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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就是这样 ...

  •   金色的光辉穿透层叠的黯云,为灰色的海面铺上一层微皱的浅金。海岸边的摩天轮终结它上一轮的旋转,周到地迎来各怀心事的二人。

      一节节吊箱空了出来。登上摩天轮时,穆云辉把视野较好的那一侧让给了成昱。工作人员快速而细致地讲解着安全规范,穆云辉瞥了一眼被提到的紧急按钮,动了动嘴角。他那可亲可爱的姐姐,年少时恐高得要命,既害怕又忍不住想试胆的心,因此还出过一次糗。全家唯一一次坐摩天轮,是在穆云茜十一岁生日的那个周末。摩天轮刚转完一圈,高处的风引起的轻微晃动就令她白了脸,在紧张得快要呕吐之际,十一岁的穆云茜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中伸直了胳膊,按下了紧急按钮。走下吊箱的瞬间,父亲一把打横抱起她,转眼溜出去好远,生怕她吐在人多的地方。母亲憋笑又惭愧地瞄了一眼身后未能尽兴的情侣,搀着专心玩悠悠球的他,哼着歌跟上行为夸张不忘搞笑的丈夫……

      穆云辉拿手机拍了一张紧急按钮的照片,发送给亲姐,并附上一个做鬼脸的表情。搁在成昱腿上的相机被微微抬高,快门按下,镜头拍到对面人垂眸微笑的模样。

      吊箱缓缓升空,万籁俱寂。与海相对的是一栋栋或高或矮的城市建筑,可观性并不高。穆云辉握着手机抬高视线,打破了那一份寂静。

      “你那边逆光。”穆云辉说着,换了个坐姿。

      成昱有点捉摸不透他的话意,索性举起相机,坦荡地又拍了一张。

      这一举动直接逗笑了穆云辉。他将手中成昱买给小侄子的章鱼玩具朝对方丢了过去。摩天轮在缓慢地爬升,在这样一个封闭、狭小且有些与外界隔绝的空间里,不知该聊些什么的两人有点局促地避开了彼此的视线。

      摩天轮缓慢而安静地旋转了一周,穆云辉左耳仍戴着成昱的蓝牙耳机,尽管耳机里已无音乐在播放。扰人的心跳叫人无法忽略,那种被寂静放大的搏动使人感到无处逃脱。

      看着阳光照在对面,穆云辉转动着手机,和成昱谈起了宁易与张榕。他说了一些自己与那二人相关的过往,隐晦地提到他在精神状态最低谷的时期,是宁易十五六岁发行的一首单曲偶然间再次触动到他,拉了迷茫中的他一把,他才有足够的动机,投入这一行。宁易算是他在那个阶段为自己寻找到的一个目标与动力,穆云辉如是说。

      成昱合上镜头盖,同穆云辉聊起自己的入行经历。因为母亲的家族中有两代人在从事影视行业,拍戏对他来说从小便是一件再顺应不过的事。

      “很小的时候还没那么地明白,”成昱说,“一开始,是好玩大于理想,演戏尚未成为我热爱的事业。最早那会儿,只是觉得拍戏能让人变为不一样的人物,上天入地,古今穿梭,像被赋予了超能力一般。长大后有所感悟,意识到自己很喜欢这种体验不同人生的感受,那蕴藏其中的无限可能令人着迷。毕竟——自己的人生只能过一次,不像游戏有重新练级或通关所有结局的机会。”而这世上有太多他想去体验的生活。

      成昱向穆云辉坦言,在看了那么多圈内外的浮沉之后,他庆幸自己在成年前便有了觉悟,明确了想要为之奋斗一生的追求。在他的成长道路上,他的继父和大哥就是他精神世界的灯塔。他们身体力行地指引着他,作为他的表率,为他破除前进道路上的迷雾,温柔而严厉地教导他保持理性,规避陷阱,抵御无处不在的诱惑。

      “当然,偶尔也会有身心俱疲,快要放弃理智的时候。”成昱抛着手中的章鱼玩具说,“在那样的状态下,学习反而成了一种放松。”大一那一年,他的几个哥们忙着找戏拍,而他却认真思考过双专业的问题,为此还咨询了隔壁两个系的教授,虽然这一想法最终未能实现。

