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瓦月亮糖》童庭猫宴

16、路灯下有只狗邀请他

　　斑马顽固，生性喜欢发表一些谎言，但它并不总是随时随地地说，它那满肚子的谎言也是经历过千锤万炼，能叫它是真理，是人生之光。它是这么说的：我明白你。它的目的是叫王月西远离狮心仪——王月西真的感觉到面前的斑马理解它，感觉不强烈，像一口呼吸、一口珍珠米饭。

　　这种情况我遇到过很多次了。我生怕你们被欺骗。斑马老老道道，伸出舌头贴着上唇，背对着王月西——“我对它的手段不要太了解。它喜欢用故事吸引你们，总是主动地谈起它那些在草原上的经历，他也跟你这么说了对不对？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等你们深受吸引，下一步也跟着开始。两步的分界线并不明显，也许会提前点，也许会晚一点。不过你记着，它喜欢答非所问，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来引诱你们。可狮心仪对每一次的追问视而不见，假使它真的是与你们交流，就不会这么做。它该知无不言，让每个主动过来的人都能有所收获。但可惜，狮心仪永远不会那么做的。它想要游戏，想要破坏秩序，并不替人多着想。比如你，比如其他人，你们的心被搅乱，甚至还隐隐爱它。虽然你们破口大骂，发誓再也不来，第二天，我看到你们同样的人又一次出现。追逐狮心仪，等于是让它破坏你们自己。”

　　“我确实被它吸引。”

　　“是的。不错。我就知道。我就是为此而来。”

　　斑马每说一句话就要扫动一次尾巴，王月西注意到斑马背对着他时，头始终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当然没有。”

　　王月西只能看见斑马的屁股和尾巴，还有一大片黑色阴影。“我看不到你的脸。”

　　“我喜欢这么和人说话。我不像狮心仪，从来不用眼睛迷惑人，我也不想让你看到，仿佛我和狮心仪一样，那我的立场可就没了。”

　　“什么立场？”

　　斑马高声地回答道：“我的立场就是责任。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我不这么做，不挡在这，也许你就会上当，彻底上当，你感到强烈的口渴，想一想过往的你，有过如此口渴难耐的境地吗？而你做了什么到这地步？如果你动摇，你有感觉，那么就证实了我的话。这是一种引诱，实际上你并不需要这杯水！

　　斑马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这杯水代表什么？”

　　王月西不甚明白：“不就是水？”

　　“你想错了。这不是水。它是毒果。它不让你吃，不就是在你的心里栽种下了那颗会颠覆你、残害你的种子，让你想着它，不断想办法拿到它并吃下去。”

　　它严肃的语气使得心灵端正，接下来的训导又使得心灵难捱愧疚，尤其是对王月西这样的人，后悔很快就溢上来，他的心灵即便离开了动物园，也停止不了某个恍然大悟带来的震颤。

　　这时，王月西完全信任上了斑马。

　　“我明白了……”

　　“现在——你要把这杯水给我喝。因为你一定会拿到这杯水，但是你要做的就是不要喝下去，而是给我。因为那杯是初始和第一，如果没有开始，那就没有二，他们就不会再给你水了。”

　　“我现在还没有感觉。”王月西内心空荡荡的，“就是你说的，非要想些办法拿到它喝下去。”

　　“真笨。”斑马摇头叹气，尾巴不耐地甩动，抽了几下王月西的脸。它指出这其中的错误：“那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你不会有异样。可一旦你离开了这，‘感觉’就会迫不及待，所以等你忍耐不住去拿它的时候，也是考验你的时候。你是会放纵自己喝下去还是将它给我，让我帮你消灭它？”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不能否认自己对斑马的信任，也不能否认交谈之间他的心思正如同斑马所痛恨的。但他也很难去忽视自己敏感的特质，这“感觉”是内心的。

　　我没办法。王月西抱着万分之一异样的心思，不足以面对考验，好在有选择可以依赖。“你会帮我吗？我恐怕做不到。我想我喝下水，对你也不利。”

　　“当然。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我说得这么严重，仅仅是想让你知道这很重要，我会帮你的。如果你做不出选择，你可以叫我，然后不听不管，我会替你解决这些事。”

　　王月西松了口气：“请你消灭它。”

　　斑马满意极了，它的目的就在那，进行得很顺利，它常常嘲笑狮心仪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获的翻腾，“我期待如此。你也可以回去了。要是你一直待在这，我们的计划就不能实施。”

