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本是千年修》少女春宵

34、天道从无怜悯

　　“杀了他们？”
　　御朝的声音淡淡的，因为还笑着，很容易给人一种柔软的错觉。

　　多年前的人就这样跟眼前站着的人重合了起来，梁悦从自己无止境的回忆中清醒了过来，看着御朝依旧是怔怔的。
　　朝阳不知不觉中已经升了起来，一缕曦光映衬在御朝的背后，打在了她的侧脸上。她半垂着眉眼，一向悲悯的神态并不因那抹笑有丝毫改变。

　　梁悦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跟绝望。

　　“庐家妄想追求修真大成，因果既犯，即为道准，灭了又何妨？”
　　轻飘飘的声音散在空气中，此刻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每个字都蕴含了浓重的天道威严。原本心存侥幸的人，亦或者还仇恨着御朝的人尽皆收敛了心思，就连脸上都是虔诚的恭顺，不用御朝再施以威压，便已经自觉地趴在了地上，额头都因为过度用力磕破了。

　　御朝两只手以抱着御晚的姿势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但此刻她却是绝对的主宰，在日光中显出刺眼的神性。

　　庐家千方百计想要走修真这条路，殊不知自己得来的功法其实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庐家那位祖上所遇到的高人只是一介邪修，会将功法给他们也不过是存心戏弄。
　　那名邪修没想到庐家竟会蠢到这个地步，功法上记载的阵法跟灵术处处都是古怪，稍微心志坚定的人都不可能会上当。当年庐家的家主得到了，庐辛一眼就看出了不妥，才说服了对方将其交由他来保管，以免惹下祸事。
　　却没想到庐辛本来是为了庐家着想的举动竟然害死了自己，就连他几岁大的孩子也遭了毒手。

　　不管是庐家所修的道，还是他们的阵法，都是在遮掩天道的基础下进行的。这点从御朝之前没办法轻易知道御晚的下落就可以看出，而这些迷障在她见到庐散后就全部破开了。
　　也由此，御朝看清了庐家的藏污纳垢以及胆大包天。

　　言出法随，很快，趴跪在地上的众人就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难受。

　　人的求生意志总是能战胜一切的，即使他们现在知道站在面前的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惹。甚至，她的身上还携带了天道的威严，可在这个时候也是顾不得了。
　　客居长老们共同抵掌，以期能压过御朝的力量。

　　只是对御朝而言，这无异于是螳臂当车，很快，运功的人就纷纷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你……你不能这样！”一名看上去受伤最严重的人现在连挺直上半身都做不到了，他用着有些扭曲的姿态望着御朝，声音喊得很大，“纵使我们有错，可……其他人是无辜的。”
　　听御朝刚才的意思，竟是要覆了庐家上下所有人。可庐家这些年发展很大，住宅当中也远不只庐家人，还有不少投靠的世家贵族。

　　喊话的人意在说明御朝此举的不公，还有滥杀无辜。

　　但御朝只是扫了他一眼，更加恐怖的威压犹如惊鸿之雷，由他们这一块区域扩散到了整个庐家，倾盆而落。说话的人早就五脏碎裂的趴在了地上，再不能抬头，只是他还留着最后一口气。

　　御朝以双手抱着御晚的姿势又向前走了一步，没有将人看在眼里。
　　“身处脏污，谈何无辜。”

　　外人不知道庐家是怎么个情形还情有可原，可常年待在庐家的人又怎么可能不会发觉其中异常。
　　真有那“无辜”之人，也不过是既想贪着好处，又不愿意掺和进浑水中，选择装聋作哑罢了。只是这世间有岂有那等好的事，让你两样都占全了。
　　因果早定，不过时间的问题。

　　如今已然是清算的时候。

　　再说……

　　“……再说，即便是无辜，又如何？”
　　她即为天道，天道即为她。

　　天道从无怜悯。
　　护你们可以，杀你们，当然也可以。

　　犹如炸雷惊响，御朝话落以后，趴在地上的那人忽而瞪直了眼睛，最后一口气彻底散了。

　　“昭昭……”
　　御朝一字一步踏出了庐家正院，那丝裹藏在天道当中的愠怒被梁悦察觉了出来。她在为御晚而生气，在为这些人胆敢伤害对方而降罪。

　　他紧握的双手慢慢开始发起了抖，整个身子也好似被吹落的秋叶，打着卷。

　　梁悦喊御朝的声音惊醒了那边在等死的其他人，他们还有最后一线希望，那就是梁悦这个人间帝王。
　　即便是强如天道，对人间的帝王也会存有几分客气。

　　“皇……皇上……皇上，救救我们……”
　　明明是站在同一片空间内，他们每个人的身前都已经染透了血，可梁悦还是跟刚才一样。
　　天罚只惩应死之人，不仅是梁悦，所有在这时候闯进庐家或者是身在庐家附近的其他人，都不会被波及。

