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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旧人 ...

  •   晌午已过,热度越来越高,空气中弥漫着蒸腾的气息,今年怕又将是个炎夏。

      秋千会也已临近尾声,甬路上客人不似早上那般稠密,只有一对对情人还难解难分,隐身在柳荫下、池塘边,两相对坐,细数衷肠。

      祝银屏跑得飞快,路上旁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她全然不顾,只紧盯着那抹淡竹青色,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弄丢了。

      “等,请等一下!”

      追到那身影已是触手可及,她停住脚,大叫,嗓音有些滞涩。

      他停了下来。

      周围一定有很多人在看,不管,祝银屏眼中看不到那许多,她几步上前,拉住了他竹青色的袖摆。

      心里又是一酸。

      祝银屏识得这布料,轻云罗,用一种特殊蚕种产出的生丝织就,不及普通生丝一半粗,韧性却上佳。织造技法与寻常的罗也不同,经线不但左右绞缠,形成透气的孔洞,又上下挪移,将两层合一,同时又通过丝线的走向巧妙地形成若隐若现的暗纹。

      这轻云罗看似低调,其实既透气又不会过于纤薄,舒适而庄重,陶子谦叫织工尝试多次才制成,一直压着没上市,悄悄囤积等待一举成名的时机。到明年这个时候,轻云罗将会风靡南北,市价会被炒到千金难求一匹。

      现在这个时间,偌大的金陵城里就只有陶子谦一人会穿轻云罗,而这颜色……还是她选的。

      那时,陶子谦准备把轻云罗上柜,先叫祝银屏去挑些中意的颜色,她兴冲冲选了好多匹,最后想起来陶子谦还一样都没挑,就随手指了一匹竹青色的给他。

      不会太淡了吗,他皱着眉问。

      她摇头,你近日在外奔波,晒黑了些,刚好能压住,她是那样说的。

      回想起来,那好像是他们之间少有的融洽时刻。

      ……

      祝银屏抬头,对上陶子谦那对深沉的眸子,恍惚觉得他好像……确实晒黑了些?

      “祝三娘,拉拉扯扯的,这是干嘛?”薛达咬着牙问。

      侯府里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薛达不好有大的动作,心里却快气炸了。陶子谦好不容易才和夏瑾战成平手,把所谓献酒的事轻飘飘抹过去,这祝三娘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祝银屏目的明确:“我有话同陶先生说。”

      “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她瞪了一眼薛达,赶忙补充。

      “你!”

      这不合礼仪,薛达正要指责,陶子谦却给他递了个眼神。

      “无妨。”

      他低下头,眼中有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不知娘子找我何事?”

      祝银屏没想好:“我……”

      陶子谦扯扯被她紧紧攥住的袖角,笑问:“可是瞧陶某这件衣裳料子好,想给自己也选上一匹?”

      嗯?

      嗯嗯嗯!

      祝银屏拼命点头。

      “再顺便看看陶某带来的其他样子?”他顺嘴问到,像是真正在和主顾攀谈。

      祝银屏早就傻了,只会盯着他,小鸡啄米一样狂点头。

      陶子谦用没被攥住的那只手指了指侧前方:“那边有空着的幕幛,借用一下没关系吧?”

      他是在问薛达,薛达自然不会不许。

      实际上,直到陶子谦和祝银屏走进幕幛,他还愣在原地,震惊不已。

      他算开眼了,这也能发展出商机?奸商!

      “那两个人……”

      “祝姐姐好像很难过,又很高兴……”

      蒋妙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薛达身侧。

      “什么?”

      蒋妙兰个子小,声音更小,薛达一时没听清,他略弯下腰,尽可能的把耳朵离她近一点。

      却听小姑娘嘀咕:“一个人能同时感到难过和高兴吗?”

      薛达一愣。

      什么意思?是让他猜灯谜吗?!

      **

      祝银屏坐到矮几前,先给自己灌了杯茶,刚才一番动作,这会儿才发觉,原来已经紧张到脊背上全是汗,冷飕飕地冒着凉风。

      祝银屏握紧了自己的香囊,又偷偷将眼光扫过幕幛中的香炉,薛达家应该会很大方的对吧,这龙脑香不会秋千会还没结束就燃尽的对吧。

      可话说回来,陶子谦反正也不会察觉到,他只有半个身子进了幕幛,一直将另一边露在外面能被人看到的地方,简直不能更守礼了。

      他平素都是这样对待陌生女子的吗……那为什么前世待她不同?

      为什么这一世又不再待她不同?

      祝银屏莫名委屈。

      陶子谦斜眼看过去,见她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几个呼吸之间,自己一人就唱完了好几出大戏。

      还是那么有趣啊,陶子谦心想。

      这会儿她垂着头坐在那里,蔫巴巴的小模样,乌黑螺髻之下,一段嫩白的脖颈,如果摸上去,会像白玉一样温软细腻。

      怎么有人能生出那样一身莹洁如玉的肌肤,连新织的白绸都稍逊一筹,陶子谦从前就很想知道。

      而如果顺着脖颈向下,微微掀开那件眼熟的衣裳,左肩之下的雪肤上有一颗血红小痣,仔细寻找才能发现,每一次……

      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惊醒,长吐了一口气,心中犹有震诧。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不知怎的,头脑里突然冒出这一句。

      厚脸皮如陶子谦者,此刻也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咳了一声。

      “咳。”

      祝银屏身子随之一抖。

      还好他没有真的让她选料子,而是静静望过来,等她开口。

      祝银屏强稳住心神,鼓起全部勇气,问他:“能不能问一下……郎君可曾婚配?”

      婚配?

      陶子谦认真想了想,回答道:“算是娶过妻吧。”

      祝银屏眼睛蓦地张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他说娶过妻!他……她重活一次,竟然连这件事都改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顿时分崩离析,祝银屏感到自己嘴唇上下移动,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那么陌生,好像在听旁人讲话一样。

      “……为何说‘算是’?”她问。

      陶子谦低下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惆怅道:“大概是我令她厌烦,后来有一些事……现在她回自己家去了。”

      她不懂这是怎么了,满腔酸涩之意却压也压不下去。

      原以为能从头再来,可现在陶子谦不仅待她只是平常,甚至早都娶了妻……她该怎么办?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世间销魂独我!

      “那、那……”

      祝银屏睫毛乱颤,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原本想问的话却说不出口。

      她能问什么呢,问别人接下来是要同妻子和好,还是和离?如果和离的话,考不考虑再娶?如果再娶的话……考虑一下她?

      不不不,这怎么可以。

      而且,最重要的是,婚姻不顺,妻子回娘家,陶子谦此时是不是很伤心呢?

      仔细想来,她似乎没有见过陶子谦伤情的样子,他总是嬉皮笑脸,满口不正经的胡话,真的气到了会离家远远的,她看不到……

      祝银屏抬起眼,见陶子谦面朝向外,换了个背对着她的姿势,英挺的身躯微微颤抖,想是悲痛不已……一定是爱惨了他的娘子!

      她很想上前拥住他,抚慰他,可是不行……

      祝银屏黯然垂下眼。

      陶子谦也不好受,胸腔酸胀难耐,像滚开的水壶,想要冒气却只能强忍。

      他算是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了。

      老天爷啊,憋笑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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