　　“我知道。”王月西轻声回答，他记得斑马一直到最后依然不断地提醒“不要喝下那杯水”，随后消失在房子的后面。

　　他继续找出口，也许在途中还会有别的动物出现，成群跳跃的□□，或者一只落单的白天鹅。

　　一切宁静。王月西站在路边发了一会呆，那售票的窗口关上，它是嘎达一声。不知不觉中有一只狗登场了，它倚在路灯下，头朝向公交站牌，昏黄的灯光为它营造了一扇窗，一个通明灯火的家。因为在那的周围都是黑暗。狗抬起头，像直觉与睡眠，发现了在对面发呆的王月西，这无关警戒，王月西甚至一动不动如死鸟。

　　狗用扬起的头和螺旋桨式的尾巴，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倚在路灯下，这里温暖稳定。它把头拱到王月西怀里，接着是身子、脚，它也不乖，在轻微的呵斥下还是时不时凝视亲吻王月西。王月西也回吻了它，这是一条流浪狗，但也可爱喜人，喜欢分享厚实皮毛里的温暖。在它一双滑溜短绒毛的耳朵里，听不见呵斥、喜爱的声音，不过在这种残缺下，它的心灵对追逐有着万分的兴趣。

　　王月西很快就淡化了脑海里的斑马和狮心仪，他的意志向来不够坚定，心灵也一如既往软弱，充满了迷茫和思考。那是存在过还是发生过？侥幸地认为这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幻想，是神出鬼没的病情导致的缘故。

　　他抱紧了狗，当喜爱多一分，回报他的爱也成比例般多一分，增多的一分，让王月西意识到这是现在唯一能捕捉品尝的情感，当狗涌出泪水，他也跟着涌出一股泪水。

　　他对狗说我站起来，如果你不挣扎就代表你要跟我回家。狗安静地看着他，看上去像真的听懂。那王月西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正为此心绪涌动。

　　说起来我是这么情绪充沛的人吗？王月西百思不得其解。他获得过的殊荣不过是评价一声石膏像都比其人生动。他哭不出来，也要做戏屏幕上的眼泪是他生产的，要不顾一切打开心扉，让生活经验进来，可他以前办不到，现在一条狗就能告诉他办得到，王月西为触手可得的温暖和拥抱在一起的分享掉眼泪。

　　真想立刻冲回去，用钱买下电台频道，在车载电台、广播站整日整夜地告诉那些人，他要尽情地哭，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物哭，哭到他们头疼，并打碎石膏像头哭流涕地对他道歉。

　　“这很不错吧？到时候我就带上你。他们那里的人一向瞧不起人，说你出身不好，说不定也会嫌弃你，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品种。但是只要你好，他们有可能会喜欢你，不过那是最好的情况，很多时候他们讨厌你是没什么理由，可能你头发的颜色是他星座日程的非幸运色；眼睛像劈腿的前任，长得阴险；或者像小三，会勾引别人。逃课都没这么丰富的理由。你逃过课吗？会有狗狗学校的吧？你是怎么逃课的？我以前不怎么逃课，想尽办法躲避老师的眼神太累了，所以我就趴在课桌上睡觉，我怎么都睡不醒，早上从上早自习开始，到晚上晚自习结束，我能睡一天……”王月西搂紧了怀里的狗，不断翻动嘴皮子，狗叫他说得打瞌睡，在怀里做噩梦——梦到冰天雪地的冬天，它苦寻温暖的路灯无果，绝望地一头扎进凛冽的寒风里，它垂着脑袋，关闭耳朵，以防风雪蛮横的力量，可还是有很多粗糙的雪粒陷进它的肉垫和指甲中。啊！肉汤、壁炉、鸡腿、火光。它一边想，用微薄的思想力量抵御环境的折磨，一边慢慢将自己埋入厚厚的积雪中。

　　狗睡在积雪层内，感冒了。王月西“阿嚏”一声，也感冒了，冒着鼻水，“吸吸吸”拼命地想阻止下坠的情况。没人愿意看见明星流鼻涕，但他不是了，想通这一关，鼻水就趁此流下来。

　　王月西又无法接受一路挂着鼻水的自己，他如果有选择，会选择做一个出门常备纸巾的好人，而不是选择当一个企图将脸整个埋进狗的身上，并发誓回家亲自其洗澡，毫无底线的坏人。后来他折中了一下，选择当一个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的人，去弄脏自己的衣服比冒犯怀里的狗要更容易获得体谅。

　　但是，感冒或许真的冒犯了王月西的脑子，路过的便利店拼命用白炽的灯光提醒他：我在这里！你可以买一包纸！他只是怀抱着睡熟的狗，匆匆用走得肿胀的腿继续往家赶。

　　神啊，此刻请保佑他。

　　他一无所知、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