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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除夕那天的清早,迟欢被一个电话叫醒。

      来电显示:迟海静女士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年夜还是到家里吃顿饭吧。”

      电话里的声音丝毫不像八年没联系过的样子。

      迟欢清楚记得迟海静一边在出生公证上签字,一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手续归手续,我没你这女儿。”

      那时她不吭声,拿上文件便出了公证处。解释的话说过,所谓的家人不信,不丢他们的人便是。

      这会儿不知是被时间冲淡了,还是母亲年纪大了,竟想到叫她去团年。

      *

      下午五点,迟欢到了那座胡同里的四合院。院墙上的枝藤是衰败了,看起来却和当年一样,仿佛年月并未让它们疯长。

      她站在院门前犹豫了会儿,街坊大爷拎着鸟笼唱着曲拐过来,一见她,怔怔站了几秒,好像有点尴尬似的转身又消失在了那个拐角。

      迟欢不知该不该叹气,这些年过去,她还是个耻辱。

      当年许志宏的太太骂上门来,闹得整条胡同人尽皆知,她百口莫辩,干脆离了家。后来她有点后悔,在别人眼里她是逃走的,这一逃,事实便钉死了。

      她叩了门环,没人应。里面电视的声音在外面都能听见,大约这敲门声被盖过了。她翻开通讯记录,回拨了早上的电话。

      迟海静还在做饭,是继父来开的门。

      “来了啊。”他的表情和那大爷一样尴尬。

      迟欢淡淡嗯了一声,随他进了院子。

      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周梦遥今天异常热情,先是去给她泡了杯茶,乖巧往她身边一坐,叫了声:“姐。”

      迟欢微皱了皱眉,从前一起生活的那六年,这小丫头片子一直趾高气昂叫她:“迟欢!”

      “之前你生日我就说叫你来着,后来怕你忙就算了。最近是不是特忙啊?”

      怕她忙,这种说辞,问一嘴能耗多少工夫。

      “还行。”

      迟欢感觉到她在酝酿什么,故意答得简短,定神看她想翻什么花。

      但周梦瑶又扭捏起来,见她冷淡,干笑了两声,进厨房找爸妈去了。

      等到天黑透,年夜饭上了桌,那一家三口互相使着眼色,好像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如今城市里不再有爆竹声,在这气氛诡异的家里更是一丝年味也没有。

      不该来。迟欢想着。

      晚会的声音把这沉滞打破,迟海静终于笑了一下,“欢儿,回来这么久忙啥呢?”

      家里有个天天泡在网上的女儿,迟欢压根不信前段时间的热搜他们能不知道。但她还是答了:“筹备新片儿呢。”

      迟海静看了眼丈夫,“噢,挺好的,演员都挑定了没?”

      “嗯,定妆照都拍完了。”迟欢故意把头扭向了电视屏幕。

      那大型歌舞的配色极难看,桃红是最廉价的饱和度,好好的湖水蓝搭了条绿绸子。灯光打在那些小姑娘身上,亮片一闪,梦回上世纪的舞厅。即便造型丑成这样,年轻舞者的脸看起来还是水灵光鲜。

      三个人在耳语什么,她把脸转回来,他们停了话头。

      “呃……那什么,你妹妹现在读了个表演学校,你那儿……”

      迟欢目光刚扫过去,迟海静闭了嘴,又一脸为难地看了眼她丈夫。

      这个女人,打从迟欢有印象起就是一直依附着丈夫,从前对她爸是,现在也一点儿没变。

      “我那儿角色满员了,倒是能塞群演,不过委屈梦瑶了吧?”

      迟欢看着母亲,目光一转,落在周梦瑶脸上。

      这小姑娘不大会藏表情,脸瞬间就冷了下来,“群演还不如不演。”

      继父推了推迟海静,她道:“还是那会儿那个戏的话,梦瑶年纪正合适。你们现在就公布了一男主,女主还能换的吧?”

      迟欢简直想笑,大年夜为了塞个人把八年多不问死活的女儿叫过来吃饭,竟还能厚着脸皮把换女主这种事儿说得如此轻巧。

      她扬了下唇角,“电影学院戏剧学院我选了一圈儿一个都没看上,梦瑶读的是哪家表演学校?”

      “大过年的你说话至于这么难听?”周梦瑶憋不住了。

      迟欢放了筷子,平静又诚恳,“我是真不知道你读的哪家,随口一问,难听在哪儿?”

      难听在哪儿,自己觉得学校说不出口,问一句便觉得是刺耳嘲讽。但迟欢的确是在嘲讽,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掂量自己就敢撺掇她妈提这话。

      周梦瑶低了头,唇缝里挤出非常小声的几个字:“不要脸。”

      迟欢冷笑,这话她从前听得多,但此时尤其想把这话送回给周梦瑶。她最后瞟了眼迟海静,这女人一声没吭。

      是她想错了,团年,不过为了拿这“年”字提醒她——人该为家人做点什么事儿。她不肯做,便是她不懂事,她该自觉离场。

      *

      梁若玲为她开门时什么也没问,家里饭桌添了个座,迟欢没什么胃口,夹了几筷子便撤到了沙发上。

      两位老人兴致盎然地看着小品,迟欢看得意兴阑珊。

      梁妈妈突然开了口:“你说你俩这年纪也不小了,都没想着结婚呢?”

