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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遇 ...


  •   午后,祝银屏将母亲留在家里,如愿登上了去往庆王府的马车。

      翠儿到底年纪小,总嫌出去玩儿的时间不够,在马车上也闲不下来,总要撩起帘子看外面。

      祝银屏懒得管她,缩在马车一角,闭目养神。

      她还穿着早上那身惨兮兮的淡色衣裳,只是顾及倒春寒,出门前加披了一件宝蓝色白锦镶边的披风,倒是看起来有了些生气,翠儿见了很满意,没再念叨她。

      前世的祝银屏为了彰显身段窈窕,但凡出门,便是数九寒天也不肯把自己裹严实,非要拗出白茫茫雪地里一个袅娜秀丽的身影。

      如今不一样了,如今我要活很久才行,祝银屏在心里说,把披风的领口拉得更紧了些。

      她虽阖着眼帘,长而翘的睫毛却不由自主地抖动,显示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从决定给母亲下巴豆开始,事情已经变得和前世不同了,她虽然有许许多多的愿景,却不知能够走到哪一步。

      车夫“吁”的一声长喊,马蹄声乍然停下,庆王府到了。

      管他呢!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祝银屏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睁开了双眼。

      庆王府门楣宽阔,匾额高悬,只看外边,端的是一派肃立凛然,完全猜不出里头的靡丽奢华。

      今年五十三岁的庆王爷袁令昭,乃是当朝天子的亲叔叔,虽然生母位份不高,但他自幼生得龙章凤姿,为人伶俐乖巧,因而深得祖父——本朝开国皇帝崇安帝——喜欢,一成年便封了亲王,封地在人人歆羡的故都金陵。虽然无缘朝政,安于一隅,也当了几十年的富贵闲人。

      庆王妃周氏,也就是祝银屏的娘称呼表姨的那位,原是庆王的侧室,在元配林妃过世后,因生下庆王世子而被扶正。周氏是银屏外祖母的族妹,关系其实十分疏远,当年给银屏的父亲祝元晖议亲,周氏顺嘴提了句自己有个貌若天仙的甥女,并没有做媒的意图,不过顺便抬高自己。后面刘氏真的嫁到了南安侯府,周氏既是娘家长辈,又算半个媒人,因而深得刘氏信任,在祝元晖去世后,刘氏更是对庆王妃言听计从,三天两头往庆王府跑。

      真真被人当成了傻子,祝银屏冷冷地想。

      “祝三娘子这边请。”

      一进门,便有侍女迎了上来,引领她穿过檐廊走进内室,翠儿抱着给庆王妃的贺礼,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哎呦,这不是南安侯府的三姑娘嘛,猛地一看,我还当是神仙下凡了!”一个围绕在庆王妃身边的妇人先看见了祝银屏,一惊一乍地感叹。

      一屋子环肥燕瘦、珠围翠绕的贵妇都把目光投到了她这边。

      庆王妃端坐中央,着一身红锦对襟宫装,金银线绣的团花闪闪发亮。庆王妃已不再年轻,原本明媚的眼睛,眼角微微耷拉下来,显得端庄慈祥,又可以亲近,她向这边伸出手,笑着说:“屏娘来了,快过来,到姨祖母身边坐。”

      祝银屏抿了抿嘴,上前道了个万福,把礼物献了上去,又坐到庆王妃身边低声解释母亲不能前来的原因。

      庆王妃说没事,还好心的说要送药过去,银屏忙推谢。

      “瞧三娘子这顾盼生姿的小模样,跟王妃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有好事者在旁议论。

      “可不是么,我一直说谁家要是娶了祝三娘子当媳妇,那可有了福了,要不是我那两个小子早都定了亲,我也想……”

      祝银屏默默听着,并不发一言。前世她听不懂别人明褒实贬的话语,拿这些吹捧当回事,眼高手低,活成了一个笑话,死了一次,方才明白人心险恶。

      又有别人前来贺寿,庆王妃拉着祝银屏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都在后花园里呢,屏娘去找她们玩吧,别陪我这老婆子虚度光阴了。待会儿筵席后,人都散了,再陪姨祖母到北园喝上几杯薄酒,咱们娘俩近乎近乎。”

      庆王府的北园,过去两年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修缮中,几乎没有外人踏足。

      祝银屏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露,只淡淡说了声:“不着急,您先招呼客人,咱们……有的是时间呢……”

      从庆王妃那闷热的屋子里头出来,刚长出了一口气,却见对面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被众人拥簇着,朝这边走来。

      祝银屏忙闪身行礼。

      庆王世子妃身材短小、相貌平庸,见了祝银屏,冷淡地点点头,当是回礼。

      祝银屏凝视着她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世子妃舒凤瑶,相貌不佳,出身却高贵,母亲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姐姐沁阳长公主,自己也是郡主。圣上和长公主感情很好,亲自给这个甥女指了婚,让她嫁到庆王府,以后当王妃,安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上辈子的祝银屏自负美貌,又天然地站在庆王妃那边,从没把世子妃放在眼里,甚至暗自不平,怨恨舒郡主这样的丑女能嫁给风流倜傥的世子。也许就是因为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服气,才会被庆王妃看中,加以利用,险些成了她们婆媳相争的牺牲品。

