇怪怪的感识,心灵是不是在无意中接受了某种伤害?小熊也选择不能说,只好委婉地询问。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个人类心里在想什么。控制不得当的斑马为自己的出现保持焕然一新的状态,贴在王月西脸庞,露出了一张脸。“你总是不回应我,拒绝我,现在算是你妥协了吗?”

      王月西坐起来,看了一眼趴在床脚睡熟的小熊,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分给了他。

      “直到现在你都还是忽视我的存在。”脸幽幽的,发出光,漂浮在空中,“但是没关系,任性的人是相同的,我在别人处也遇到如你这样的举止。因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一切都是你心底最深的感应。”

      “你是想说我叫你来的吗?”

      “你要是这么想也没有错。我只是觉得你似乎有着徒增伤感的天赋。当我警告你不要喝下任何人给你的水的时候,我就在等待,看到你奋力睁大眼睛,强迫视野保持着宽广。正因为如此你才这么快速地陷入如今的痛苦中。这种感觉不好受吧?我还看到你吃了很多药,似乎比之前的量多了不少,你的医生是怎么建议的?我很好奇。”

      “这不关你的事。我不想被一个我想象中的东西说教。”

      “啊——!”脸旋转了180度,张开的嘴露出白色牙,大声地感叹道:“啊!!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原来只是你想象中的东西!”

      “我正在和一头只有脸的斑马对话,我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很快就会去我该去的地方,说明我早就异常了,那么基于此,你算是什么东西。最好的解答只能是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你不让我喝别人递过来的水,我的痛苦也不值一提,这都是我在无意识中给出的答案,我不想让我身上不值一提的东西打扰到任何人,所以你被想象出来,在忍耐不住的时候提醒着我。”

      “有趣的解释。但是你想错了。我并非一人创造出来,我是很多人——代代的存在世界上的人,你可以将我看成属于你的一部分,但那只是‘可以’,并不是正确。”

      “随便你吧。我不在乎这些事。”

      “不在乎?”斑马绕着王月西,根据由来在坚持认知这一方面,斑马是满分,可以评价王月西是脆弱摇摆的,他思考的一些,有什么是真正帮助到他自己,而且他又踌躇,志气萎靡,顺便将原来的安宁搅得乱七八糟。

      “真是失败的人。”

      “是,我的确如此。”

      还在深信是自己的想象,传递着无意识的思想,王月西毫不犹豫地接纳,这句话没有任何破绽。

      斑马沉疑片刻,而后说:“看来你即便喝了水,也没有受到影响,是我一直以来多虑了。”

      它忽然消失,王月西认为是因为自己累了,所以停止了幻想。过了一会,在他一直魂游,只要是小熊的声音,就一定能将他叫回来,尽管小熊是先伸出手,搭在他的腿上,然后才说话:“是疼醒了吗?你身上好冷啊。”

      王月西回答:“又不是瓷娃娃。”

      小熊看着他,像沉默的座钟,在记录时间上什么都懂,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还没有到报钟的时候,王月西希望时间能宽裕一点,也最好能停止其他人和事物的时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自由地活动,无论是发疯也好,还是抱头撞地,等尘埃落定,再让他人运转起来,他的狼狈就顺利藏匿,无人知晓的。

      小熊爬起来,找了别的毯子,换了一个背对着王月西的姿势,说:“你好像不希望我知道。那我暂时离你远一点,等你好点了我们再谈别的。希望分毯子睡,你的压力能小一点。”

      “……谢谢。”喉咙痒痒的,王月西等了会,觉得小熊应该是睡着了,才准备躺下,但小熊在王月西摆正身体准备躺下时咳了一声,说:“盖好哦。我提醒你这个应该没关系吧?”

