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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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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动身那晚忽降暴雨。
是好是坏均无从占卜,苏景咬牙,带上三百兵马,悄悄出发了。
明日天一亮,孙殷杰立即开城门接纳城外幸存活口,同时出兵攻打洛轲,夺取先势。孙殷杰既有心全力应战,洛轲也定当集中绝大部分兵力于赭池。苏景则带上小部队绕到敌军后方,假意偷袭粮仓,实则直攻洛轲军本部。
他的计策算不上高明,他只不过是赌一赌运气,这样一来最低限度也能打乱对方阵脚。
塞外久经干旱,却突然连绵不断下了几场大雨,这一下山路泥泞,更是增加了行军的难度。不过也多亏了这磅礴的雨势,使得视野狭隘,极好地掩饰了苏军的行踪。
洛轲营内。
乐晟接到战报,咦了一声,说:“孙殷杰这么快就出兵了?”
“这不是正合你心意么?”阿尔纳道。
“他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我的四殿下。”阿尔纳说,“你整整屠了他五座城,他能坐视不管?”
乐晟反复想了想,又问:“他用了多少兵力?”
“按前方送回来的报告来看,应该有□□成。”
“这般笃定……恐怕后方是有援兵。”
“看来大成皇帝很看得起你啊。”阿尔纳笑,“也是,若能打下赭池,我们就赢了一半。”
“没那么容易的。”乐晟说,“说实话,我并没指望能轻易拿下赭池。”
烛光忽明忽灭,乐晟双目微阖,面容里竟带了一点凉薄之感,阿尔纳望着这名异族的皇子,缓缓说:“既然对方请战,我们也不能辜负了这番美意不是么?”
乐晟嗯了一声,说:“大抵其中有诈,总之得万加提防,不可掉以轻心。
四天之后苏军接近了洛轲军本营。
苏景不敢轻举妄动,命令全军暂先暗中潜伏。
第五天雨停,天大晴。
前方返来消息,双方僵持不下。
苏军休憩一天后精力恢复,待摸清地形,预备发动夜袭。
夜稍凉,晚风阵阵却不见缓,苏景探了风势,霎时灵机一动,下令道:“用散香。”
气息微甜,顺着风向吹往洛轲军的营帐。
苏景亲自给平安蒙上面巾,提醒道:“用内力控制呼吸。”
可平安意外地没有听从苏景的话,他抵着苏景的手,又吸了口气,忙不迭问:“师傅,这是什么香?”
苏景解释说:“这叫散香,是宫内特制的一种迷香,可以使人或牲畜短时间内神志不醒,瘫软无力。”
平安微颤着说:“这香味我,我记得……”
“咦?怎会?散香可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
正待平安想要说什么,洛轲军内已觉有异,很快,敌军开始加紧戒备。
苏景马上调拨一小队声东击西去烧毁粮库,自己带上剩下的人手,慢慢向军营靠去。他知晓乐晟就在不远的帐中,他忽然满怀不安,眺望着那片营帐,苏景吩咐道:“那帮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混账货,下手轻重,自不用我教你们。”
语毕,他趁平安不备,迅速点了他的穴道,平安眼神里透出凄厉之色,苏景怕禁不住他的哀求,就连哑穴也一同点了,然后他把他扔进草丛里,说:“你在这等我回来。”
平安拼命用眼神暗示他有话要和苏景说。
“乖,听话。”苏景依旧把他当小孩一样对待,“我想过了,我还是不忍让你跟我去走这么凶险的一遭。”
平安泪光闪闪。
苏景道:“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分明是诱哄孩子的口吻。
平安无声地落泪,眼睁睁地看着苏景消失在这片苍茫的夜色里。
那一年他看着他至亲惨死在他面前却无能为力,那番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他再也不愿经历第二回。他以为他能渐渐释怀,然而时隔多年,熟悉的香味萦绕在他鼻尖,仿佛欲图带领他回到当年的场景……他清楚地听见远处兵戈交战的声响,同样的昏天暗地,同样的血腥味弥漫在周遭,他几近呕吐。
平安拼尽了全力挣扎,终于得以冲破穴道。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拿起手中的剑,箭一般杀进敌营。
营火燃,剑光寒,马蹄声慌乱,厮杀声不断,苏景看见平安,眼神里是止不住的诧异,随后却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我果然阻止不了你。”他拿起边上一名死卒的衣服往平安身上一套,“来。”
于是他们悄然潜进敌营中心。
主帐显而易见,苏景同平安乔装成洛轲军混入帐内,随后默契地展开了杀戮。
苏景在帐内四处搜寻,翻到一卷羊皮纸,略觉有异,只拉开卷轴阅了一眼,有人入帐,平安下意识对其挥剑,苏景抬头一看,卷纸应声掉落在地。
待平安看清来人,也是一怔,两人晃神的瞬间,错失先机,大量洛轲军赶来,乐晟匆忙退到帐外,吩咐道:“活捉他们。”
苏景和平安陷入苦战,随即不出意外,被敌军所俘。
战火渐熄,来人禀告之:“粮仓已毁,留守我军损失不轻,恐怕会耽误前线大军。”
乐晟皱了皱眉头,道:“无妨,撤退。”阿尔纳在一旁玩味地打量地上被绑起来的师徒两人,“哦?这位原来就是苏孟老将军的儿子?唔……或许我们可以开个不错的条件,让大成国过来赎人。”
乐晟眉间仍是紧皱,说道:“相信我,他值不了多少。”
“到底说也是名将之子,虽然不成气候,但总算个到手的筹码。”阿尔纳又审视了遍,说,“实在不值多少,干脆就把他凌迟了一片片扔到赭池城前,看看对方会是怎么样个反应,你看如何?”
