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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七年后 ...

  •   潇绰自知资质平平,但他偏偏靠着苦练的水磨功夫,“一招不同,不习下式;今日不通,明日再悟;今年不精,明年再练”的韧劲,几个春去秋来,终于与天赋异禀的尹斟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了,武功学识皆比楚辞、卓溢、尹斟高出好多。顾枫每次回爻山剑庄,见到修为日益增进的潇绰都会满意的连连点头认可。

      多年来,尹斟无事时常常徘徊于欧阳涣身侧,他从来没想过去和潇绰争什么抢什么,只是将一切尽己所能做到更好,他深知自己这辈子都只不过是爻山剑庄的逆徒之子,怎可与潇绰相提并论?即便潇绰处处与他明里暗里一决高低,他也只是随之应和罢了。虽然身为大师兄,倘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样子,岂不是有意故做疏远?所以他一直与身边的师弟们颔首作揖相敬如宾。即使潇绰心中对他甚是不屑,可有失礼数的事情潇绰从来都不会去做。
      任昔一直与潇绰有几分相似,性格都是冷冷淡淡少言寡语的。潇绰是凭借着“不成功便成仁”这六个字步步相逼逞能则能强行使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可任昔却是不得不。心怀深仇大恨的任昔不是不喜欢说话,而是不敢,他是跪上爻山剑庄的。他事事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很多时候,他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他选择沉默不语,也许是仇恨一直堆积在他心里,所以他将习武练剑当作是一种发泄方式,只有让自己筋疲力尽,才会得到些许的放空。
      楚辞与卓溢一向要好,虽然对过去没有丝毫的记忆,可能是因有过有过那一段时间的同窗之情,所以二人口中时常念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对尹斟一向敬而远之,对潇绰则是既不攀附也不将就,对于向来独来独往的任昔更是避之不及。

      随着年龄的增长,已过而立之年的狄湘越来越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一心只想尹斟等人快快长大,这样他便可以大隐于市了。孩子们十岁后,上官翔便几乎没有手持戒尺加已责罚了,唯有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实施一些体罚。欧阳涣更是如此但凡孩子们可以自己领悟,他绝对不会施展一招一式。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尹斟明明无欲无求,不知为何频频梦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七年多以来,他一直牢记临走前父亲尹玄机对他的叮嘱——离开后山山崖,必要心无旁骛潜心习武,不可心怀丝毫念念。即便顾枫允许他每年到后山山崖看望父母两次,他都从来不曾去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可心存爱恨情仇的剑客。也许“爱恨仇”这三个字对他而言过于飘渺,可“情”却大不一样了,如果他对父母稍有留恋,就是触犯了庄规。
      正因如此,尹斟有时会与任昔走得近一些,也许是因为二人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罢,毕竟自古以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即便尹斟这半月来夜里总是会梦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可从未被梦魇惊醒过。可这晚却不一样了,他在自己的呼喊声中骤然坐起,心慌得厉害,嘴里喘着粗气,用衣袖擦拭着额头和脸颊的汗珠,心中一片茫然,摸来枕边竹筒猛灌了两口水才有所缓解。重新躺下后,辗转反侧了许久,终是无法入睡。只要合上双眼,脑海中变会不断浮现出梦中的那些情景。
      他不喜欢强迫自己去做任何事情,既然睡不着,那也没有再躺在床榻上的必要了,索性披了件长衫起身来到庭院,腰间挂着当年上官翔雕刻的木剑坐在石凳上看书。他此刻心神不宁意乱如麻,翻了半晌,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尹斟此刻特想找个人将多日来的梦境和心中所想一一道出,现在他毕竟不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不能什么事都去找欧阳涣倾诉。他还是向熄灯已久的欧阳涣的房间的方向望了望,踌躇片刻后,终于决定去找任昔推心置腹促膝长谈一番。

