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神唤》十邪

61、心之所向（2）

　　谢雨细数神钟位置，“北角北海、东角东旭，南角钟城，那么西角呢？”
　　谢雨的话切中了施焕笙的忧虑，自从他开始收集四方神钟的情报开始，西角就一直了无音讯。但他还是嘴硬道：“找一找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找不到的，”谢雨十分确信，“因为西角的神钟，已经不在人间了。”
　　“？！”施焕笙确信谢雨知道最后一个神钟的位置，正打算追问下去，就见谢雨突然脸色十分严峻地看向空中，随后站起身，转身跳进院子里，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天空。
　　施焕笙不明所以，只是谢雨这动静让他无端生出不安来。
　　“怎么了？”他也跳下屋顶，站到谢雨身边。
　　一阵阴风从南边吹来，谢雨心悸不止，天地间的魂力活跃的不一般，但这并不是好事，万事万物都有承载的极限，一个人若将魂力激活至这样的程度，□□和灵魂一定已经临近崩溃。
　　他拨去凌乱的额发，伸手进一步感应魂力：“有人要出事了。”
　　谢雨话音刚落，远方的魂力仿佛汇聚成一点后产生了激烈的爆炸，余波使施焕笙的灵魂深处也被波及到了激荡，这显然是魂力失控的表现。
　　“是谁！”施焕笙捂着胸口，异常难受。
　　谢雨也想知道答案，他睁开双眸，淡金色的光芒从他指尖将疑问传达给了天地，似是天地给出的回应一般，金色的魂线如游鱼一般在他身边游曳，以魂力作为传递信息的语言，将天地的惋惜尽数传达给了谢雨，于此同时，他也感应到了另一个同源的力量传递过来的悲伤。
　　澄阳，是你在难过吗？
　　“……”收去力量，谢雨转过身，看着施焕笙的表情十分复杂，“钱素不在了。”

　　钱素的魂线消失在手中的一瞬间，澄阳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董伯……”他颤着声音，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董伯不由叹了口气。钱素出生那日他还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冬日，襁褓中的婴儿带着澎湃的魂力从产房中被抱出。在世间，这样温和充满暖意的灵魂极为少见，摸着她的魂线，澄阳的脸上也难得地带上了笑意。
　　毕竟，对魂力敏感之人，都容易喜欢上明亮的灵魂。
　　他们以为，钱素会好好地活下去。
　　她本来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小少爷。”董伯想为澄阳披上披肩，澄阳摆摆手示意不用，他急切地打开通道，快步走进郊外那处偏僻的塔楼，打开了塔顶的房间。
　　“砰”地一声巨响，密密麻麻的纸人冲破塔墙飞向古都，在半空中转了方向后很快就失去了踪影。董伯见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危险，便侧过身让澄阳走进房间。房内，一个被啃食地只剩下半截的纸人正奋力地在地上爬行，明明只是纸片，澄阳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绝望和不甘。
　　澄阳眸色阴沉下来，他捧起这半截纸人：“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纸人几乎耗尽了气力，她的小手轻轻抓住澄阳的食指，一段回忆进入澄阳的脑海中。随后，这半截纸人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灰飞烟灭。
　　“小少爷……”看着纸人灰飞烟灭，董伯同样痛心疾首，此时他感觉到了澄阳身上滔天的怒火，“小少爷！”
　　澄阳抿着嘴一言不发，地上钱素的尸体仍睁着双眼，但这具身体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一丝一毫的魂线都没有留下。
　　他为钱素的尸体合上眼，随后抱起她苍白的伤痕累累的身躯，与此同时，森林中传来一声细长的哀鸣，他顺着声音看过去，何晟正在雷霆的背上与他遥遥相望。
　　而董伯则若有所感一般看向了塔楼的另一边。土坡上，柳宴脱下了头盔，朝他挥了挥手。
