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花生炖的猫

3、第 3 章

　　薄雾、孤崖、冷风。他一个人站在那儿等她。

　　她没有说过要来，但他仍旧要等，像无数次等过的那样，等到双脚像和岩石长到一起似的没了知觉。

　　风冷冷地刮着，很大，他看到了自己被风吹起的袍角，黄绸的底衬上绣着金色的龙。

　　怀仁突然从梦中醒来，一时之间有刹那的恍惚，他看了看表，是晚上六点四十，他睡了一个多小时了。

　　妻又出差了，儿子也被奶奶接走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

　　凌晨与躲躲在网上告别之后，他的神经就一直兴奋着，一个人在沙发上吸烟到天明，根本没有再睡。今天下班回来，原本想躺一会儿再做饭，可是，一下子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一个他总是在做的梦。

　　梦里的那个人可能是个皇帝吧，不然为什么穿龙袍？那会是他吗？他苦笑，难道说，他的前世曾做过皇帝？！他不相信，但是又不能不这样想。

　　梦里他等的人一定是他爱的人，那种等待的心情与他此时是一样的，兴奋，期待，还有一丝惶恐，一遍遍地问自己：“她会不会来？”

　　烧上水，他给自己煮了一点儿饺子，妻不在家的时候，他总这样对付。

　　还记得他给躲躲讲的一个笑话，丈夫为妻子煮饺子，妻子告诉他：“饺子鼓肚了，漂起来了，就说明饺子好了。”丈夫答应着。一会儿，厨房传来丈夫的喊声：“老婆，鼓肚了！”过一会儿，那声音又叫到：“老婆，漂起来了！”丈夫见妻子半天没动静，到屋里一看，妻子已经笑倒在沙发上了。

　　当他在ICQ上将这个笑话讲给躲躲听的时候，他只收到了她的一个浅浅的微笑：-）最是那一笑的风情啊！躲躲从来不用“呵呵”“HaHa”这类的字眼儿，永远只用：-）或^_^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他喜欢看她微笑的样子，似乎可以想像出她唇边浅浅的梨涡。

　　他开了机，联上了网，这时才猛然想起锅里的饺子，他快步跑到厨房一看，饺子已煮成片儿汤了。

　　他一边吃着片儿汤，一边在网上等她。七点钟已经过了，她为什么还不来？虽然说好的是八点，但是她应该知道的，他一定会提前来等她的，他等得好着急啊。

　　又一次的，他打开聊天记录，从头到尾地看着。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就是靠一遍一遍地看聊天记录来熬过相思的。

　　他们俩最初的话题是他的小说。她问他写《陷在山里的女人》的最初想法。奇怪的是，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然而却对她说了，他给她讲了他在火车上的一段经历。

　　那一次出差是坐卧铺去的。同一个房间里有四张床。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位老爷子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人。

　　他原本与那女人是对铺，都是下铺。可是，老人家没有买到下铺的票，怀仁就将自己的下铺让给了老人。这时，那女人多看了怀仁一眼，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

　　平时在单位，怀仁不太爱说话，而且工作忙，他也没时间闲聊。然而那天在车上，他很健谈，与老人聊了很长时间。在他们爷儿俩聊天的时候，怀仁注意到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

　　后来聊累了，老人先睡了，怀仁也随后上了床。一个无意识的翻身，他看到了斜下铺的女人，看到了她身上那件穿反的毛衣。他有点想笑，但忍住了。为了怕尴尬，他反身向里，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看两个男人都睡了，女人才开始准备就寝。这时，怀仁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哎呀”，，含着羞涩和惊讶。他无声地笑了，女人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他甚至可以想像出她脸上的红云，还有那小鹿一样的目光惊慌地扫过他和老人。

　　第二天一早女人就下车了，至始至终，怀仁未曾与她说过一句话，然而这个细节清晰地印在他的脑子里，回来后，他就写了这篇《陷在山里的女人》。

　　听完了他的叙述，躲躲说：“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或许这个细节是来自于那个女人，但是你小说中的情感要远比这一面之缘深厚得多，它应该是来自于……来自于另一个你想爱却又不能爱的女人吧。”

　　看到这段话，怀仁很惊讶，惊讶于她敏锐的直觉。在他的心中，对这个才气逼人而又冰雪聪明的小女人有点儿怕了，怕什么呢？或许是一点爱的萌芽吧。

　　当时，怀仁并没有马上承认她猜对了，而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或许吧。”在那天晚上，他考虑再三，还是给躲躲发了一个mail，他给她讲述了他的初恋，以及这段初恋在他的婚后的变奏曲。

