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梦日边》东山雨花石

2、若水

　　花国晴差一点就不叫“花国晴”。

　　原本爷爷给她取名叫“花国庆”，响亮，大气，又饱含着深沉的爱国情怀。

　　但花国晴的爸妈拖了她后腿。

　　两个人天天在家抗议，于是大家各退一步，“花国庆”就变成了“花国晴”。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花国庆”瞬间从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兵，变成了风花雪月娇娇女。

　　至少从名字来看是这样。

　　十几年后，花国晴她妈说起这事十分自得，认为军功章有她很大的一半！

　　“你爸当年还说叫花国庆也行，要不是我，你现在就叫国庆啦！”

　　......

　　但花爷爷颇为遗憾。

　　花国晴从小就会安慰人，“没关系的爷爷，我们班也有人叫我花国庆，听起来都差不多，都是您名字取得好呀！”

　　*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走廊上一群小男生互相告知。

　　花国晴一走出厕所，就见走廊那一头，她们班几个男生探头探脑，一看就憋着坏水。

　　她不动声色，往教室走。

　　“花~国~庆~！！！”

　　一道嘹亮的童声响彻长廊。

　　花国晴定睛一看，班里讨厌的小胖子扒着教室后门，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

　　“花国庆，你爸妈为什么给你取名叫花国庆呢？”
　　“隔壁班还有个赵国庆。”
　　“你是他妹妹吗？”

　　旁边小男生们笑成一团。

　　花国晴：“......”

　　就这？

　　花国晴十分无语。喊两句话，嘴上逞能就开心成这样，她都有些为他们心酸了。

　　但花国晴不介意揍小胖子一顿。

　　她盯住小胖子，“你再乱说？”

　　小胖子心里一抖。

　　花国晴眼睛很大。

　　小胖子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动物就是牛，牛眼睛老大，他觉得花国晴的眼睛就跟牛似的。

　　但现在被花国晴盯着，他觉得不像牛眼睛了，他感觉自己被狮子盯着......

　　书上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花国晴的窗户就比别人大一些，小胖子一眼就看出她想打人了。

　　好在离得远，他还很安全，因此得意洋洋。

　　“哎哟，好凶哦，母老虎母夜叉！有本事来打我啊~~”

　　“略略略~花国庆~！”

　　小胖子说着，见花国晴朝他逼近，立刻拔腿就跑，还没有跑过走廊拐角，就感到领子一紧，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小胖子回过头，花国晴的脸赫然就在眼前。

　　他吓了一跳，转念一想，我一个男生还打不过你？

　　小伙伴们都在旁边看着，小胖子陡然升起一股男子气概，向上一蹦，衣领从花国晴手下挣了出来。

　　“嚯嚯，这可是你先动的手哦！”

　　小胖子摆出电影里霍元甲的架势。

　　“那就别怪我下手太重把你打哭了！”

　　下一刻，霍元甲就被反剪双手压在地上，两下给揍哭了......

　　花国晴从不恋战，站起来拍拍手准备回教室。

　　小胖子被两个小男生左右驾着，从地上拖起来，“嗷嗷”地哭着，满脸通红，十分上头。

　　“呜哇~！”
　　“花国晴~！”
　　“我要去告你！~~呜呜呜......”

　　花国晴满不在乎地往教室走。

　　“你去告啊！”

　　小胖子一听哭得更伤心了。

　　......

　　如她所说，四年级（2）班有的同学会叫她花国庆。

　　他们都会被花国庆当场按在地上打一顿。

　　*

　　从小学到大学，班干部的设置都差不多。

　　小学时代，最有存在感的班干部大概是两个。

　　一个是生活委员，每天放学让你扫地拖地倒垃圾；另一个是纪律委员，每天管纪律扣你操行分。操行分扣得多了，就会被请家长，偶尔还会让人觉得自己操行败坏。

　　（2）班的纪律委员就是花国晴。

　　如果让（2）班的同学说自己最喜欢的同学，那答案可能五花八门。但如果让（2）班的同学说出自己最讨厌的同学，那他们会异口同声——

　　花国晴！

　　讨厌鬼花国晴对此不太在意。

　　她有自己的好朋友韩梦一，她也不爱跟别人玩。而且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做得还挺好的。

　　比如此刻，讲台下一个短发女生转过头和后桌唠嗑唠。

　　花国晴坐在讲台上播报，“小短发，和你后桌，上课说话，每人扣5分。”

　　说完，毫无感情地在操行表上记下来。

　　小短发正说到开心处，乍闻噩耗，顿时气愤不已。

　　“凭什么？！”

　　花国晴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因为你们上课说话。”

　　小短发怒了，“你凭什么扣我操行分？”

　　花国晴：？

　　“你算什么？”

　　花国晴：？

　　写作业的同学都停下笔，开小差的也回过神，一脸懵，齐齐望向小短发。

　　花国晴疑惑地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短发女生“哼”一声，抱起手臂。

　　“我说你算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凶？于希才是班长，韩梦一是副班长，你只是个纪律委员！”

