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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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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火焰愈燃愈烈,窜动的火苗燎着澹宁的衣角,草木燃烧带起没有温度的风,天色也仿佛随之暗沉下来。
流动的时间都变得滞涩,却始终没有人动手。
两个人都知道,一旦真的动手,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谁也讨不了好,谁也不能真正得偿所愿。
可让澹宁听周睽的,不如让他去死。
难道他真的能眼看着周睽面对着一个没有感情的魔族自欺欺人吗?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抓着黑色短刃的掌心已经浸满了汗液,澹宁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保持锋刃朝向周睽的姿势,死死盯着对方。
周睽周身被黑色火焰围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只希望能让澹宁高兴,能让澹宁活着,能让澹宁继续喜欢自己。
澹宁是个魔族又怎么样?只要他想,他就能给澹宁最好的,能护他一辈子周全无忧。
他在魔渊中经营了几百年,历经过无数权力的更迭交替,只要他想,就能有滔天的权势。澹宁要什么,他就能给他什么。
可是澹宁不愿意。
澹宁不愿意。
如果他真的出手,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澹宁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可他那么爱澹宁。
虽然是个人魔双血,澹宁却永远是他心中距离魔族最远的人。
也只有澹宁会在这种情况下拿刀尖对着他。
只论实力,澹宁毕竟年轻,周睽只要用出全力,应当能有九成胜率。
可现在他还未出手,便觉得自己要输。
就在此时,澹宁突然幅度很小地皱了皱眉。
不过片刻,他便又变回了原先紧绷着的神情,周睽的心却往下猛地一沉。
这样的表情他太熟悉了。
人族血脉不够强大,澹宁却从不妥协屈从,每每要用尽全力去抵挡在他体内大肆侵吞蚕食的魔族血脉。
所以他会疼。
之前是每个朔日,现在是每天。
这是他本不应该受的苦难,可澹宁全都扛过来了。
哪怕没有周睽、一个人的时候,哪怕疼到整夜都意识不清,他也都从未放弃,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退缩。
没有人能拗得过他。
周睽嘴角深深垮下去,终是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所有黑色火焰在顷刻间消失。
他输了。
澹宁尤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依旧抓着黑色短刃,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周睽的态度才是此时最重要的事情。
见到周睽放下了手,他觉得有点奇怪,开口问他:“你怎么……”
“你还疼吗?”周睽问他。
澹宁忽然有些动容。
“我还好,”他说,“已经习惯了,你……知道的,不是吗?”
周睽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第一次觉得,无论我多么费尽心机,怎么计谋打算,结局都好像是注定的。我没有办法改变。”
他伤感地笑笑,他只能看着澹宁走一条回不来的路,无能为力。
澹宁收起了黑白短刃,他走到周睽身边,犹豫片刻,还是亲了亲他的唇。
“对我来说,现在这样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了。”他说,“我曾经那么多的坚持,那么多努力,总不能换来一个魔族。”
周睽笑不出来,他从澹宁身上掏出凌风留下的药,喂了几颗给澹宁,又对他用了一次咒法,接着伸手除去了澹宁脸上的易容术。
澹宁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随即抿了抿唇,与他对视。
他的确离魔化不剩多少时间了。琉璃色的眼睛透亮闪光,眼角眉梢无尽缱绻,原本沉静的人硬是因为这副容颜而显出妖异与诡魅来。
凌风留下的药效果越来越小,也许有一天就再没有用了。
周睽把澹宁死死按进怀里。
“我知道你难过,”澹宁的肩背被周睽的手臂勒得发疼,“我自己来,不让你知道……”
“你离魔化还有多久?”周睽问。
“到不了下个朔日了。”澹宁说。
“我去找沈冥,”周睽说,“让他换个时间祭地平天成……”