      穆云辉笑笑,移开目光。用学习来作为一种放松的手段,确实是成昱会有的作风。穆云辉轻合双眼,陷入片刻的失神。不能说命运是完全地厚爱着成昱,因为那会否定掉个人意志的抉择与自我的努力。正如不应说命运在某些关键的转折点未曾眷顾他穆云辉,毕竟他仍有从绝望之境柳暗花明的资本,若是将自己开脱成绝对的受害者,实在是太不像话。

      但也不是一点恨都没有的。恨谁?恨他自己。有些事永远无法重新来过。时间是永远无法回头的。现实会粉碎无知者的幻想,世上并无百分之一百的幸运,有也不会刚好就落在你的头上。随着岁月的流逝,人早晚会领会到,自以为是者如同饥不择食的豺狼,最令他们高潮的是不放过他人的任何一个疏忽,公然大笑着狠踩几脚,以彰显自己的不凡;珍视之物的获得会伴同屈辱的历程;深信不疑的奇迹也终将化作苍白碎屑……

      命运究竟要让人认清些什么?认清你我并非the chosen one,我们是那绝大多数,是宇宙洪流里的蜉蝣?认清妥协是人生的必修课?

      确实,他年少轻狂的不妥协与逞强给他带来的是烙印一生的伤痛。并且,命运残忍又宽仁的点在于,假如没有那样的一段经历,他和成昱不一定有再次相遇相识的机缘。世事难顺意,拿一颗畏缩的、伤痕累累的心去交换太阳,不是他的心之所愿……

      “还是水族馆比较有意思。”当摩天轮转到最后一圈时,成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穆云辉睁开眼,被他传染了一个呵欠:“是你说要来坐的。”

      成昱将章鱼玩具打结的腿一条条解开:“这——怎么说,类似在世博会的各展馆打卡。”

      “见到别人都那么做,因而自己也要跟着走一遍?”穆云辉笑笑。

      “差不多给你说中了。”成昱歪了歪嘴,“但还有一点……就像夜晚闭馆前,坐在展馆外的座椅上,聆听北欧演唱家空灵而悠扬的歌声一样……你我之间这样的促膝而谈,才是意义所在。”他看向穆云辉,屏住呼吸,等一个回答。

      而穆云辉回望成昱注视的双眸,给了他一个无须多言的、直达眼底的微笑。

      在回程的巴士上,成昱那电量剩半的手机再次放起了音乐。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追随着暂落于站牌的海鸥。等海鸥飞出视野,成昱偏过头,看了一眼环抱双臂假寐的穆云辉。在巴士的颠簸之中,昏昏欲睡的人维持着他那稳稳当当的休息姿态,左耳牢牢地挂着蓝牙耳机。

      巴士到站,穆云辉半闭着眼下了车,将塞得耳疼的蓝牙耳机还给成昱。两人就近找了一家泰式餐厅,来填饱他们的饥饿。餐厅里的人很少,穆云辉夹着手机,边接宁易的电话,边和成昱分着面前的黄咖喱与冬阴功汤。

      “你吃完饭就直接回宾馆了?”成昱左手拿着叉问。

      “嗯。”穆云辉喝了一口汤汁说,“张榕和宁易要我这个电灯泡回去谈正事。”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成昱用叉子一指穆云辉,“这回你可不能拒绝。”

      穆云辉哼笑了一声。“两站路而已。”他说。

      “不急的话我们就走路过去。”成昱说,“正好我要上街找找滑板店。”

      “你是真的一刻也安分不下来。”

      “谁叫恰好就有那么一位滑板高手被我给碰见了。”成昱热情高涨道,“你可没见到赫尔曼十四岁的二女儿是如何用她的滑板征服我们这一帮人的,连雷克都要拜她为师呢。”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