　　“……”居垣站在总部的屋顶上，手中捏着一只仍不断挣扎着的纸人，沉默地看向了钟城方向。不出意外，那将会是纸人的目的地。
　　手机响起，居垣拎着纸人走下楼梯：“喂？”
　　“出什么事了！”施焕笙仍不敢相信谢雨所说。不是不相信，而是本能地抗拒着真相，“告诉我，不是钱素。”
　　“……”居垣叹气，“抱歉，是钱素。”
　　施焕笙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我会调查，”手上的纸人不老实，居垣换了一只手听电话，“你还在北海吗？”
　　“我在，”施焕笙看了谢雨一眼，“我这里还需要点时间。”
　　“明白了，这件事我和何晟会看着处理。”
　　“等等，何晟也在吗？”施焕笙的声音引起了谢雨的注视。
　　“昨天他说他要去调查古都钱家，今天就出事了，”居垣淡然道，“这两件事一定有关联，他是知情人。”
　　挂断电话，居垣停下脚步，把手上的纸人丢进特制的器皿里封印起来。随后靠在身后的白墙上，低头沉思。
　　如果纸人的目的地是钟城，他们目标是什么？
　　放在桌上的邀请函映入眼帘，一个不可能却又相当可能的猜测出现在他的脑海。
　　莫非……三天后，游乐园的开幕仪式？
　　郑奇昇被噩梦缠绵，冷汗不断，梦中他穿过森冷的古宅，这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红色烛光下，古宅中的纸人被凉风吹落在地上。
　　他推开厚重的房门，发出陈旧的声响，外边又起了风，悉悉索索个没完，宅子里没有一点人生气，简直就是一个荒废了的房子。
　　穿过院中的枯井，郑奇昇走到了内室，屋内更加阴森，除去已经干涸暗红的血迹，就只有几个肢体残落的纸人在地板上蠕动。
　　奇怪的是，郑奇昇竟然没有一丝惊恐或是惊讶，好像事情本来就该如此，好像这个古宅本就该人丁凋零，地上的血本就该流淌。他缓步走入少女的卧房，将反向置放的镜子翻转过来。
　　“请叫我的名字。”苍白的手摸上了他的脸，郑奇昇看着镜中浑身是伤的惨白少女，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镜中人伸手抚摸上脸颊，脸上是近似哀求的笑容：“阻止我……”
　　“啊！”郑奇昇从床上一跃而起，火车在轨道上行驶的哐哐声把他带回了现实，潮湿中带着几分霉味的被褥让他回忆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他和何晟乘上了去秀天城的火车。
　　“又做梦了吗？”何晟根本就没有睡。他合上手中翻阅到一半的古本，平静地看着郑奇昇。
　　“嗯……”郑奇昇把自己乱七八糟的梦境告诉了何晟，“钱素的灵魂被分割成纸人后会怎么样？”
　　“钱家所使用的术法名为魂附，现在也叫纸术，”何晟半靠回床上，“物有魂，则生。钱家最厉害的一点，便是可以切割自己的魂线为无魂之物带来生命。”
　　郑奇昇想到了小小夕，确实是另一种形式所存在的生命形态，无可否认。
　　“但是人的灵魂总是有极限的，魂附分割的是自己的魂线，所以造物的数量因人而异，”何晟回忆起天地簿中的内容，“魂线的上限和魂线的强度可以说是成就魂附的根本，所以钱家看重天赋，因为这两点是无法后天形成的。有的人可以用发丝般的魂线造物，有的人必须要用指甲盖那么大的魂线才可以造物，但无论如何，一旦超越了造物地上限，魂线必断，虽不是魔，也与魔已经没有了什么区别。”
　　“所以钱素才是特别的。”
　　“她的特别并不在于才能，而是她的灵魂本质温和，包容万物，这也是她所造之物特别灵性的原因。本来以她的才德可以稳坐钱家下一代的家主之位，钱家如今黯淡的荣光或许能在她手中得以重现。”
　　郑奇昇不禁感到惋惜，难怪钱素的事会同时牵动何晟和澄阳的心，甚至让两人都表现出了平日里难以见到的情绪。

　　两个小时前。
　　澄阳与董伯抱着钱素的尸体，跳下塔楼，走到两人面前。何晟也收起雷霆，他走上前触碰钱素垂下的左手，果然和澄阳得出的结论一样，这是一个躯壳，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了。
　　“……”何晟抬起头，澄阳在他眼中看到了怒气，且这怒气多半是冲着他来的。
　　“钱卫的事为什么一字不提？”澄阳总是拿规则做挡箭牌，但钱卫是魔，非人非魂，并没有庇护他的理由。
　　“……”
　　“你说话啊！”
　　郑奇昇的眼神慌张的在两人之间徘徊，他觉得两人下一秒就要动手了。
　　董伯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何家小少爷，并非我家小少爷不提，而是他也没能感应到。”