“不用了,”澹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紧紧地抿着嘴唇,“我比你清楚,没有用。”
周睽用手捂着澹宁的眼睛,将他压在墙上细细地深吻着他。泪水全都流到他自己的手上,他希望澹宁能一点都不知道。
现实还不如幻境,幻境里他还能在去人间与留下之间犹豫,澹宁却根本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可澹宁真坚定啊,他不如澹宁。
那天之后,两个人再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也不曾提起笼罩在头上的阴霾,就好像浑然不知道魔化这件事一样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
澹宁第一次当个没有压力的闲人,身体不疼的时候,他简直无所适从到了一定境界。如果不是周睽陪着,他真的会闲到发毛。
“你之前到底是怎么让自己有这么多事情的?”澹宁疑惑地问。
周睽正教他下棋,不知道是周睽留手还是澹宁本身有悟性,棋盘上的黑子在溃不成军的边缘居然重新扳回几成。
“在魔渊里呆得久了,自然考虑得多。”周睽面不改色地看澹宁又吃他一子,“培养的耳目多了,自然就忙。”
澹宁含糊地嘟囔了几句,听起来是在说自己在魔渊时间也不短。
“你那个能一样吗?”周睽失笑。
“我如果在人间,是不是也得找个活干,”澹宁专心地看着棋盘,“好像很多门派会招客座长老和供奉什么的?”
“不用,”周睽随口说,“到时候我让你当个掌门。”
“还好不可能,不然那些小门派的掌门听了不都要吓死了。”澹宁皱了皱眉,“我输了你多少?”
最后挣扎之后,黑子还是输了个惨不忍睹。
“十几目吧……”周睽用眼睛粗略地过了一下,看澹宁在那里一个个数子。第一天能这样,已经着实不错了,“再来一把?”
又后来几天的晚上,周睽终是被澹宁吵醒了。
因为澹宁的事情,他晚上一直睡得不安稳,经常要起来检查一下澹宁有没有因为疼痛睡不着。
澹宁一般是死扛着都不会出声的,可这天晚上,周睽却仿佛迷迷糊糊地听到澹宁在身边呻吟,每一声都是无可忍受的痛苦。
他卒然惊醒。
澹宁已经起来了,凌风留下的药瓶摆在桌子上,却没有再被收起来。
澹宁把剩下的最后那一点全部吃了下去,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
他没有用易容术,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虚空,魔渊里黯淡的光将他容貌的异样映衬得极为明显。
周睽起身下床,他浅琉璃色的眸子才跟着转过来。
凌风的药多少缓解了一些疼痛,澹宁已然能站得直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向周睽讨一个安慰的咒法,让周睽抱着他重新睡过去,而只是就这么站着,沉默地看着他。
周睽便从这种沉默中看出了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意味。
“是今天?”他简直喘不上气来。
澹宁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再不可能拖了吗?”他问。
又是漫长的沉默,很久之后澹宁才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你还想,”有一段时间,周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凭着本能想要挽留澹宁,“如果你还想考虑一下我的想法的话……”
他就这么徒劳又茫然地说着:“你的性子可能当了魔族也不是魔族喜欢的那种,但如果你愿意,我能让你活很长时间,能让你永远平安幸福……”
“周睽……”澹宁的眼睛闪烁着,因为颜色浅淡的缘故,那眼睛里的光便更明亮动人。
“谢谢你,”他说,“我也希望你以后能平安快乐。”
“我什么也不能做了,”他说,“但我希望你以后能永远过上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生活,能永远都待在光明的人间,再见不到魔渊和魔族。”
周睽僵立着,任凭澹宁走过来,轻轻碰上他的唇。
“我永远都爱你。”澹宁说。
说完他再抑制不住,用手擦了擦眼睛,拿起黑白短刃出了门。
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周睽嘴唇颤抖着,看到澹宁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终是死死咬住了牙。
他没有再等,立刻消失在原地。他所用的法力太大太多,周围的桌椅被无端生出的气浪推翻碎裂,破空的爆裂声久久回荡,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