　　过了几天，坛子里多了一篇躲躲的新作，名字叫《爱过，痛过，最终没有错》。这个故事很平淡。写的是文定在一个假日的早晨打定了主意要去找初恋情人美纹。他对妻说了谎，说他要去加班，妻为他做了早餐，还殷殷叮嘱他早点回来。这时电话铃响了，没想到是编辑部打来的，真的要他去加班。文定出门后，在楼下站了很久，终于还是选择了上班的路。

　　怀仁知道，这小说是写给他的。这个小女人在用她平淡的笔触细心安抚他心上的伤口，就像一只沁凉的手压上了他高热的额头。她令他感动，他把她视为知己。像他一样，她也有一颗易感的心，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她笔下灵动的文字。

　　他们俩第一次聊天就从18：29聊到了凌晨0:35分。理智告诫怀仁，这是危险的。一个声音对他说：“不要！不能！不许！”而另一个声音对他说：“只要一点点。”他在尽力克制着，总是很晚才来，来了一会儿又很快就要走，然而随着聊天次数的增多，怀仁惊讶地发现，她与他是那么的相似，他们的灵魂是一体的，他们就像是两个相似的半圆，对到一起刚好是一个完美的环。在这个小女人的身上，隐含着一种力，一种能穿越时空，穿越一切伪装的力。在躲躲面前，他的灵魂是赤裸的，他只能展现他心灵的本色，而且，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份赤裸，在他，是心甘情愿，令人心醉的。

　　他想起了一句话：“我的爱给了你控制我的权利。”是的，他爱了，又一次的爱了，动人心魄，势不可挡。经过这三天的沉淀与反思，这份情在他心中益发的清晰，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样，它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入了他的心，找了一个最柔软的角落痛痛地扎了一个窝。看来，它是决定长驻不走了。

　　爱着她，想着她，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在躲躲闭关的这几天里，他天天守着论坛。看到了躲躲的新名字，他知道那一定是她，虽然她从不说话，然而那份默默的长久的守望一定是属于她的，因为只有情重的人才会有这份耐心。

　　还有五分钟就能见到她了，这将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五分钟。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听到了ICQ上的敲门声，躲躲的名字亮了起来。

　　躲躲：Coin，你好吗？

　　Coin：云儿……你终于来了。

　　躲躲：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Coin：我也是。原本想了一肚子的话，可是见到你，那些话都飞走了，只剩下了一句，是两个字的。

　　躲躲：思念。

　　Coin：是的，思念，每时每刻，不可遏止……你呢？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躲躲：应该说……是有一些些吧。

　　Coin：我看到了你在坛子里发的那首诗，那是你的宣言是吗？我也有我的“宣言”要对你说。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思索，我决定了，我不再逃避。爱是美丽的，也是无辜的，既然爱来了，那么我们就要勇敢地去面对它。

　　躲躲：你的良心要向你的感情低头了？

　　Coin：不，还没有。我们心中的那根绳，那是道德，我尊重它，同时我也珍视我们的感情。我说的是真实的现实：不能改变各自现有的生活方式和规律，要在合理的轨道上走出我们的精彩来。我在世上走过了三十三年，终于找到了你，你是我情感的归属，是按照我的心意打造出来的小女人。你是这样的合我的心，中我的意。虽然在这一世，我无权说爱你，但是我要说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喜欢”得要命。这种“喜欢”只要客观条件允许就能转变为爱情。云儿，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

　　躲躲：是的，我理解。我知道你的苦衷。还记得吗？我们曾经约定，下一世我做你的亲妹妹，但是现在我要说，让我们把这个约定改一种方式，好吗？

　　Coin：OK！在下一世里，你是我的妻，更是我的情人。

　　当他们终于在ICQ上互道晚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怀仁睡下了，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那个梦中的女人来了，她穿着白色的纱衣，脚下踩着云朵。那张脸是朦胧的，朦胧但依旧美丽。

　　“云儿，你回来了？”

　　“是的，我的王，我回来了。”

　　“他怎么说？”

　　“他给了我们三世情缘。”

　　“真的？”

　　“是的，他收回了我的千年修行，将我贬下凡尘，但是他给了我们三世的机缘，除了这一世之外，我们在后世还能见面。”

　　“这一世能遇到你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没想到，他……他这样宽厚。”

　　“虽说是三世情缘，然而真正的相守却只有一世。在当今这一世我们相隔着天条，在下一世我们相隔着道义，只有在第三世，我才能真正成为你的妻子。”

　　“云儿，云儿，这就足够了。”怀仁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柔荑，然而他抓住的只是一团湿气。

　　“我的王，我走了，因为这一世的机缘已经结束。我会在后世里等你。你要保重。”

　　“云儿，云儿，云儿，你回来……”怀仁大声地呼喊着，这喊声回荡在山谷里，终于化成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云儿，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