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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疑惑 ...

  •   船篷中伸出一只粗壮的大手,指节凸起,老茧密布,黑皴皴的皮肤上纹理沟壑纵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那人将手搭在蓬顶,却是不紧不慢地又打了个哈欠,这才矮身从船里探出个脑袋来。

      “呦吼,我当是谁,平白吵人清梦,这不是陶家小郎君么,怎么想起来看老哥哥我了。”

      船中人四五十岁开外,生得既壮且胖,粗布衣衫下一身皮肤黝黑发亮,软面袋子一般的脸庞上,大大的蒜头鼻甚是醒目,一双眼睛总是眯缝着,但若留心,便会发现那眼神其实精光四射。他一开口,声音粗浑雄厚,脚下小舟也被震得微微摇晃。

      这貌不惊人的渔夫名唤鲁山,因排行老大,人都称“鲁大”,看似粗鄙简陋,其实是扬子江下游一片的渔老大,每年何时捕鱼下网,不同的帮派散户间怎样划片分区,都要得到他一声许可才行。鲁山手底下渔船货船甚多,势力庞大,即便不是渔民,江上讨生活的人都会多敬让他几分。他又有几分古道热肠,好替人出头,平素怜贫惜老、扶弱锄强,在这一带的底层民众里颇有一呼百应之势。

      不过鲁山本人头脑清醒,晓得低调从事,不去招惹官府注目,他又不贪图富贵享乐,整日只是自驾一条小舟,往来江上,自在无拘,过得和普通渔民无异。也因惯于独来独往,有次行船,夜里遇上大风暴,整条船被断木砸烂,正巧陶子谦随父亲出门办事,停泊在旁,见状收留鲁山过夜,并顺路载了他一程,这样才结下缘分,这些年始终有来往。

      金陵石头城外这片沙洲荒野是鲁山经常停靠的一处据点,陶子谦本没抱太多希望,只想着若今日找不到人,就请周围渔民帮忙带个话儿,没想还真给撞见了。

      见鲁山下船,陶子谦忙伸手扶他,口中客气说:“鲁大哥说哪里话,您整日行踪不定,我便是想把您接到家里天天孝敬也找不得人呀。而且,小弟我前一阵子去了扬州,这两天才回金陵,这不今天就来看您了?”

      “顺便也有些疑惑想请鲁大哥帮小弟解答。”陶子谦笑说。

      “啊哈哈哈,”鲁山站到岸上,抻了个懒腰,调侃说:“就知道,你小子啊,无利不起早。”

      “得嘞——”他指了指小船,“正好要做饭,搭把手,咱们边吃边聊。”

      说完,也不问陶子谦吃没吃过,又跨上船,揭开船上一块木板,从里头掏出锅碗瓢盆来。

      “喏,你先去淘米。”鲁山递给陶子谦一袋米和一个木盆。

      陶子谦也不多话,安静接过来,挽起袖子,撩起衣摆,在江水里认真洗起米来。

      鲁山赞许地点点头,在岸边清出一小块空地,捡来几片枯树叶子,把小泥炉里的木炭点燃。

      等陶子谦将洗好的米端过来时,泥炉上小陶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嘟的冒着气泡,眼看着就要滚开。

      鲁山头也不抬,指使陶子谦道:“喏,盯着点,水一开就往里头下米,那边有勺子,记得多搅搅,不然要糊锅。”

      陶子谦得令,一等水开,便将米倒入,拿起木勺,一圈圈搅动起来。

      鲁山自己返回船上,回来时手里提了一尾鱼,那鱼有手臂长短,头尖而肚圆,通体泛着银蓝的光泽。

      陶子谦眼睛一亮:“鲥鱼?”

      鲁山呵呵笑着,取出小刀,手脚利落地破开鱼肚,用小刀细致地刮除脏器:“别人送的,新捕上来,这时节最肥。”

      不怪陶子谦惊喜,产自扬子江下游的鲥鱼滋味鲜极,肉质细嫩,即便路途遥远,运到京师已经不新鲜,依旧被列为贡品。像这样新捕上来的、应季的大鱼,在城里一尾可以卖上千钱,但更多的时候,市面上难以寻觅,即便出大价钱也买不到。

