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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误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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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和煦的天气往往会使人心情大好,可阮老爷不在其中。
今早阮夫人梳妆时发现胭脂快用完了,正想喊丫鬟去买,忽然听见阮老爷在隔壁大发雷霆。
“钦之,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阮钦之压低了头在阮老爷面前站着,一声不吭。
“我罚你练字百张,是对你贪玩的惩戒。可你倒好,字写得七歪八扭不说,还把以前的作业拿出来充数,真当我看不出来?”阮老爷瞧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来回踱了几步借以平息内心的怒火,放缓了语速,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钦之,你记着,读书最忌讳的就是懒,天道酬勤,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爹年轻时吃的苦绝不会比你少。”
阮钦之撅嘴。
“可知悔改?”阮老爷说了一通教训完毕,火自然而然就降了不少,语气也跟着柔和了起来,循循善诱,希望阮钦之能认个错就好。
然而阮钦之悄声嘟囔了一句,十分不幸被阮老爷听见了,“明明爹你自己也没有考中什么头衔啊。”
一针见血,阮老爷气得浑身发抖,当即抓起戒尺往这个不孝子身上抽去。这一抽用力十足,阮钦之的手臂上冷不防被打到,火辣辣地疼,像是火烧似的,立刻哀声求饶道:“爹,我错了。”
阮夫人正好走到门口,见到这一幕,惊得冲进来挡在钦之面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
阮老爷铁了心,“这孩子简直反了!我再不严加管教一下,估计明儿他眼睛要长到天上去不认我这个父亲了!”
阮老爷也算是个读书人,举止一向斯文,鲜少会出现如此盛怒的情形,阮夫人估摸这火一时半会儿恐怕是纾解不了了,看情形不妙,拉起儿子就往外跑。
阮老爷追出房门,阮夫人回头拖住他,上演妇人家的一贯戏码,哭喊道:“你如果要打钦之,就先把我打死再说。”分明是吃准了阮老爷不会动手。
果不其然,阮夫人只是这么轻轻一拦,阮老爷就放下了戒尺,黯然神伤地说道:“我又何尝想?这孩子,不打不成才!”
阮夫人说:“你打了他也成不了才,依我看就算了,顺其自然,钦之没那个能耐,我们也不能勉强。”
阮老爷一挥手,转头走掉了。
阮钦之在长廊后面探出个头,跑过来扑进阮夫人的怀里,“娘。”
阮夫人摸着他的头,叹道:“上回都已经被教训过一次,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娘,我以后不敢了。”
“乖乖回房,不要在外面乱晃,免得又碰上你爹。”
“不要,平安整天捧着本书都不陪我说话,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好闷的。”
“冤孽!”阮夫人终于也忍不住了,“我怎么生的就不是平安呢!”
阮钦之扯扯阮夫人的衣服,故作伤心道:“娘,怎么连你都不要我了。”
阮夫人说:“我看你乐着呢。”
“娘,不要让我待房里好不好?”阮钦之转而开始撒娇。
阮夫人瞧今日风和日丽,春光乍暖,很适合出游,待在房里的确是可惜了点,于是道:“娘要出门添置东西,去把平安叫过来,带你们一起出去转转。”
阮钦之高兴地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去叫平安。
带上一个丫头两个随从,阮夫人就和两小孩出门转悠了。平安被拉出书房时还不知什么事,待出了阮家大门,才问道:“少爷,我们去哪?”
阮钦之答:“玩。”
平安又问:“去哪玩?”
阮钦之这才想起来,问阮夫人说:“娘,我们去哪玩?”
阮夫人说:“先陪娘去集市上买东西,用过了午饭,就带你们去郊外放纸鸢可好?”
阮钦之特别开心,甜甜地应道:“好。”把头转向平安,“爹就知道让我每日读书,好久都没出过门了,简直是要闷死我。”
平安对他微微一笑,“夫人这不是带少爷你出来透气了么?”
阮钦之仍然在后怕,舒了口气,说道:“幸亏娘亲把我带了出来……”
平安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阮钦之哪敢告诉平安昨日谎称写好了百张字骗他先去睡觉和早晨惹阮老爷发怒的事情,随口搪塞道:“没什么,只是今儿出来玩,落了一天的功课,回头要补上很是麻烦。”
阮夫人正在软轿里闭目养神,听见阮钦之的这番话,眼皮微抬,斜了他一眼。阮钦之被母亲的这一眼看得很不自在,拽着平安一起背过身子,继续说悄悄话了。阮夫人又是气恼又是想笑,也就放着没管,心想我儿子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以后可不能被他骗过去。
很快就到了集市,阮夫人先给两小孩每人买了个面人,吩咐随从照看好他们,就带着丫头去挑胭脂。阮夫人前脚刚走,阮钦之跟个脱了链条的野猴子一样,拖着平安蹿到东蹿到西,两随从好一阵忙活,生怕一不小心看丢了人。绕了大半条街甩掉两个尾巴,阮钦之对平安说:“我们私奔吧。”
平安不知所以然地眨了眨大眼睛,“少爷你说什么?”