      梁若玲睨她一眼,“您又来了。”

      “嫌我叨叨。你这男人婆没人要,咱欢儿多标志啊,你瞧你给起的这头。”她笑。

      “这您可错怪我了,谁有她倔啊我能给她起头。”

      梁若玲放下一盘水果,拉了迟欢上阳台抽烟。

      今晚星星难得亮堂,禁了烟花,除去免了耳朵受折磨,便只剩这点好。天边没什么云,城市里灯火辉煌,楼上楼下麻将电视欢声笑语极热闹,这天应该是个好日子。

      让她陪,梁若玲却没说话,直到抽完一根烟,回头看了眼笑得捧腹的爸妈,压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还过不去?”

      “什么?”迟欢装傻。

      梁若玲无奈地摇摇头,又点了根烟,轻吐了两个烟圈,“这么多年了,过得跟找不着对象似的。”

      “你自己一不想找对象的人,跑来说我这个。”迟欢轻笑。

      “我俩是一回事儿么,你这就是放不下,真懒得骂你。”

      “没骂过似的。”

      那时候迟欢一滴眼泪也没流,起初状似平静,梁若玲还有点慌。后来她开始回回宴会都醉酒,有一次刚刚酒醒,梁若玲劈头就是一句:“你他妈是不是傻逼啊?”

      但后来谁也没再提过那个名字。

      迟欢的倔是无声的,说好的十年,他失约了,她还等着。

      晚会播到最末,临近敲钟的几个节目愈发没意思。梁若玲的父母已经半眯了眼,迟欢剥着柚子,听那些年年都一样的贺词。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海边分会场的烟花冲上天空,照得场馆与海面亮如白昼。可毕竟是夜,每一簇光相隔的瞬间,水色还是深不见底的黑。

      迟欢拿起震个不停的手机,里面全是群发的贺岁微信。演员们一个个录了小视频,有的人一看便是公司统一模板的拜年海报,至多有认真些的改个称呼。

      她翻到正好零点时的一条,四个字:「新年快乐」

      头像是一个瘦高的背影牵着匹黝黑的马。

      她给梁若玲看,“这孩子,群发都这么敷衍。”

      正挨个发红包的梁若玲看了一眼,摇头浅笑,手突然顿了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了?”迟欢问。

      梁若玲笑着摇头,把消息刷了上去。

      迟欢觉得古怪,但也没问。正回着消息,顶上又跳出来一条,显示是个视频。

      画面很暗,背景里未燃尽的火堆冒着影影绰绰的火星,隐约能见烟雾缭绕。那只手好像刚点下录制按钮,穿着带毛皮白褂的身影在镜头前坐下,低着头开始唱歌。

      歌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声音很轻却干净得毫无杂质。唱了几句,歌声戛然而止,没来由叫她心里一空。然后他吹起一支羌笛,好像混了些山谷的回响,明亮里不知何来地带了点悲凉。

      “看什么呢?”梁若玲放下手机把头靠过来。

      迟欢手一颤,退出了界面。

      梁若玲没在意,拿起一片剥好的柚子放进嘴里,“幸好现在都是微信红包,搁以前过个年红包都得发小二十万。”

      迟欢想起了什么,包了个两百的红包点了发送。

      那边很快收了,回复:「卖艺成功,谢谢导演~」

      她收起手机,打趣梁若玲:“您这大老板可不得发多点儿,我的呢?”

      梁若玲正白她,两只红包递到她们面前。

      迟欢一抬头,见梁爸爸笑眼望着她们,伸手推了一下,“三十多的人了不兴这个。”

      “三十咋了,我们眼里边儿都是孩子。”他不由分说把红包塞进了迟欢手中。

      *

      深夜,迟欢回到租屋。

      外面冷风吹得她手脚冰凉,屋里的暖气燥热,身体的寒意却没散。她把自己泡进浴缸里,闭上眼放空了许久,又点开了那个视频。

      感动了艺考老师的歌声不虚,那少年人唱出的情感丰沛,声线是未经雕琢的纯净通透。歌词的意思她全然不知,却无端端地听见思念,还有远方。

      二十岁那年春节,继父带着妻女去了巴厘岛。她乐得自由,与他飞往云南。

      那个冬天的玉溪没她想得那么暖和,但已比北方好得多。除夕的抚仙湖夜晚无人,孤山那头的烟花好像与他们在两个世界。

      她指着那湖中,“那里面还有一座城,蛟龙和仙人决斗,澄江城就陷到湖底了。”

      他深以为然地点头,“难怪觉得湖里有人唱歌。”

      “什么样的歌?”

      他唱起她没听过的歌,歌声飘起来,飘向湖心。湖心有座岛,冬夜里雾蒙蒙,很远又很近。她想,如果湖里真的有仙人唱歌,那一定就是这样的歌声。

      他停下来抵着她额头笑,“没词儿了,乱七八糟的歌一天就能写出来,一想给你写就短路。”

      “没事儿,三五十年总能写出来吧。”她说。

      视频里的笛声收了尾。

      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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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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