      被我抓到了吧。就这样——听起来像是正在吃碎软糖,在接收方那里,也并不是很有压迫力或是找茬的一句话。

      “我知道的。”王月西躺好,裹紧毯子,他必须强迫自己睁着眼等天亮,人是零件而零件是不经摔的,控制思绪流量的螺钉松掉了,就意味着脑子里现在奔涌着比通宵达旦、呕心沥血这类成语更要疯狂的事情,而他是僵直的,眼睁睁的……恰如一个追求真实的导演要求一幕贴加官过程的真实。

      “噗”很小的一个碎裂的声词。

      王月西自己能分出此时一件事他想做到什么程度,计划什么步骤开始做。

      他赶走了黏在身边的达令,早晨冷淡的阳光照在苍白的面庞上,眼睛笼罩着淡淡一圈青色,“你带上它出门吧。”对小熊说,“这段时间它在你身边比较好。”

      “它可能想待在你身边。”

      狗钻进沙发底下,小熊怎么呼唤都不理睬。

      “随它去吧。”

      “那我下午早点回来。”

      “不用。”

      小熊生气地叉着腰,盯着王月西后背,过几分钟,觉得这气白受,气恼地说出门了。

      他出门后,王月西站起来摸院子里的土,一个想法逐渐成形——花草是否坚实,生命力旺盛呢?他有几天没有管浇水,不知道土地饥不饥渴,他的办法是继续让干燥的太阳照耀着没有植被覆盖的裸露土地,变得坚硬开裂之时,再接水管,往里面灌注大量的水,会活过来吗?

      这样一例算是虐待生命物质吗?他不清楚,只有实践了才知道。这一天,王月西没干什么大事,等着奢侈的阳光落去,他再次确认天气预报,害怕突来一场雨。他对回到家的小熊没由来说了一句:“我决定讨厌下雨。”

      小熊在心里琢磨,他也有自己理解的意思在里面。他看王月西,王月西看院子,仿佛双方都在等,说不上来,就是一样东西。

      几天后,小熊悄悄爬过去,王月西跟自己熬的,熬出生死的模样,小熊从他的角度望过去,院子的泥土坚硬到开裂,裂缝像拼合打碎的瓷器时偏偏少掉的重要的那块,胧胧的,像门掩着。

      小熊退了回去,很快,他心里想——没几天,小熊回到家,浑身湿漉漉的达令跑过来咬着他裤脚往里推,客厅地板上分布着泥脚印,有一串往返卫生间和客厅之间,王月西提着桶,拿着拖把在桶里面搅。

      “地上的……”

      “我会都处理干净的。”

      在踩了一圈的泥脚印后,王月西吞了药才有感觉,想想自己变成一个提线木偶,抬脚冲洗掉泥浆,然后找到不常用的塑料水桶,像放完鞭炮红色碎皮的,放水,哗啦哗啦,洗拖把,一桶阴天,拖地,就变成了褐浆色。

      他上楼去,问小熊有时间吗,达令裹着干净的浴巾眯着眼睛快要睡着,小熊新拿了一条给王月西盖上,“有什么话先擦擦头发再说。”

      王月西摇摇头,握住小熊的手:“我想去医院。”

      “就这件事吗?那也应该等你擦干头发再去。”

      小熊揪住他两只耳朵,拉到面前贴近:“不要跑!你也太小看人了!”两只耳朵被他粗鲁地揪红了,望着王月西忍耐着,但是已经发红的眼睛,小熊依然冒出冷酷的话:“既然这么能忍,这点时间就拿出你的意志力再忍忍吧。等到了你安全的地方,无论是想淌眼泪,还是想大叫,都随便你。不过现在这时候你得听我的。”

      王月西不乱动了,半阖着眼睛,老老实实等着擦干,小熊又去拿电吹风说着你敢跑我就追着你打的话。

      电吹风嗡嗡的,他也嗡嗡地打哈欠。吹完头,小熊拿出一个行李箱,摊开给王月西:“自己挑吧,想带什么就带。去医院不是一件失败的事。你要是累了,就可以说‘请帮帮我’。”

      “熊吧……除了换洗衣物,我还想带上熊娃娃。”

      “其他的呢?”

      王月西摇头:“你决定就好。”

      小熊整理好行李箱,顺道坐在了上面,“车等一会就来了。”

      “嗯……?”

      小熊撑着下巴,刚才他将王月西打理得柔顺,头发一定摸上去是光滑的绸,他感觉自己比上一次要冷静得多。也许他也是在练习“化为日常”的能力,这唯一的需要练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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