　　“怎么可能没有感应到，”何晟冷笑一声，“在纯净的魂川里出现魔气不是……”
　　何晟不由顿住，话及此处，何晟和郑奇昇都想通了事情的原委：魂川中沸腾的魔气严重影响了澄阳对人间因果的感知。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何晟脸上的错愕转为不解，“你的魂印呢？难道魂印的力量也会被魔气而混淆吗？”
　　“不告诉你们，是因为没有必要，”澄阳将钱素的尸体交给何晟，“人间已经因为魔气开始混乱，我作为目前三界中唯一的魂印持有者，如果连我都已经失去了大半能力，那么人间还能有继续抗魔的信心吗？这个真相既然只会增加不必要的恶，那么隐瞒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澄阳说的确是事实。在天界已毁，人间无主的情况下，大家已经把希望都压在最后的魂印持有者，也就是他，灵君的身上了。
　　“至于我的魂印，还不需要你来担心。何晟，我只提醒你一点，人间魂印，才是人间真正的希望。”
　　澄阳见过太多人的眼睛，在第一次见到他时，有的充满敬畏，有的充满好奇，还有的充满恐惧。但是在人间的这一代中，只有何晟从来没有在与他对视时退缩过。即便是周祈还在，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他抬头看向澄阳的眼睛里也只有不卑不亢的冷静。
　　虽然澄阳很不想承认，但是何晟的确是魂印的最佳候选人。
　　“魂印不单单只是力量，它更是一种考验。拥有魂印的人，往往持有强大的信念，只有当魂印认可了你的信念时，它才有可能对你做出回应。”
　　“所以寻找魂印，你不能只是单纯的去找，”澄阳指了指自己的心，“要用这里，去回应魂印的期待。”
　　郑奇昇揉了揉眼睛。是他的错觉吗，今天的澄阳竟然这么好说话。
　　何晟也很意外澄阳会给他这些劝告，他将澄阳的话记在了心里，同时一个令他在意的疑问浮上心头。
　　“祈……周祈他出事那天，”指甲抠进手心，他知道自己应该要放下，也知道钱卫极有可能只是想动摇自己，但他控制不了心口这里重新燃起的希望，“他的魂线，真的全都消散了吗？”
　　听到何晟的提问，澄阳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如枯井般的眼底多了些什么，但那一闪而过的织烈情感又像是郑奇昇故意挖掘出来的错觉。
　　“小少爷，”董伯劝解道，“不如就在这里，把一切都说清楚吧？”
　　澄阳叹了口气：“也好。”
　　“周祈，周家末子，因生育难产窒息而死。三十五年前，他本该与周茗茗一起死在手术台上。”
　　“等等，”何晟皱眉，“你在说什么？”
　　“这是在周祈在启明山战亡后，回归到我手中的因果，”澄阳摇头笑道，“也是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周祈’。他借用了一个亡婴的魂线，投身于人间，于是变成了魂川管理之外的人，但是他在人间的所作所为，却从未收到过规则的惩罚，也就是说，他的存在本身，便受到了规则的默认。”
　　澄阳口中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何晟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所以何晟他的舅舅还活着吗？”郑奇昇问道，“如果他只是借尸还魂？”
　　“这个真相就该你们自己去寻找了，”澄阳漠然地与两人擦肩而过，“但我想，他这么大费周章地来到人间，一定有他的目的所在。”
　　“何晟，你觉得现在的他，还会是原来的那个周祈吗？”
　　列车上，郑奇昇与何晟同时陷入了沉默。
　　郑奇昇明白何晟的难眠不仅仅因为钱素的遭遇，还有澄阳那如炸弹般抛下的真相，恐怕也让何晟此时的心情难以平静。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真相后，一定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吧。从最初的身份开始便是假的，那么还能有什么是真的呢？
　　而且游离于灵界的掌控之外，附身于无魂的□□，无论怎么听都像是人魔所为。
　　再加上启明山中那个蹊跷的叛徒，如果周祈就是那个叛徒，一切就都能连上了。
　　可是，周祈真的会是魔吗？
　　“关于你舅舅的事情，你怎么想？”