“我想单独同他谈谈。”
阿尔纳一愣,眼见乐晟和苏景凝望彼此,“这架势……你们以前很熟?”
乐晟说:“有点交情。”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派人看着。”
“我不会放他走的。”乐晟说,“要派多少人看管,都随便你。”
平安的视线一直未从乐晟身上移开过。
他盯着乐晟,目光是恨到了骨子里。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散香的味道会如此熟悉了……缠绕了心头十几年的噩梦,怎么会不熟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他答应苏景要努力忘记仇恨的时候,偏偏乐晟就出现了?
那个杀死双亲的仇人就站在眼前,一尺都不到的距离,他却和当年一样,无能为力。
乐晟并没把平安放在眼里,含恨是必然的,被活捉反绑了,怎么能不恨?他做了太多违背良心的事,天下恨他的人无穷多,恨他的亡魂更是数之不尽,那些都是旁人,他们对他有多恨,他没有心思去在意。乐晟注视苏景许久,然后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抚着他的脸,开口道:“你怎么就不帮我呢?”
语气似责备,又似伤心。
过去了这些年,乐晟的面容映在苏景眼里居然显出了些许陌生,苏景只是久久地凝望着他的脸,像是一次要把一辈子的份都看个够,终于,他微带哽咽,说:“阿晟……我从不曾预料到,有一天你会因为私欲做到这个地步……”
乐晟的手霎时停在半空,他抽回去,说:“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要同你为敌。”
苏景愤愤地举出乐晟的罪行:“你身为大成皇子,竟然勾结外族,居心不轨图谋篡位,更甚卖国求荣,把千万子民推向水深火热于不顾。”
乐晟沉默良久,说:“乐祁他不仅谋害父皇,又把罪名诬陷于我母后,还想害我胞弟……你怎么不同他问罪?那个时候,你所谓的正义去哪里了?”
“阿晟,你别这样偏执,当年的事情真相你我都不知,虽然父皇与丽妃之死事有蹊跷,但你也不能光凭几句流言蜚语,擅自猜测,妄下定论……如今生灵涂炭,天下不得安宁,你以为,你做的事情,能比乐祁好到哪里去?”
乐晟垂下眼睛,凄凄然地笑出声,“我曾经以为就算天下人都不肯帮我,你总归肯的……现在看来,竟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你一意孤行根本就听不进旁人半分劝言半点解释……曾经,曾经我一心喜欢的那个阿晟,不是这样的。”
乐晟又笑,“我喜欢的苏景,也不会像你这样,同我说一些关于天下国家的大道理。”
“皇上有句话,想让我带给你,虽然说了你也不信,但圣旨总要传到。”苏景道,“丽妃不是他杀害的。”
“当然不是他杀的。”乐晟冷声说,“是我母后自己服下的毒酒,不是他动的手。”
“阿晟,为何要这么固执?也许真相并不是你想的那般。”
乐晟站起来,“乐祁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景无言以对。
“你不知晓能再见你我有多……欣喜,只不过,看来我注定要空欢喜了。”
“阿晟……”苏景道,“我看到了那份手卷上的协定,你用边境整整十五座城池去换取支援……你究竟把大成国当什么了?那是我们的国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囊中物,你真以为,就算把乐祁拖下了位置,天下万万百姓愿意归顺于你?”
乐晟抽出一把剑抵在苏景的颈边,“想要活命,你最好少说一点。”
苏景眼中一片澄明,“在你杀我之前,我能不能收回之前的约定?”
“什么?”
“我同你说过的,恐怕你忘了罢……”
乐晟微怔。
那年苏景第一次随父亲出征完胜归来,乐晟开玩笑问他想要什么奖赏,苏景只是说,“只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那时前路漫漫,他们的身世注定了他们坎坷的未来。
他们彼此都懂,却都沉溺着对方不愿挑明。
这是苏景对他唯一说过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