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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粒白蜘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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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晚安。”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因为听了我和狗讲的话和故事?”
“并不是。”但多余的王月西也不肯继续说了。
“好吧。我也很高兴。不过一开始可能没那么高兴。”
小熊也去洗了个澡,顺便给狗洗了一下澡,准备明天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他给狗找出来一套珊瑚长绒的坐垫,壁炉彻夜不息,橘红的火点将印在它黑色的鼻尖下方,日久天长那里形成了一块手的形状。
临近半夜,王月西发起了低烧,是让他更白,嘴唇更胭脂,下床被乱扔的拖鞋绊了一跤,王月西嘀咕一声真成一个笨蛋了。
罗彩也不在房间里,他打开衣柜,还看床底下,找到被弄坏的衣夹子若干、衣柜与墙壁之间压瘪的香烟一盒、徒手摸到一只白色的迷你蜘蛛,王月西将它放生了。罗彩没有藏在这里,王月西拎着熊玩偶打开房门叫了一声,不一会楼底下传来细细的应答。
小熊坐在熟睡的狗身旁,转头看到光脚下楼的王月西:“怎么醒了?”
“难受。”
你坐过来。小熊挪了挪屁股,用手给他测了下温度,“是有点。我把毯子分你一点,我们一起盖。”
“我把熊带过来了。”王月西将熊玩偶放到两个人中间,“我还有点咳嗽。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睡觉吗?”
小熊用脑袋碰碰王月西的肩:“你也不睡觉啊。”
“我有非常正当的理由。”
“我和你一样,都有正当的理由。”
“我是生病了,不舒服醒的。”
“我是有点睡不着,坐在床上看人睡觉实在无聊。所以到这里来坐一会。”
王月西皱眉抱怨:“这理由太长了。简洁是美德。那些长台词的剧本,我怎么都记不住。”
“但是不存在没有长句的世界。”
他耸肩,好像是在说那是当然的。“嗯。其实是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心思。”
“我们不必想这个。”小熊想问的是“你看到墙壁上的那只蜘蛛了吗?那有只白色的,很难看到。”
王月西睁大眼睛,凝聚视线去寻找,终于在白墙壁中央找到了蜘蛛投射的灰色影子。
“我看到了。”
“是壁炉的火照上去的。”
“我在房间也找到一只,也是白色的,比它还小那么一点,被我从窗口放出去了。”
“你开灯了反而找不到。”
“我用手摸到的。没开灯。”
“我看它结了半小时的网了。还没一只手套大。”
“它会织很大的网吗?”
小熊轻轻摇头:“不会。这种蜘蛛办不到,它只能织一个很小的,大概能兜住一颗鸡蛋大,对它来说这样的大小已经足够了。但是,这是通性。我想要知道这只蜘蛛而已。”
王月西紧紧皱着眉,那真是一粒米粒大小的昆虫:“因为它很特殊吗?”
“呃……也许不是很特殊。我也没发现什么特异功能。不知道它什么来的,之前有没有在别的角落织过一次,我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这里。就是今天反而注意到了,别的什么都不在意。”
王月西说:“听上去还不错。”
小熊抱肩:“我刚刚一下子觉得这蜘蛛没什么好,对我失去了吸引力。所以我们来玩‘感觉’游戏吧,就从这只蜘蛛说起。它是……嗯,它长得很普通。我在以前,碰到过有一个巴掌大的黑色蜘蛛,虽然那也只是一般的大小,偏偏刚毛浓密,一路朝我爬过来,气势非常吓人。你觉得呢?”
“我?”王月西指着自己,“我可能得要往怀里揣上一包纸巾,好好想想才能回答你。”
桌几上就有,小熊坐在地上伸手给他够了过来。
王月西抽了一张纸,既不擦手也不擦鼻子,往膝盖上展开,平整了几次,开始折纸,一折二折三折……折到这张纸缩成一块厚厚的豆腐,硬又难拗,他对着这张纸,终于摸索出一点头绪:“我手上的这个倒是挺像的。”
“你为我说说?”
“呃,颜色上?你看它们都是白色的。”
“是的。都是白色。”小熊赞同地点点头,“轮到我说了。它的体型有一粒煮开的米粒那么大。这就意味着它的躯干、脚、眼睛、器官、吐丝的地方早就达到了只能用显微镜看清真面目的地步。”
“我们只能看到它的颜色。”
“从刚才开始我们就只能看到它表面的东西。”
王月西不由自主地赞叹:“但它什么都有,真是厉害!它的眼睛看得见多少东西?”
“不管多小,它的眼睛该帮他感觉到的,它想感觉的应该都能见到。”
“它是一只健全的蜘蛛。”
“还有什么?”