　　何晟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此前钱颖无心的提问突然诛心。
　　【如果有一天，你的爸爸成了魔，或是周祈成了魔，你会告诉别人吗？】
　　直到此刻，他仍然笃信着周祈，包括他的爸爸不会是魔。
　　六年前，当他在启明山上睁眼，看见何问之身上燃烧着的魔气时，他第一反应并不是何问之成魔，而是魔又耍了什么花招，让何问之感染上了魔气。
　　这么多年来他对此深信不疑，人魔所制作的魔丸又让自己的猜测产生了几分真实性。
　　但澄阳的话却挖出了他深藏在心底，不愿意去深思、去做怀疑的另一种可能性。
　　或许他的亲人中，真的有人是魔呢？
　　何晟脑中此时已成一团乱麻，对于猜测的无法苟同和自我的理□□织错乱着，不断拉扯着过往的回忆，钱卫的话又在他脑中回响，此时他下意识地否定反而成为了一种逃避。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默默响起：如果，真的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成魔了，我会想尽办法把他们带回来，阻止他们伤害别人。倘若事情已经到了毫无转圜余地的时候，我会和他们一起死】
　　内心几番波动之后，他握紧双拳，又松开。
　　“其实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何晟低头用手指捏住额发又松开，兀自轻笑一声。
　　“你或许不会明白，周祈对我来说究竟有着什么意义。”
　　“他不仅仅是我的舅舅，更是我仰慕并且想要追逐的人。我的剑术、魂术、理论全是出自他之手，在我父亲忙于工作的时候，是他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完整而又快乐的童年，同时，他更是成为了我和姐姐的保护伞，保护我们免于受到人魔与其它觊觎何家之人的伤害。”
　　“所以我相信祈不会是魔，”就算是抛开感性来说，钱卫谈论起周祈时的那番话，也不像是同为人魔的口气。考虑到周祈向来的为人，或许他的真实身份，是介乎人与魔之外的第三种可能性，“曾经他的复活于我而言只是一种奢望，就好像是只有我想要沉溺的美梦。但现在美梦成真了，我就必须尽快找到他，才能查清真相。”
　　如果钱卫所说话并无虚言，周祈在前不久已重回人间的话，那么关于真相的一切，何晟相信只要他能见到周祈，就都可以明了，
　　“嗯也是，”郑奇昇笑着道，“这种事不能太早下定论。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会替你保守好这个秘密。”
　　“谢谢。”
　　“居垣所说的搜魂，能定位到纸人潜伏的位置吗？”
　　“可以，但是需要巨大的魂力去驱使，”从纸人的数量上来看，钱素的灵魂必然是被分解成了极为细小的碎片，这相当考验搜魂的精度。居垣联系上他时已经将搜魂仪紧急调配给了各个家族，确保尽可能将范围覆盖到整片土地，同时要求他尽快赶回秀天。总部作为这次行动的中枢，需要想办法汇总各个搜魂仪传输回来的数据，这不是普通的魂力可以办到的，他拥有着S级别的魂力，将成为他们最大的助力之一，“从钱卫的前例来看，离魂术暴走之后，每个纸人都会拥有自我意识，且灵魂不再受理性控制，一旦作恶，后患无穷。”
　　“现在各个家族都已经被调动回援。明天正午，搜魂开始。”
　　“我出发了，”原本定在第二天早上的行程，因为钱素的事，施焕笙不得不在凌晨提前离开，“听居垣的安排，明天中午我们会同时进行搜魂，等那边结束后我才可以将仪器从朝合带回北海。”
　　“嗯。”谢雨点头表示已经理解了情况。
　　“你不去吗？”自从下午那一战让施焕笙看到了谢雨的魂力，他觉得谢雨是比他更适合去做搜魂的人选。
　　“我？”谢雨从思考中抬起头，闻言笑道，“我就算了。北海这边得有人看着场子，况且……”
　　“况且？”
　　况且钱素的纸人根本就没有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而是去了他最担心的地方。
　　纸人的目标性如此明确，这让谢雨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谢雨把施焕笙推进车里，“总之我们得尽快把北海的事给解决掉。”
　　在这点上，两人的想法空前一致。
　　施焕笙旋转车钥匙，赞同道：“没错，等我回来后，尽快解决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