      一想到这些,三月里的春风也变得刺骨,祝银屏只觉脊背发寒,用力扶着廊柱才不至于跌倒。

      “小姐!”翠儿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

      “小姐,”翠儿急得直跺脚,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我望了一圈也没发现哪个是定远侯,再等一会儿都要开宴了,这可怎么办啊……”

      哦,对了,自己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祝银屏差点忘了。

      诱惑薛达……了解薛达的为人后,连想一想这件事都觉得好笑。

      翠儿不满:“小姐!这种时候,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祝银屏整了整披风,让脖颈处暖和起来,对翠儿说:“别急,定远侯么……我知道他在哪儿。”

      **

      庆王府西北一侧,与旧华林苑相接处,种有一大片梨树,是为白梨浦。每逢春季,浦上梨花盛开,玉琼堆雪,犹如天上行云坠落凡间,煞是美丽。

      由于白梨浦与庆王府后花园间隔着人工湖和假山,没有明面上的道路连接,大多宾客都会以为白梨浦在庆王府外,殊不知白梨浦其实也是王府的一部分。

      祝银屏并不在大多宾客的行列里。

      她带着翠儿穿过后花园,不去理会花园里男男女女投过来的,或是妒忌、或是羡慕,亦或是垂涎的目光,目的明确的,绕过假山,跨过水渠,打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又穿过一片萧条的紫薇木,进入到了梨花深处。

      翠儿难掩兴奋,指着远处梨树下一个紫色的身影,急切道:“小姐!还真让你说着了!那个高个子的,可不就是定远侯么!”

      “嗯……”祝银屏口中含糊应着,目光却扫过薛达,在满眼梨花中搜寻着另一个人。

      浦上梨香清冷销魂,寂寞的雪浪之中,一角青衫闪过。

      是他!

      祝银屏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嘱咐翠儿:“你远远候着,若被人见到,就说是跟丢了,找不到我了。”

      “知道。放心吧!”翠儿自信地回答。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小姐做这事,还能出错?

      翠儿将身形隐藏在矮墙之后,觑着眼睛偷看。

      只见祝银屏腰肢轻摆,婀娜多姿地朝定远侯走去,而后者还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并未察觉她的靠近。

      微风拂动,一片洁白的花瓣掉落在翠儿脸上。

      翠儿揉了一把脸,再睁开眼时,却惊住了。

      只见她家小姐,视而不见般,越过了定远侯,径直走向他的身后……

      一个青衫男子。

      喂!翠儿差点冲出去大喊。

      穿紫袍的才是定远侯呀!那个青衣的,不过是个庶人。

      震惊过后,翠儿又纳闷,服制颜色还是小姐教给她的,小姐自己怎么会搞混呢?看来小姐病得不轻,不光便秘,眼睛也坏掉了!

      祝银屏轻盈走在落花之上,披风的末端飘过花瓣,掀起香风满径。

      经过薛达身边时,余光看到薛达皱了皱眉,祝银屏目不斜视,他对她有偏见,而她才不要管他怎么想呢!

      只顾着眼里越来越清晰的青衣人。

      越是靠近,步子放得越缓,她心里不是没有顾虑,只是拿出了在惠风园放火的勇气,脚下一歪,身子斜跌了下去。

      “啊——”她惊呼。

      青衣人转过身来。

      祝银屏悄悄抬眼看他。

      陶子谦生的很是俊朗,长身玉立,相貌堂堂,浓黑的眼珠看人时显得格外认真,比起其他商人,总是更容易让人生出额外的信任。

      见祝银屏跌倒,他并未动作,而是站在原地,低下头来看她。

      祝银屏慌忙低头,只这一督,已经让她眼眶发热,她轻声问询:“妾身只顾着看梨花,不意脚下道路不平整,怕是崴到了脚,郎君能否扶我起来?”

      音色清润,尾音微微带着颤儿,尤其含羞带怯。

      陶子谦盯着祝银屏的头顶,她秀美的乌发被一根玉簪挽住,在浓黑的鬓发和宝蓝色披风之间,稍稍露出一段脖颈,只这一点,也能看出玉质凝肤、绰约动人。

      “出什么事了?”却是薛达的声音传来。

      不该你管的倒来多事!祝银屏暗自恼怒。

      “无妨。”陶子谦这才从怔愣中转醒,却不理会祝银屏,而是走向薛达,低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才去而复返,走到祝银屏面前,伸出一只胳膊,冷淡道了声“得罪”。

      陶子谦是这样冷漠的人吗?

      祝银屏来不及多想,一触到他坚实的臂膀,又是一阵心旌摇荡,她起身,却又没站稳,借势向他怀里扑去。

      扑了个空。

      祝银屏几乎要再次摔倒,却被陶子谦牢牢抓住胳膊,拽了回来。

      “小娘子崴了脚,举止该当心些。”他不咸不淡地说。

      祝银屏心里波澜起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陶子谦已经拽着她往前面冷月亭走去,她只得开口问道:“妾身姓祝,小字银屏,家住东阳街新安里,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恩公?

      陶子谦轻哼一声,隔了一会儿,淡漠道:“不敢当。在下姓陶,双名子谦,不过一介布衣。金陵城初来乍到,尚无定所。”

      祝银屏呆住:什么?

      前世初见,他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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