      鲥鱼鳞片和鱼皮之间鲜味最浓,所以鲁山并不刮鳞,只去了肠肚血水,切成大块,和花椒、干姜放入粥中同煮,又淋上些酒酱调味。

      一入锅,鲥鱼的浓郁鲜香立刻飘散开来,只稍稍搅动一下,鲁山便熄掉炉火,又取来木碗木筷,待锅中的翻滚的气泡渐渐平息,给两人各盛了一碗。

      “炖煮不若清蒸的好,江边人家嘛,凑合吃吃,当心刺多。哦,对了——”

      “还没加盐。”鲁山一边念叨着,一边从袋子了掏了盐花洒在两人碗中。

      忙完这些,他才坐到自己的小马扎上,吞了几口粥,问道:“什么事问我,慢慢说。”

      陶子谦指了指他刚放下的盐袋,说:“和这个有关。”

      他边喝粥边把夏瑾从江淮一地大量买盐,自己怀疑他们贩运私盐,去扬州查探却无果一事和鲁山详细讲了一遍。

      听他讲完,鲁山吐了一口鱼刺,问:“昭月国山高路远,我是没去过,不过江淮一地产盐多,沿海一溜儿连成片的晒盐场,那我可是见过的。昭月国来江淮买盐,有什么奇怪吗?”

      陶子谦谨慎地挑出几根小刺,尝了一口鲜美的鲥鱼,回答说:“买盐不奇怪。昭月国大部分国土在贵州,少部分在云南,那地方地势起伏,水流急促,存不住水,也形成不了盐湖盐井,是中土唯一一块不产盐的土地。听说当地缺盐,土民甚至以蕨根灰烬制成卤水代盐,又多食酸辛增味,所以昭月国从外头买盐不仅不奇怪,看上去反倒是理所应当。”

      鲁山知陶子谦必还有后话,抽抽两下鼻子,以示对他说话大喘气的不满:“那你还查个什么嘛。”

      陶子谦擦擦额角冒出的汗,说:“买盐不奇怪。可是,大老远跑到江淮,从龙知恩手里买盐就怪了。要知道,昭月国虽不产盐,可南邻滇中、北临川蜀,这两地盐湖盐井并不少……我在想,如果加上从江淮运盐回去的成本,这若是做买卖,就算卖到三四倍官定盐价,都未必能回本儿。就当夏瑾是发善心为民造福,那也不至于舍近求远,跑到这里买盐,他又不傻。”

      鲁山呵呵笑着,把吃完的空碗往边上一放,笑说:“当郡王又不用考试,说不定他就是傻嘛,不是个个都和你一样精明。”

      玩笑归玩笑,他还是问:“这件事,我能帮你什么?先说好,昭月国老哥哥我可够不着。”

      陶子谦端起两人用过的碗筷,蹲到江边洗刷,不紧不慢地说:“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听那几个盐商的说法,龙知恩手里不仅不克扣,反而经常手松多给他们,这不会又是个大善人,我想他们私底下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勾当。”

      他放好碗筷,正色道:“想请鲁大哥帮忙的事就在这儿。庆王和昭月郡王,一个安居在金陵城里不能轻易离开,一个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他们都不会直接出面交易,那么两淮都转运盐使龙知恩就是这其中的中间人。这一带大宗货运必走水路,若鲁大哥手底下的人能帮忙盯着龙知恩,看到不寻常之处就来告诉我,那小弟必当感激不尽。哦,至于酬劳……鲁大哥尽管开口,定不会让您和底下兄弟吃亏。”

      鲁山点上烟袋,抽了一口,道:“小事小事,叫扬州一带的小兄弟随时留意就是,谈什么酬劳不酬劳……倒是你——”他的眯缝眼里流露出严厉之色,“民不与官斗,官老爷们的勾当,没亏到你头上,你搅和进去做什么?”

      陶子谦认真说:“小弟也不想,只是有桩旧仇,不得不报。”

      鲁山一怔,既是这样说,那是心意已决,老江湖鲁山自然不会再多问。他哈哈大笑,笑完豪迈道:“老哥哥我多一句嘴,你若真想报仇,等夏瑾回昭月国,他总要坐船吧,到时候哥哥帮你找几个得力的人,趁月黑风高把他船凿了就是,保证一个活口不留。当然——”

      他眨眨眼,撵着手说:“价钱也便宜不了,不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一年赚的零头就够用了。破费些小钱,了却一桩心事,怎么样?”

      陶子谦轻笑:“也是个好办法,小弟记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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