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花》盛秦

1、第 1 章

　　姚家村，F省，1911。
　　辛亥革命狂热的浪潮卷不着小地方。北京城举着的横幅一路向南，南不到F省就变做了锄头。今年是难得一遇的旱年，没啥人有心思关注这些什么流血革命。流血？能浇地不？
　　几百年下来，清廷的思想统治只能让农民含含糊糊知道“天子”的概念，却生不起士大夫匹夫有责的心。那些人喊着什么江山易主，天下将倾，中华将亡算什么？都比不着地上龟裂的土块让人上心。
　　姚传家正坐在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咂巴他那根旱烟。
　　姚传家他爹是姚家村的地主，他家是整个村最体面的，窗户上糊得起纸，还买得起“桃李斋”的果脯过年。他爹呢算是认得几个字，翻本破烂发黑的字典给刚出生的还不叫姚传家的姚传家定下了名。他说家大业大，姚传家得把家传下去。只可惜山贼不讲理，一把火烧了他家。他爹沤不住气，吭吭两声，大睁着眼往后倒下去就殁了。
　　姚传家抹着泪卖了地，筹钱来给他爹办葬礼。村里人一个个的来看他，一口一个五少爷节哀。但等他爹埋下去，土地也卖完后，他们不约而同改了口喊他传家。嘿嘿…传家？传他x的吊家！他还有家？姚传家踢了一把黄土，阴风把土吹他鼻子里…呕…呸！后来这姚传家还真发不起家，囫囵借了几块，悄无声息娶了个能生养的丑婆娘过起了日子。村里人也不太管他，毕竟姚传家没家传，还算个什么。
　　姚传家的旱烟没了，他不太得劲地爬起来，拍一拍屁股上面的灰，往屋子里钻。他老婆是隔壁黄家村的，没名字，姚传家也不叫名字。这女人没啥子好的，就是穷惯了，彩礼要的少。姚传家把她娶回来才发现饭烧不好，地扫不干净，肚子还不争气。结婚五六年，年年怀娃年年女，村子里都在笑话他！现在她肚子里还揣了一个，这次要真是女娃娃，姚传家叼着满是牙印的旱烟想，就在便盆里溺死吧？
　　屋子里乌漆嘛黑的，姚传家眯起眼适应了下环境，就大摇大摆一歪身子躺在了床上。姚传家大声喊着，要把房子震碎：“喂，她妈！给我过来！”
　　黄氏没什么好气地应声，用力一放碗盆，手在脏兮兮的布头上头抹一抹。
　　“你不出去种地，死这里干嘛呢？今年年初借了那家三十来块银元现在也还不上，这利息钱一天天的往上涨，年底又不知道要多少。”
　　姚传家半眯着眼听着他老婆骂人，几乎要鼓掌叫好。
　　后来这女人越骂越狠，姚传家才堪堪摆手道：“你可他x的闭上你那臭嘴吧？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我姚家的儿子苗苗，可别生下来随你这样。”
　　黄氏听了这话更来气：“我可呸！你不他x的想想，儿子之前还有四个女娃！养得起呢吗？”
　　“钱又是什么问题？你也说咱家不是还有几个女娃？卖了不就有了？我看那什么粉妆楼挺好！顿顿都有油！”
　　黄氏听了竟是一口气上不来！
　　“粉妆楼？——！”
　　声音尖锐，唾沫星子呲到姚传家眼睛里！
　　“你他x的畜生！你不想想那是什么鸟地方？你他x的你要你女儿长大以后扮s样去和男人睡觉换那几个臭钱？”
　　姚传家狠狠地扇了黄氏一巴掌！
　　“女孩儿家的！养到大彩礼也和你一样少！亏不亏呢？现在卖了能还债，还能给儿子苗苗腾房间睡觉！你要真舍不得，咱卖了那招娣不就得了？我看她最水灵，不出意外，能赚不少哩。另三个女娃娃加起来都不如招娣水灵！”
　　黄氏被姚传家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因着贫血，直接倒在了地上，流着鼻血哭！她男人，她知道。她男人虽然现在穷得叮当，但还存着他爹当年的几分脾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谁说都不好使。
　　门外。
　　招娣刚刚拾回来一箩筐柴火，听见她爹在里面高谈阔论，双手双脚都在发冷发颤！
　　姚招娣今年六岁，她知道家里的穷苦境况。四岁起就开始上山拾柴，甚至还一回生二回熟地学会了煮饭吃。她漂亮，村里很多人都夸她爹有福气。村里人说：“姚传家他这崽种，虽然他老婆下不出儿子蛋，但是偏偏有个这么俊的聪明女娃！哼…”她偷偷窃喜，跟盼娣念娣望娣高兴了好一阵子。谁知道，她爹只听见了前半句！
　　她今天一大早地爬起来，把鸡鸭喂好了。怕口粮不够，还没吃饭，就匆匆忙忙背着小箩筐上山去捡柴火。她想着早点拾柴火回家喝一碗热水暖暖身子，还专门钻进了平日里不敢进去的山林里头。一路提心吊胆，生怕狼跑来把她吞进肚子里。姚招娣也才六岁，她怕黑，怕s，也怕家里柴火不够！
　　可是这会儿，她背上还背着一家人明天后天要用的柴火，在她住了六年的屋子里，她的爹正要把她卖了呀！要让她去做j女呀！
　　招娣脸上滚落一颗颗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