阮钦之说:“昨晚我听丫鬟们说,刘家的二小姐不满意她爹给她许的婚事,前天夜里和一个仆从私奔了。”
平安不明白其中的因果联系,“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阮钦之指着平安说:“果然,如果我不是少爷了,你就不会和我在一起……”
平安算是听出了一点意思,嘴角弯起,说:“少爷,你可知私奔被抓后果如何?老爷说不定会……”不自觉摸了摸手臂上的伤,阮钦之打了个哆嗦,打断平安说:“我只是随便说说,娘亲这么好,我才舍不得走。”又稍许不甘,“但读书多没意思啊,回去了又得被爹逼着。平安,你读书比我好,我把少爷让给你做好不好?”
平安顾不得失礼赶紧把阮钦之的嘴捂住,“少爷,你这话要被老爷听见了,非得打死你不可。老爷一心都是为你好。”
阮钦之瞪着他,“我说说还不成!算了算了,平安你和我爹是一气的,亏我这么喜欢你。”说完,掉头往回走,看样子似乎隐约在赌气。
两随从正急得团团转,见消失的小少爷和平安从旁边的一段巷子里忽的冒了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到阮夫人回来一起去用午饭的时候,阮钦之一个劲地猛吃,只要平安夹什么菜,他就把那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数扫光。这架势把平安吓得只敢埋头吃白饭,阮夫人看出这两小孩在闹别扭,给平安添了些菜,对阮钦之说:“小心吃破了肚皮等会儿放纸鸢跑不动。”阮钦之一扔筷子,“不吃了!”平安也跟着放下筷子,“我饱了。”阮钦之悄悄瞄了一眼平安,有一点不知从哪来的窃喜和得意。
买了纸鸢,寻了片干净广阔的草地,阮夫人就随两小孩闹腾去了。阳光柔暖,轻风微拂,阮钦之的那点小脾气早就抛到了云层里去,牵着纸鸢跑得比谁都快。几圈跑下来,汗水浸湿了后背,纸鸢却还没放上去,阮钦之把纸鸢往地上一甩,“破玩意!”眼看就要上去踩几脚,平安上前拦住,说:“把纸鸢踩破了可真放不上去啦……”阮钦之道:“没破也一样放不上,踩破算了!”阮夫人远远瞧见钦之又在犯脾气,就让人先把纸鸢放上了天,然后再把线给阮钦之牵着。阮钦之刚开始挺来劲,牵着牵着就无味了,把线给了平安,自己在草地里捉虫子玩。阮夫人摇头,说:“这孩子真真没耐心!喜欢的东西没个长久,到手了就丢。”
阮钦之从草地里爬起来,衫子上一身的脏污,辩驳道:“有的!”小手一指平安,“我一直都喜欢平安。”阮夫人说:“平安是东西么?说话没脑子,何况平安随便哪一点都比你强多了,你喜欢也挨不上一点边,人家不缺你喜欢。”阮钦之不高兴了,手里捉到的虫子也扔了,“我走到哪平安就得跟到哪,不许别人喜欢他。”阮夫人戳戳阮钦之的脑袋,“你别害了人家!跟你一辈子他就亏大了!”平安听着不知如何是好,惴惴不安地牵着纸鸢,阮钦之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问:“平安,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辈子?”
阮钦之问这话的时候,双眼明亮,怕他会逃掉一样紧盯着他。平安有些窘迫,避开他的视线,答道:“愿的。”阮钦之转身对阮夫人说:“娘,你看吧,他愿的。”阮夫人无奈地笑说,“哪有你这般问法的?”话刚落音,背后传来一句妇人的喊声,“小燕?”
阮夫人名叫倪燕,小燕是她做姑娘时的小名,现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阮夫人颇为惊讶,转头一看,脱口而出,“雪绫!”
被唤作雪绫的妇人上前一步,“真的是小燕?好些年没见着你了。”
阮夫人遇到许久未见的闺蜜显然很欣喜,说道:“是啊,当年我成亲时还想到叫你的,可你随家人迁出了京城,都找不着你人啦。”
雪绫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虽说隔得久远了些。”看见阮夫人身后的两小孩,“如今你的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
阮夫人笑着摇手,“只一个是犬子,还有一个是同年纪的书童。”语毕,瞧见她身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问道:“这是令千金吧?长得真标志。”
“是啊,今儿我带她出来散步,没料到会遇着你,真是太好了。”雪绫视线落向站在一块的阮钦之和平安,打量了番,问:“令子多大?”
“刚过了垂髫。”
“正巧,姝灵今年八岁,指不定以后能成为亲家。”
阮夫人笑出声,说:“你女儿这么漂亮,我儿子能娶上就有福气了。”
雪绫伸手抚了抚平安的头,“令子如此俊秀,这是姝灵的福分才对。”
一时寂静。
阮钦之猝然打掉了雪绫妇人向平安伸出的手,喊道:“不许你碰他!”
雪绫妇人柳眉微皱,“小燕,这书童怎这样无礼?”
阮夫人轻咳一声,把阮钦之推上前,道:“这便是犬子阮钦之。钦之,快叫绫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