      “现下子时已过,不知若任师弟就寝了没有,我这样冒然前去也未免过于唐突,倘若狄师叔也没有睡,我该如何解释?”尹斟心里纠结暗念了一路,直到在百步外见任昔的房间烛光尚在,这才松了口气。
      抬手连敲两声停顿一下又连敲两声,房间内还在拉韧带的任昔闻声便知问外是尹斟,连忙站起理了理身上的中衣,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对尹斟微微颔首,向旁边撤了一步,示意请进。
      尹斟颔首回礼后,迈进玄关并带上了房门。
      二人隔桌相对而坐,面面相觑了片刻,任昔见尹斟几次欲言又止迟迟不肯开口,便主动询问道:“大师兄,这么晚了还找任昔所为何事?”
      “任师弟,子时已过,怎么还没就寝?”不知尹斟是有意寒暄还是心不在焉没听清,反问道。
      “啊?哦,有些睡不着便拉了一会儿韧带。”任昔还是第一次见尹斟所答非所问,一脸茫然,又即刻答道。
      “狄师叔与潇师弟、楚师弟可睡下了?”尹斟不假思索的问道。
      “这两年狄师叔睡得格外早,潇师弟历来卯时起戊时睡,楚师兄一向循规蹈矩。”任昔如实答道。
      “如此甚好。”尹斟动了动上下唇,小声呢喃。
      “啊?什么如此甚好?”习武之人五感灵敏,虽然尹斟声若蚊蝇,但任昔还是真切的听到了,诧异的问道。
      “没什么,”尹斟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凝重眉头紧锁,顿了顿,低声道,“有件事情不知与任师弟当讲不当讲。”
      “大师兄何出此言?虽然任昔不能排忧解难,至少还是可以做一个倾听者的。”任昔勉强勾了勾嘴角,苦笑道。这些年里,他将所有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均拒之门外,自己的过去也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可眼下又不好拒绝尹斟,只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尹斟难以启齿的咬了咬嘴唇,双手握紧成拳,又是一番挣扎,终于开口道:“任师弟,你知道我父亲和母亲的事情么?”
      “啊?”任昔倏然间目瞪口呆,甚是不可思议,连忙抿了下嘴唇,“我不知啊,从未听师叔们提起过。”
      “没关系,常日里我们是兄弟间的交流少之又少,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尹斟见任昔没有丝毫刨根问底的意思,眉头微微舒展了些,“我的父亲和母亲在爻山剑庄的禁地——后山山崖下。近日来,我每晚都会梦到父母,好像是在暗示着正在发生着不好的事情一般。七年前,师父曾允许我每年可去后山山崖看望父母两次,可我一次都未曾去过。尹斟实在不知眼下该如何是好。”
      任昔不禁将同情的目光投向尹斟,全神贯注的倾听着一字一语,直到尹斟的话音落下许久,他都没有说一个字。“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一点他做得很好。待尹斟走后,他定会左耳听右耳冒,不会在脑子里停留片刻,更不会对旁人提起。
      尹斟见任昔自始自至终都在接受自己的倾诉,微微勾了勾嘴角以示谢意,继续侃侃而谈道:“我有些想到后山山崖看望父亲和母亲,可一个剑客是不可以心存爱恨情仇的。师父曾告诫我此时不可同任何人提起,可尹斟又无论如何都不能欺瞒师叔们故犯庄规。”
      任昔一阵儿愕然,张了张嘴,不知怎样作答,思忖片刻后道:“大师兄,任昔已经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事情,若再口无遮拦道出盲瞽之言,岂不是错上加错。”
      “是我思虑不周。”尹斟颔首歉声道,“多谢任师弟夜里不厌其烦屏息谛听。”
      “大师兄言重了,莫怪任昔无能为力。”任昔颔首回礼道。
      “任师弟早些休息罢,尹斟不再做扰了。”言罢,尹斟站起身来,将木椅往桌下挪了挪,推开房门而去。
      熄了烛灯,任昔躺在床榻上丝毫困意都没有,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尹斟接下来会怎样。他虽然只字不说,但深知尹斟在来找他前心中便有了答案。可令他更加费解的是——尹斟的父母到底犯了怎样了过错才会受终生囚禁。他猛的睁开双眼,心中默念道:“任昔,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不关己的东西了!”他又默念着近日来欧阳涣教授的内功心法口诀:“叼距云岭中孤峰,怒拔情海断千重,蝼蚁岂止举顽石,惊鸿一抖神来风……”

      来爻山剑庄时,尹斟才刚满五岁,记忆这东西真的玄而又玄匪夷所思,他居然清晰的记得来时的那条路。那日如何满脸泪痕拜别父母,被欧阳涣牵着小手依依不舍一步三回望的与父母渐行渐远……这些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后山山崖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没有昼夜之分阴森森的,当尹斟踩在满地的枯枝落叶上,深呼吸着潮湿而沉闷的空气是,只觉得格外的温馨、熟悉,曾经承欢父母膝前的各种美好的记忆向他纷至沓来。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惴惴不安,诚惶诚恐。