他们靠在一起,盯着墙上被放大到无与伦比的蜘蛛——“还有什么”?他们绞尽脑汁地想,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这只蜘蛛不普通了。
“它是很白。”王月西盯了会,重复了一句刚才说过的话,同时不太确定道:“但是它也有点透明。我猜可能是光造成的。”这时他又看不见那是否是透明的,于是叫小熊一起看,小熊说没看见,王月西却又看见了,这很奇怪,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好像有一点。”小熊改了口,“我们要不要离近点?”
他们一人拽住毯子的一边,拥挤在一起一拉一拽地再靠近点蜘蛛。
这是一个小点,突然成了一个圆点——它没在墙上,而是被一根由它肚子产出的丝荡在空中,再往上延伸,再努力延伸——小熊说看不到它的网从哪里开始。
“它怎么进来的?”
“也许是突然冒出来的。
“灰尘里生出来的。你看它的脚,应该是足,它们不是白色的,是有点发黄。”
王月西指给小熊看,蜘蛛蜷缩着足,随后又舒展开,小熊看清楚那确确实实是发黄的足,和它白色的躯干明显不同。
“它还在吐丝。”
“对。”
“它和你在卧室发现的那只一样吗?”
“我没看清。随手就往窗台外面一抛了。你说,它们被抛到窗外后会摔死吗?会当机立断地吐出肚子里的丝黏在下坠过程中遇到的一切东西吗?”
他摇头:“我不清楚。它很轻,就像一根羽毛……”
“羽毛?你扔过羽毛吗?从1楼、2楼、14楼、44楼……多高的楼层,羽毛扔下去的时候其实是飘着落下去的,蜘蛛可能就是这样。”
“可能得问问它。”
“它不会说话。我们也听不懂它的语言。”
“那就是一个未解之谜。关于它从高处落下来会不会像羽毛的状态。”
“你应该说——秘密使蜘蛛更加神秘。以前的我听这句话听得最多了,他们认为“平易近人”在我身上的效果是非常吓人的。”
小熊此时疑惑了:诚实如他所喜欢的,也熟悉得像一个枕头——“你那么漂亮,怎么吓人?”
王月西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境,在估量前途和未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缺位了,记忆里的画面存在着几位非常鲜明、好动、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声音的人物,过一段时间他融入进去,却不知怎么向小熊解释自己的融入,是竖起耳朵偷听一点信息:“我从很久的未来而来,如今到你们这封尘不适的记忆里,是有一件指示,都要老老实实告诉我、服从我,你们当时为什么觉得‘平易近人’的效果在我身上很吓人,那是什么原因?”
“当然那是因为——”
“因为——”
“——————”
“………………”
“……你……”“好,不好——”“看上去。”
“像,像,像……”“阴……险……”“阴险的——”
婊子。他们齐声说。
我像一个阴险的婊子。
王月西宣布我很高兴你们还有点用,代表此具灵魂至高无上的意志力感谢你们的努力和付出,并且绞杀你们至记忆深渊,直到这具寄宿的身体停止心跳活动。
“我……我可能,记不太清了。你知道我生了病后,记忆力没以前好,也许那会没注意听,不过就那几个理由,那时他们想要我离所有的一切远远的,成为高不可攀的梦想。”
“他们虐待你?”
“这算什么虐待呢?”王月西出神地看着蜘蛛,“让蜘蛛保持神秘感吧,也让我保持点神秘感吧。”
小熊不问了,他推论那可能是件伤心事,不过少了鲜明客观的角度,他就这么靠想着心疼起人来,但这达到了目的,王月西悄悄松了口气,在那记忆的最后他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那挺好的。所以应该也算是同流合污。这没什么不好,那时不痛苦也不会操作困难。但就是今天第一次记起来,王月西老是回想当时是什么感觉,有什么想法,如果我那会是“我”,那就没有理由找不到“我”是为了什么思考的,选择什么样的未来。有一根线连接着他和“我”,有迹可循。他至少得找到“我”为此所做的努力。
他想找点正大光明,滋味却很糟糕,是裹红糖酱的韭菜、南北对调的企鹅与北极熊,那显得他又非常不正当和虚伪。在蜘蛛面前,王月西无法正确地抬头。
他在想什么呢?风景怎么样?今天换了一扇什么门?又在为什么去当思考人生道理的人物?这一切关乎迫不及待的爱,依靠小熊自己的意志和习惯,随着王月西沉默了,他知道在某个节点王月西又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可这时他不得不思考是不是要开辟点新的行动来去探索王月西和自己的关系和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