　　庐家的人此刻有多惨烈，御朝就有多不为所动。

　　梁悦蓦地有一种重临十八年前处死安家人的荒诞感，那时是他冷血无情的看着自己的仇人被处死，而御朝是被他牵扯进来的无辜之人，而此时他则成了这其中的无辜人。
　　相同的是不管是那时的御朝，还是现在的自己，都不能对这处置做出丝毫改变。唯有看着，看着它们发生。

　　脑海中似有惊雷劈下，梁悦恍然惊醒，由始至终，他跟御朝之间都是他做错了。
　　他已经亲手将自己深爱的人杀死在了月昭楼，因为想要解决安家的后人，因为靖安侯府恰到好处的劝谏，一切的一切都在推动着他做下了那样荒唐的选择。

　　而今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去问她，究竟是不是他的昭昭呢？
　　就算是，他又要如何去补偿御朝。

　　或许他跟御朝之间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错误，他不该百般算计，最后连真心都丧失了。
　　强烈的悔恨当中，梁悦甚至痛恨起自己的身世来。若他不是皇家人，那么就不会碰到御朝；若他不是什么皇子，只是宫中随便一个洒水的太监、宫人，也都强过现在。

　　他这一生，既没有护好御朝，也没有护好陆晴枝。当年的声声誓言，中年之时，竟玉碎瓦裂，没有一个存留下来。
　　陆晴枝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她的梦醒了，他的梦也该醒来了。

　　帝王站在那里，良久以后像是老了十多岁，整个身子都倾塌了下去。
　　被梁悦吩咐在外面等着的暗卫看到御朝从里面走出来，还有各种动静时，担心梁悦发生了什么事，也走进来了。

　　只是他们进来以后才发现情况跟他们想象的有所不同。

　　“皇上……”
　　暗卫去扶梁悦，主要是对方看上去不好极了，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跌在地上。

　　“不用。”梁悦推开了暗卫的手，身子果然踉跄了一下。

　　边上的人赶紧围了过来，很快又在梁悦的示意下保持了原有的距离。梁悦没有理会身后庐家的种种哀求，转身慢慢走出了庐府。
　　每走一步，都能想起御朝，那张饱经岁月的脸上不知不觉便落满了泪。

　　梁悦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御朝死在了月昭楼。
　　他修建月昭楼本来是想要哄她高兴，想看她再对自己笑笑，就像那年夏天一样，可最后却成了对方的葬身之地。

　　当他听到宫人过来禀报的时候，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想着要过去将她拉下来。

　　月昭楼的高台上，清冷的身影披着月光，近乎乘风而去。
　　可梁悦知道御朝并没有那些通天的本领，她被困在了火海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想要解决流有安家血的后人，忌惮御朝被万民敬仰，愤恨御朝对他总是高人一等。
　　可所有的仇恨加起来，都比不过那一刻他想要让她继续活下去的愿望强烈。

　　不要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个世上。
　　活过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那一身雪白终究还是被火舌吞没了，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梁悦心如火烧，近乎当场昏厥过去。

　　“皇上……皇上请保重龙体……”

　　“皇上，里面的火太大了，您不能进去啊。”

　　“皇上，您不顾着自己，难道也不顾着百姓吗？倘若您出事了，朝廷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陆晴枝的声音夹在宫人劝解的声音中，可梁悦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怎么能不管呢，月昭楼起火了啊，他的昭昭……还在里面呢。

　　她那么安静，就算是痛了也从不喊出来。这样大的火，她一定很痛。

　　昭昭……

　　昭昭……

　　月昭楼的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一夜才停，而御朝的尸体在梁悦不顾一切想要冲进去的时候被侍卫们找了出来。

　　“朕错了……”
　　梁悦跨过庐府的门槛，心神不稳之下，竟被绊了一脚，差点摔倒。他脸上的泪越流越多，腰身坍塌，仿若垂垂老矣。
　　“是朕……错了。”声音越说越大，到最后竟像是啕哭一般，“昭昭，是朕错了……朕、错了。”

　　走出庐家不久后，梁悦终究是难以承受这样巨大的悲苦，眼前一黑，整个人朝前倒了去。
　　闭上眼的那一刻，梁悦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天。他顶着酷暑的热气，早早伏在了池塘当中，等御朝俯靠在石栏上的时候，从水底钻出，脑袋上盖着一顶碧绿的荷叶，手中拿着一支他挑了好久的荷花，仰着头将其递给了对方。

　　她的指尖沾着水，粉色跟荷花如出一辙。

　　不知道是荷花清香，还是水里人滑稽赤诚，脸上疏疏地泛开了一个温柔的笑。

　　梁悦想，倘若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他可以天天伏在池塘当中，在她倦累的时候为她摘一支荷花，为她做尽世间所有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