　　小短发脆脆的声音掷地有声。

　　教室里瞬间鼓噪起来，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把隔壁两个班吓了一跳！

　　同学们暗暗握拳，满脸放光。

　　他们仿佛旧社会饱受压迫的农民，只待小短发前锋开路，他们就追随她揭竿而起！教室里瞬间弥漫着一种“打起来打起来”的气氛。

　　花国晴坐在讲台上，底下喜悦的面孔落在她眼里，分外清晰——

　　小短发勇敢发声，满脸骄傲。

　　严明坐在第一排大声叫好，包子脸笑开了花儿，热烈鼓掌，被穿蓝白色校服连衣裙的同桌女生一把按住手。

　　韩梦一：“你拍什么手？不准拍！”

　　严明绕开她的手：“我就要拍！活该！”

　　下一秒他就被韩梦一锤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鼓掌了。

　　韩梦一锤完严明，回头维持秩序。

　　“安静！大家安静！”

　　花国晴心里甜滋滋的。

　　见大家兴奋得差不多了，花国晴一拍桌，教室顿时安静了许多。

　　“首先，”花国晴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是纪律委员，谁违反纪律，我就扣她操行分，这是纪律委员的工作。”

　　花国晴看向小短发，“你说于希才是班长，那你问问她，我能扣你操行分吗？”

　　大家齐齐转头看向班长。

　　班长正捏着自动铅笔乐呵呵与民同乐，冷不防被烫手山芋砸到，脸上的笑顿时卡了一下，缓缓朝小短发转过头。

　　“额……这个……我虽然是班长，但老师说过是纪律委员管操行，你刚刚……的确是上课说话，所以……嗯……是要被扣分……”

　　小短发如遭重击。

　　花国晴：“你服了吧？”

　　小短发恨恨道：“我不服！”

　　英雄小短发已经不想讲理了。

　　她憋屈地一跺脚，“你以为你赢了吗？母老虎，母夜叉！”

　　花国晴一下就怒了，男生这么骂她就算了，她怎么也这么骂她？

　　“不守规矩还倒打一耙，你是猪八戒吗？”

　　倒打一耙这个词有些超纲，是花国晴半夜偷偷看恐怖小说杂志学到的新词，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短发小女生原本不占理，但平时深受花国晴压迫，早已看她不顺眼。刚才热血上头，想着操行分可以扣，气势不能输。

　　花国晴算什么？大家都是小学生，偏偏她拿着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

　　无奈她“官儿”没有花国晴大，词汇量也没有花国晴大，三言两语，就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花国晴稳坐台上，等着小短发还击。

　　只见小短发脸涨得通红，下一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

　　“......”

　　若水小学二楼，有的教室闹闹哄哄，有的教室书声琅琅，有的教室安安静静，而（2）班的教室鸦雀无声。

　　没有写字的沙沙声，没有开关文具盒的碰撞声，也没有借橡皮的说话声，甚至连呼吸声都要微弱一些。

　　小学生们呆若木鸡。

　　原以为终于有一个勇士敢于跟讨厌鬼花国晴正面对抗，没想到不到五分钟，勇士就坐在课桌上哭了起来……

　　花国晴也呆住。

　　这是唯一一个在吵架中途哭起来的对手。

　　吵架就吵架，哭什么？

　　说起来，花国晴也不明白小短发今天为什么要与她作对，仿佛深仇大恨。

　　如果这人是小胖子，她就一点疑惑也没有。

　　但她的小脑瓜隐隐有一点明白了，就是当很多人都讨厌你的时候，那么原本无关的人或许也会以讨厌你为己任，以打倒你为光荣。

　　花国晴走到小短发身边。

　　“你别哭了。吵架输了而已，有什么好哭的？你还骂我了，我不也没哭吗？”

　　小短发捂着自己的脸继续哭。

　　花国晴想了想。

　　“再说你也没损失啊，我也不能多扣你的分。说起来，你很值了！”

　　花国晴拍一拍她的肩膀，小短发扭身甩开她的手。

　　“......好吧，你哭吧。”

　　花国晴放弃了，走回讲台。

　　“哭也有好处，有助于发泄情绪，还可以排除身体里的盐分。你知道海龟也会哭吗？就是为了排盐，对身体好。”

　　小短发哭得更大声了。

　　讲台下鸦雀无声。

　　如果一个班的集体意志能够凝结成班魂的话，那么（2）班的班魂……此刻应该老实地夹起了尾巴。

　　小朋友们听着花国晴的“大自然奥秘之海龟哭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这是怎样一个魔鬼啊……

　　花国晴的魔王形象自此深入人心，经年不灭。

　　鉴于这种种天怒人怨的行径，很久后，当严明听薛彦说他喜欢花国晴的时候，他人生中第一次怀疑人生了。

　　“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