      与成昱再次碰面,是在感恩节前的片场。

      十一月的下旬,西雅图的天阴冷了下来,雨水也渐渐多起来。穆云辉和他的队友们抵达机场时,天空暗沉沉的,下起了毛毛细雨。郎豪拉着他们几个在机场出口合影留念,照片拍完以后,他就捂着肚子,急急忙忙地冲回大厅内,到处找厕所。

      来时的飞机上,最不安生的人当属郎豪,其次方术。郎豪平时就跟有多动症似的,定不下来。从上飞机他就心神不宁,焦躁不安地摸完头发,然后挨个儿地翻衣服口袋,在被坐他旁边的宁易拍了一下之后,又开始不停地喝水,喝完水又去吃水果。上飞机前,郎豪一人啃了五个柿饼,坐飞机上他又吃了三根香蕉和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的食物,下飞机时吃下去的东西直往嗓子眼窜,这会子,他不闹肚子谁闹肚子。

      众人坐在车上等着郎豪。穆云辉原以为这一天来临时,自己的心情会是沉重的、消沉的,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反而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沉静海面上的一艘单桅帆船,平静地掠过海面之下的深沉与暗礁,随风前行,空空的,却也是轻松的。

      在张榕把要他们注意的事项又重述一遍时,穆云辉留意到身边的盛渡情绪低落,闷闷不乐。宁易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等张榕把话说完以后,两人问了盛渡,才知道这小子弄丢了一只幸运耳钉。穆云辉要下车帮他找,盛渡怏怏地说不用了。他是在下飞机前拿行李架里的东西时发现耳钉不见的,很有可能上飞机前耳钉就掉了。

      为了安慰老幺,穆云辉和方术一人给了他一对新的,没有耳洞的队长则解了手腕上的新品手链,给盛渡扣上。盛渡情绪去得也快,他在摘下仅剩的另一只耳钉后,和穆云辉畅想起了明晚的片场。

      过了四十分钟,郎豪脚步虚浮地上了车,对投来关切目光的众人说:“想笑就笑吧。”

      宁易倒是想笑的,只是张榕的脸色让他噤了声。

      到了剧组给他们安排的酒店,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楼,找房间放行李吃简餐一气呵成。饭后,郎豪被叫到一边,免不了张榕一对一的嘱咐。方术跟盛渡模仿着张榕说“不要习惯性地找镜头看镜头”时的样子,笑嘻嘻地揣上房卡,上了电梯。

      另一边,穆云辉在电梯旁的咖啡厅等到了穆云茜。姐弟俩提前去踩了点,随后又到位于市中心的拍摄现场,探了探班。

      周边的大厦窗明几净,室内如同白昼。一名场务带领姐弟二人进入片场,穆云茜走到监视器后方,同导演和摄影师攀谈了起来。

      此刻处于成昱休息的间隙,距离收工还剩一个镜头。穆云辉在安全通道出口旁的墙根下找到了成昱。年轻人正躺在折叠椅上打瞌睡,身上盖的毯子有一大半都掉在地上,黑T恤的外面套着一件浅色的刺绣拼贴夹克。随着剧情的推进,成昱的造型和妆容也有了变换,多了几分坚毅与冷硬。

      夜晚降温,穆云辉的手在触碰到成昱冰凉的手指时,略有停顿。他将一张老照片塞在成昱的手中,替他盖好了毯子。年轻人手指动了动,还未从疲倦困乏中醒来。

      几分钟后,那位穆云辉先前在飞机上碰到的女演员捧着热可可来叫醒成昱。醒来的成昱觉察到指间的异样,他掀开好好盖在身上的毯子,发现右手中赫然多出来一张照片。

      一张来自十二年前的照片。照片上,十六岁的穆云辉半蹲在鬼屋的出口,眼神向上,摆出一个小瞧的表情,右手食指指着身后的少年。虎头虎脑的少年在穆云辉的头顶露出一双眼睛,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比着耶。

      “这照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尤莉娅喝了一口热可可,问成昱。

      成昱将捏在手中的照片收进夹克的内口袋。他拍了拍口袋外侧,笑着说:“云送来的。”

      尤莉娅望望乌云密布的天空,搓着手说:“我宁可云再送些照片来,谁的都行,少下些雨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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