      尹斟来到幼年时住了整整五年的茅草屋,他屋里屋外前前后后找了个遍,可始终没有看到父母的身影。柴房中木炭的余温尚在,院子里水缸里的水也是新打的,二人会去哪里呢?
      后山山崖说大不大,但也不小,尹斟漫无目的的四下寻觅着,只见远处有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跪在一座坟前,坟上的土很松,墓碑上的字是用血写上去的,血迹还未干……
      尹斟顿时慌了心神,想一个跟头跃到那座坟前,可两条腿如同被绑上了千金重的石头,一步都迈步开;想高声呼唤父亲母亲放声痛哭,可如鲠在喉,发不出任何声音,倏然间眼前一片漆黑。
      当尹斟微微睁开双眼时,影影绰绰中看到尹玄机正在煮药,不停的扇着手中的蒲扇。
      吃力的从床榻上爬起,跪到尹玄机身侧,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连连叩首,呜咽道:“父亲,是尹斟不孝,没有见到母亲生前最后一面!”
      “你已是爻山剑庄顾庄主首徒,怎可向我这逆徒跪拜,起来吧,一会儿把药喝了速速离开的好。”尹玄机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药壶,嗓音沙哑得很。
      闻声,尹斟更是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在他的记忆力,父亲的声音一向高昂爽朗极有风度,可现在却如同在沙漠中寻不到水源的苍鹰,在死亡边缘哀鸣一般。慢慢抬头望向尹玄机的脸,明明还未到不惑之年,却皓首苍颜,风尘仆仆凌乱不堪,好似一个饕餮老者。若是在别处相见,尹斟恐怕都不敢相认。
      “父亲,这七年里,您这是怎么了?”尹斟可能是因为哭得太凶,情绪过于激动,声音颤抖得厉害。
      “来,把药这宁心定神的药喝了。”说着,尹玄机将药倒进一个破旧的木碗中,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拄木棍吃力地站起起身,颤颤巍巍朝前走了两步,背对尹斟带着疲惫的喘息说道,“爻山山崖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也别来了。你是一个剑客,相信顾景林和你们说过,身为爻山剑客必要断爱、无恨、绝情、忘仇。七年前,你就是孤儿了!”
      “父亲,不是的,我不是孤儿!尹斟这些年一直勤学苦练,从未丟过父亲的颜面!尹斟从未忘记过父亲和母亲,只是庄规森严不能去想!如果可以再给孩儿一次机会,孩儿断然不会同欧阳师叔去爻山剑庄习武的,孩儿只愿一辈子守在父亲母亲身侧!今生今世不离开后山山崖半步!”这一席话尹斟说得语无伦次,恐怕他自己都不知所言。
      “适可而止吧,多说无益,把药喝了,回去吧。”尹玄机的声音虽沙哑,但冷峭尖刻,不容半点抗拒。
      “父亲,保重,孩儿告辞。”言罢,尹斟像七年前一样依依不舍的转身而去。幼年时回头看到的是父母双亲挥手告别,委托叮嘱萦绕在耳侧。可现在却只能看到父亲尹玄机雪鬓霜鬟风烛残年的背影。
      他才十二岁,却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不管是眼下还是将来,都如同一个令人窒息、悚然、刮着阴风的深渊。
      回爻山剑庄的路上,他只是觉得委屈和不公,同为庄主顾枫的入室弟子,为何潇绰、楚辞、卓溢的记忆可以被封存,以便心无旁骛的习武读书,为何自己要背负如此之多的难言之隐,举步维艰。资质过人天赋异禀也永远都抹灭不掉逆徒之子的身份。

      失魂落魄如同遭受大劫的样子是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的。尹斟饶了很多原路,蹑手蹑脚偷偷翻墙回到房间,为了让自己能够冷静下来,至少第二天在人前可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这十几个时辰里不是倒立就是蹲桩要么就是拉韧带。也许疯狂发泄后得筋疲力尽真的可以暂时忘掉一些令人痛苦的事情,而且适用于每一个人。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睡的尹斟就听到卓溢在庭院中兴奋的喊道:“大师兄!师父夜里回来了!好像还带回来了一把旷世奇剑!正与三位师叔聚在在剑气堂议事呢!我们一定要赶在楚辞前过去!”
      还不等尹斟开口,卓溢迫切的连门都没敲,粗鲁的推开房门,迈进玄关的那一瞬间顿时膛目结舌——尹斟正在单手倒立。脸被另一只手中的《春秋》严严实实的挡住了,看不到神情,可单看地上的那些还没有干的汗水,便知他倒立了很长时间,绝非一时半刻。
      “大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卓溢不解的问道?
      尹斟将两腿轻盈的落在地上,随手拿衣袖擦了擦额头和脸颊的汗珠,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髻,倦容满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诧然道:“师父回来了?”
      “是啊!师父夜里回来的!大师兄你快点!”卓溢一面说着,一面将堆积在床榻上的长衫腰带木剑等一并拿到身侧的木桌上,示意尹斟以最快的速度穿戴。
      折腾了整整一夜,萎靡不振是免不了的,但至少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毕竟是师父回来了,再疲惫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穿戴整齐后问道:“潇师弟与任师弟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二位师弟还不只情!”卓溢不假思索的答道,拽着尹斟的衣袖便往外冲。
      “为何?”尹斟迈着大步紧赶慢赶的跟在后面问道。
      “大师兄,你就先别问这么多了!”卓溢不耐烦的搪塞道。
      “好。”尹斟有些无奈,可更多的是不解,平日里卓溢对他敬而远之,为何现在如此主动?明明潇绰与任昔二人与他同住在狄想的宅院,为何不将二人唤起同去?

      剑气堂内此刻灯火通明,点着无数盏烛樽,三位陵君和顾枫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堂中央放着一柄崭新宝剑,在烛光的点缀下剑柄和剑鞘闪闪发光。

      楚辞与卓溢、尹斟几乎同时来到剑气堂,潇绰和任昔也随即赶到,五个孩子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伏在窗沿下窃听。
      此时顾枫在向三位陵君引荐着这把他刚刚铸成的旷世奇剑,道:“此剑名为断魂,天际陨石所铸,极有灵性,削铁无声劚玉如泥,万剑皆臣服于它。”言罢,顾枫食指和中指指向断魂剑,倏然间,断魂剑脱壳悬于空中,剑身发出万丈银光,剑柄发出如龙吟般的声响。
      三位陵君纷纷站起,不顾刺眼的银光,望着这把旷世奇剑,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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